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将军并不想同日本人做买卖——他嫌麻烦,而且也不缺钱。只不过他愿意结交各阶层的阔人,对于阔人一群,他素来是不分敌我,一概博爱的。
两位日本阔人吃饱喝足之后,见赵将军满口空话,没有几句是有实质性意义的,便起身告辞,一路鞠躬出门,乘了轿子下山去了。而赵将军谈了一下午的话,认为自己应该有些疲倦的表示,就打着哈欠进了卧室。
金世陵见状,自然是要随着进去伺候。这赵将军对他,疼爱是有的,然而折磨作践起来,下手也绝不容情。二人相处也有两三个月了,赵将军自觉不自觉的已经给金世陵立下了许多规矩。此刻他往床上一坐,金世陵便自动的在旁边跪下,给他换上拖鞋。刚要起身继续为他更衣,赵将军却将一只脚从拖鞋中抽出来,踩到了他的肩膀上。
房里再没旁人了,所以赵将军偶尔也能放松一下,脱下那副道貌岸然的面具,显出本来面目。
他在金世陵的肩膀上蹬了一下:“小崽子,一下山就往张小山那里跑,你同他还有什么关系么?”
金世陵的身体晃了晃,很委屈的睁大眼睛望了赵将军:“就是去看看他,哪儿有什么关系啊!您老人家冤枉人呢!您要是不信,下次派人一路跟着我好啦,我是不怕的。”
赵将军的脚从肩膀上向下滑,一直停到了那双腿之间,用力的点了一下:“是么?”
金世