三锦摆摆手:“算了,别扯淡!”
严云农收了钱:“三锦,你够意思!”
三锦冷冷的斜睨了他:“那你呢?”
严云农把手插进长裤裤兜里,在他面前绕着圈子踱来踱去:“我么……我已经把马国英撵走了,他跟了我这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有点下不去手。”
三锦给自己点了根烟,深吸两口后便扔掉了余下的半根:“他妈的。”
严云农觉得三锦有点小心眼儿,就插科打诨的笑道:“你说你当初还非看上了他——结果怎么样?嘿嘿……”
三锦不等他嘿嘿完,便不耐烦的连连挥手:“老严,滚出去,以后都别再来,我见了你就闹心!”
严云农和他太熟了,熟到挨了骂都不在乎。无所谓的一耸肩膀,他像个衣服架子似的立在屋中央:“我的确是要离开一阵子——现在我手里有了这笔钱,就得去趟北平,往上面使使劲!队伍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全追着我要饷,那我可受不了!”
三锦从鼻子里往外出凉气:“你爱去哪儿就去哪儿,不用跟我交待。”
严云农见他懒洋洋的坐在一把硬木椅子里,气色十分不善,就走过去弯下腰来,试图逗他:“要不然,你和我一起去?”
三锦偏着脸,目光从眼角处射出去:“我去干什么?”
“我带你去玩玩,顺便找那有用的人,也介绍给你认识认识!总呆在租界公馆里有什么前程?南京政府那边的人多少也该联络一些才好!”
三锦把目光收回来:“那边的人我高攀不上。现在谁还拿我们这些人当回事?我也没那个雄心壮志,住在租界里过这消停日子,我觉着挺好。”
严云农恨铁不成钢的叹道:“你从小就这么不要强——我懒得说你。”
三锦见他的面孔距离自己很近,便抬手在他的鼻尖上刮了一下:“你原来不是说,咱们两个中有一个要强的就行了吗?”
严云农依旧保持着弯腰的姿势:“是啊,可是这次你在旗里出了事儿,我干着急使不上力气,这就看出问题了嘛!要是你在旗里够强硬,那个什么白晓峰敢绑你?对了,姓白的到底欺没欺负你,你和我说实话!”
关于这一点,三锦先前已然被严云农问过许多次了。依照本意,他是觉得这事不光彩,说出来没意思;不过此刻见对方那样诚挚的望着自己,他就决定还是实话实说,不让好友为自己悬心。
“也没怎么着,反正……反正他把我关进一间空屋子里,怕我跑,还把我的衣裳给扒光了。”他淡淡的说道。
严云农一皱眉:“他还扒你的衣服?”
三锦低下头,转动着手指上的翡翠戒指:“我光着屁股冻了好几天,吃也吃不饱,外面院里还有人看着我。后来……后来白晓峰对我好了一点,给了我两床毯子。”
严云农抬手摸了摸三锦的头脸:“唉哟……他打没打你?”
三锦似笑非笑的蹙起眉尖,仿佛是想起了什么又滑稽又难为情的事情:“没打没骂,他就是总摸我。”
严云农紧张了:“摸你?怎么个摸法儿?”
三锦不便再具体而微的讲下去,就抬手比划了一下:“哪儿都摸,来了就摸,摸完就走。”
严云农在他肩膀上用力捏了一下:“你傻啊!他那是……你知道吧?”
三锦歪着脑袋,把戒指从指头上反复的撸下去又戴上:“摸就摸吧,我又不是黄花大闺女,不怕他摸。”
严云农揪住他的耳垂半轻不重的一扯:“放屁!你年纪这么小,万一摸出事情来呢?”
三锦笑了两声,不住摇头:“那不至于。我又不是小戏子,没有男人能看上我啊!”
严云农用手指了他的鼻尖:“胡说八道!远的不论,就说马国英——他长的那么人高马大的,不是也让你看上了吗?”
三锦掏出打火机来,点了火去烧严云农的手指头:“你想说本王爷还挺招人喜欢的,是不是?”
严云农收回了手,一撇嘴道:“我不就挺喜欢你的么?”
三锦翻了个淋漓尽致的白眼儿:“没看出来。”
严云农直起腰来,因见三锦那打火机是崭新的英国货,便顺手没收到自己的裤兜里:“你想,就凭咱们两家的交情,当初你要是个丫头,那咱俩肯定就结亲了。”
三锦颇为遗憾的提醒他:“蒙汉不兴通婚。”
严云农看了他一眼:“我是打个比方,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瞧你小时候和我多亲,现在可是越长越生分了。”
严云农这话说的是实情。三锦幼时身为王府内的唯一嫡子,身份贵重。老福晋怕他病从口入会夭折,便采取当年流行的节食育儿法,终日只喂他稀饭吃,连菜都没有。在这种育儿大法的光辉下,三锦虽没有活活饿死,可也常年嗷嗷待哺,馋的神魂颠倒。那时严云农还是严督军家的少爷,凭借着父辈的交情,常去王府里找三锦玩耍;而在避开看护嬷嬷和听差的耳目时,便可偷偷的喂给三锦一些食物。因此三锦对待严云农,条件反射一般抱有一种特殊的感情。
后来熬到老福晋去世,三锦终于开了斋,从此进入胡吃海塞的岁月,也不会一见严云农就流口水了。
严云农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但他总觉着若是没有自己时常带去的那些零食,三锦大概活不过老福晋。在三锦面前又兜了两个圈子,他忍不住的开始追忆似水年华:“小时候,你那么小……”
“小时候,当然小。”
严云农没理他,继续说道:“小也没有那么小的,你是营养不良。记不记得我背着老妈子喂你东西吃的事情了?好家伙,还没等我松手呢,你一嘴就拱到我手心里去了,我简直怕你会咬我。”
三锦的脸上不红不白的:“那时候不是没得吃嘛!”
“吃完了你还抓着我的手不放,把我手心里的点心渣子都给舔干净了,狗似的!”
“那时候不是饿嘛!”
严云农停在三锦面前,用手指围了个圈儿:“就这么大的小蛋糕,我给你带了多少?还不能让别人看见,害得我东揣西藏,每次去你那里,都得油污了我一身新衣裳!”
三锦看他越说越来劲儿,就仰头望向他——这回注意调整了视线,黑眼珠子的位置十分正当:“怎么的?还翻起旧账来了?”
严云农看着他的眼睛道:“不是翻旧账,我的意思是咱们有感情,你心里得有数!”
三锦往严云农的小腿上踢了一脚:“我和你没感情,那我往旗里跑什么?我卖什么房子?行了行了,别扯这些陈谷子烂芝麻了,看你啰里吧嗦像个娘们儿,快走吧!”
严云农也的确是决定要告辞了,故而一边走到衣帽架前拿外套,一边背对着三锦说道:“我今天下午坐特快列车去北平,顺便拜访一下新上任的金总长,听说他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和军界来往很密。趁着手里有钱,我得立刻把这个关系网建立起来!我就不信了,别人领兵都发财,我这个司令偏就要破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