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国英面无表情的回看过去:“你怕什么?”
三锦讪讪的,脸上的微笑像水光一样荡漾着,颤抖的保持不住:“我……我真怕了你了。从来没有人对我下过这么狠的手……”
马国英冷笑一声:“你还知道怕?我以为你没心没肺、胆大包天呢!”
马国英同意让严云农转院——其实严云农这个人,残废之后就很快销声匿迹,早已被外界所淡忘。现在除了马国英想要拿他做文章之外,旁人根本不把他当成一盘菜来看——搞接收的搞接收,打汉奸的打汉奸,像他这种毫无油水的过时人物,谁有兴趣去理会他?
马国英和严云农本人也没什么深仇大恨,要不是中间横着个三锦,他未必会去对那个瘫子赶尽杀绝。现在三锦乖的好像绵羊一样,他也就稍稍松懈了精神,随那麦克文去筹办转院事宜。而三锦因为没有出入的自由,所以只好通过电话和外界联系,时常就和他那老师用英文长谈一番。
如此过了几天,公馆内平安无事。三锦处处谨小慎微,时常可怜到可笑的地步,马国英也就平和了心态,不再去折磨他。
这日傍晚,马国英进入一楼的客厅内,见三锦独自坐在沙发上,正扯着衬衫领口向内看。
他静悄悄的走过去,而后猛然一拍对方的肩膀,把三锦吓了一大跳。
“看什么呢?”他很温柔的问道。
三锦扭头向他眨巴眼睛,嘴里嗫嚅着答不出来。
马国英绕到他身边坐下,又将他的身体扳过来面向自己:“说话!”
三锦抬手又解开一粒纽扣:“我这里……有点痒。”
他一边袒露出胸膛,一边低头用指尖按住乳头轻轻揉了两下。那乳头已经消肿,恢复了正常大小,只是根部结了痂,表明它曾经差一点就和身体分家了。
他这个举动让马国英笑了一下,而后就俯身凑过去,含住那点乳头吮吸了两下。
他很喜欢三锦的味道,正在缠绵之际,三锦却推了他的肩膀。
三锦如今是从来不敢违逆他的,所以他颇为好奇的抬起头,却看到三锦微微扭开脸,神情又似痛苦,又似欢愉。
他伸手捏住了三锦的下巴:“怎么了?”
三锦显然是万分的难为情:“还疼着呢。”
马国英笑起来,觉得三锦现在看起来很可爱。
三锦见他露了好脸色,立刻就又吞吞吐吐的提出要求:“现在天还亮着,你让我去六国饭店看看二格好不好?”
马国英听了这话,直接问他:“你是不是讪脸?”
三锦低头系了纽扣,嘴里嘟嘟囔囔的辩解道:“好几天都没回去了……”
马国英没理他。
他弯腰低头,正正衣领,抻抻袖子,掸掸裤子,忙忙碌碌的不得闲,同时继续咕咕哝哝的想要出门。后来马国英看他像个小癞皮狗似的,而外间晚霞绚烂,景色很好,便抬手摸了摸他的后背:“闭嘴,走吧!”
这回依旧是马国英押着他上车。三锦眼望着车窗外,脸上显露出了愉快的神色。马国英瞟着他,就觉着这人外强中干,实在是太好收服了。
待到二人抵达了六国饭店,也就是下车刚要进大门的时候,马国英眼望着迎面走出来的那两人,登时脑子里“嗡”的一声——苏鸿老,以及三锦的那位英国老师!
“哎呀苏鸿老……”他满面春风,十分不情愿的走上前去和苏鸿老握手:“真是巧啊,我们又在这里见面了!”
苏鸿老握住马国英的手:“唉,我还不是陪麦先生过来的。马将军,听说你这两天人在北平,可是风头已经出到南京去了?”
马国英立刻摇头:“哪里哪里,我哪有什么风头可出。”然后他瞄了三锦一眼,发现他又在和那个外国老头子嘁嘁喳喳的讲话。
苏鸿老清了清喉咙,忽然压低了声音:“马将军,我问你一件事情,听说北平行辕要换主任了,有这个话没有?”
马国英立刻严肃了表情,请苏鸿老向旁边走了两步,随即耳语道:“都说是李主任要来。”
苏鸿老的胖脸上做出一个不屑的神情,然后就开始讲起李主任养小老婆的逸事;马国英正在倾听,忽然不远处传来“砰”的一声响,扭头觅声望去时,就见饭店门口的一辆汽车刚刚关严了车门,而后就立刻发动起来,飞驰而走。
与此同时,三锦和外国老头子都不见了。
马国英大惊之下喊了一声,随即抛弃苏鸿老,扭身跳上汽车指挥司机道:“给我追!”

第103章 远走高飞(大结局)

六国饭店位于使馆区,周遭繁华,虽是傍晚也不寂静。马国英坐在车中,眼看着前方汽车拐入大街,心中就知不好;等自己这车跟上去时,只见街上熙熙攘攘,汽车往来不断,样式又大抵是一色的,哪里还辩得清楚?
他身边未带卫士副官,只有一个司机,分身乏术,情急之下便命汽车调头,开回六国饭店,准备去找小杂种;结果进入饭店后一问,所得的答复让他那心登时一沉——果然,小杂种早在上午就结账离开了。
他在饭店打出电话,让部下的副官长带人马上赶往协和医院扣住严云农;然后他思忖一下,出门上车,也往协和医院赶去了。
在马国英气急败坏的四处奔波之际,麦克文的汽车已经停在了英国领事馆门前。
领事馆门前并排停着几辆黑色汽车,三锦随着麦克文下车之后随即换车——这回有人从里面为他推开了车门,是二格。
三锦来不及多说,急匆匆的和麦克文一前一后钻进车内。麦克文向前方的司机做了个开车的手势,而三锦扭头向后望去,眼看着还有一辆汽车紧跟上来,这才安心。麦克文知道他的心事,就低声说道:“你放心,我把严先生安置在箱子中间,绝不会憋闷。”
三锦紧握住二格的一只手,对着麦克文很感激的笑了一下。
此时天色已晚,但英国领事馆的汽车要出城,还是无人敢拦的。在邻近检查关口时,三锦俯身藏到座位下,而外面士兵大概看了这两辆汽车,见头一辆里面载了两个外国人,第二辆里装的是若干只大皮箱,并无异状,便当即放行了。
这两辆汽车出了北平城,当即驶上公路,连夜往天津疾驰而去。
再说马国英这边到了协和医院,一查找严云农这个人名,竟是根本不曾存在过。他略一思索,立刻反应过来——那个英国老头子把严云农从日本医院内接出去后,根本就没有再送入医院!
如此看来,那个小杂种也是早有预谋的逃走了。
这三位凑在一起,再加上个很有主意的老中国通——马国英咬了牙,一边派人去把守住城内各处的交通要道,一边紧急寻找麦克文的住处。
麦克文是有名的大汉学家,也好打听,问上几位文化人便能得知。马国英赶去了那所老四合院,就见里面一片漆黑,并无人声;转而敲门去问了邻居,才得知那麦克文已经房子折价卖掉,准备要返回英国老家去了。
马国英心里压着一股子黑血,杀气腾腾的满城翻找了一夜。翌日上午,他还是觉得这几人不会跑的这样快,或许是藏在城内某个隐秘地方避风头。
其实当太阳初升之时,三锦等人已经在天津坐上中国航空公司的早班飞机,直奔南京去了。
这无论如何不能埋怨马国英不够机敏聪明,实在是老麦克文太狡猾了。这老头子活了六十多岁,毕生饱读中国史书,历经一战二战,已趋成精。
三锦等人在中午之前抵达南京——直到这时,他那手脚还都是冰凉的。二格同他坐在一排,把他那汗津津的手塞进怀里暖着,可就是热不起来。
三锦是真害怕了。如果这回逃离失败,他简直不敢想象马国英会怎样惩罚自己。不过这持久的恐慌并没有耽误他做事,在飞机落地后,他还有力气与二格合作,把严云农抬下舷梯。
麦克文的几位中国弟子前来接机,任务是帮老师提那几只装满资料的大皮箱。三锦依旧惶惶然的,神不守舍的用轮椅推着严云农,随着那一群师徒茫然前行。麦克文很体谅他的心情,并不在外面多做逗留,直接奔到中央饭店开了房间,让这几位进去休息。
在麦克文离去之后,三锦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严云农费力探身,握住了他的手:“好家伙,咱这算是死里逃生吧?我这回真是把你给拖累苦了。”
三锦看看他,又看看二格,随即往后一仰,“咕咚”一声躺了下去:“我这辈子啊……”他气若游丝的说道:“没担过这么大的心,没遭过这么大的罪。”
二格一直拎着那个密码箱子站在一边。前后旁观了这么一场,他也略略知道了事件的来龙去脉。而此刻看着眼前这副情景,他明白这个严叔叔是死活都甩不脱了,就只好暂且压下心事,走上前去要扶三锦。
三锦在路上一直镇定,此刻却是浑身脱力,站不起来了。
瘫在地上缓了片刻,他很虚弱的爬起身,先是探头亲吻了二格的脸蛋,然后走到轮椅前弯下腰,又亲吻了严云农的额头。
长长的吁出一口气,他又坐回地上去了。
麦克文做事一贯很有条理,将所有步骤都穿成一条线,让人可以一气呵成的做完。他在事先已经想方法办出了三锦等人的护照;又烦劳不知情的苏鸿老陪自己去六国饭店门口堵住马国英;当看到苏鸿老果然一如既往的健谈,同马国英聊了个不可开交时,他就知道自己的计划大有成功之希望了。
他提前打出长途电话,让学生买好机票等待;如今就按照计划上午抵达了南京,而后按照计划下午转乘飞机又去了上海;最后依然是按照计划,晚上继续转乘飞机——这回飞的远了,一直到了他的祖国。
这一段旅途,伙伴共有六人,其中包括三锦这一家三口,光棍麦克文,以及两名师从麦克文的中国学生。麦克文在中国住了两年集中营,被磨砺掉了一层皮,于是开始怀念故土;由于他名望极高,所以人未回国,先接到了某大学的聘书,请他去担任东方文化一科的教授;而这两名学生也就借此机会攀上麦克文,前往英国去做一名留学生,想要混张洋文凭回来。
麦克文对三锦一直是很青睐的,而三锦在他那里学成之后,也一直不曾与他疏远。在集中营择菜的那两年,麦老先生穷困潦倒、无人问津,幸有三锦辗转找过来送他衣食药品,让他不至于营养不良而死。如今三锦,这个中国前朝的小贵族,从落魄变为落难,逃亡到这异国,那麦老先生又怎能不对他多加照顾呢?
麦克文为三锦找了一处房子——是座砖石结构的二层小楼,虽然里面房间狭小,处处逼仄,可是按照那点租金来讲,也就不能算坏。三锦雇了当地一个华裔佣人来照顾严云农,因为真正医院内的看护妇们都不肯过来伺候华人,所以他只好亲自兼职护工,没事就把严云农按在床上揉搓一顿,权当是按摩。
除此之外,他还拥有了一份工作——麦克文把他引荐进大学,让他成为了自己的助手。麦克文这样的大学问家,带有一名助手是很正当的要求;而三锦学贯中日,英文也说得烂熟,成为一名助手也是很够资格的。
助手的工作着实轻松,三锦每天要做的不过是陪老先生聊聊闲天,偶尔翻译一点简单的、不重要的资料。麦克文有意让他继续深造,读个博士学位;然而三锦终日懒洋洋的,并不愿意用功。
每个月他都会得到一笔微薄薪水,放在先前,这点钱当然不算什么;不过现在不一样了,他虽然有些积蓄,但往长远看去,还是要开源节流,早做打算才行。幸而他现在也没什么开销,主要就是一个吃饭穿衣了。
对于目前的生活,三锦深感满意。每天早上他睁开眼睛,不管严云农醒没醒,一定会手脚并用的将对方踢打一顿,目的是为老严松筋活血。起床吃过佣人准备的早饭,他就挎着一个牛皮书包步行前往学校——中午不回来,麦克文会出资喂饱他。
下午两三点钟的时候,他挎着书包回家了,顺路还会买上一布口袋的蔬菜。进门后,他把菜交给佣人,随即就去看望二格。二格正在家中学习英文——学的心不在焉,哈欠连天;可一旦离开书桌,他就又伶俐活泼起来了。
三锦看他个子老高,没有正事,便很是犯愁,恨不能揍他一顿;不过二格一见到他就欢天喜地,让他简直没法子翻脸。
训斥着二格继续念书,他转而放下书包,跑到严云农那里讨人嫌去了。
像严云农这样的情形,本应是安心坐在轮椅里的,可是三锦从厨房里拿出一根长长的芹菜,嬉皮笑脸的往他脸上捅来捅去。严云农见他手贱如斯,就气的边笑边骂,恨不能四脚着地的爬去捉他。
后来三锦见他真摇着轮椅过来了,便攥着芹菜意图逃走,哪知他得意太过,不曾看清退路,扭身一步迈出去,“咚”的一声就把额头碰到了门框上。
两分钟后,三锦哭丧着脸蹲在了严云农面前,严云农俯下身去给他揉着额头上的红包:“得,撞成鹅了,这回真漂亮,明天出门非得有人夸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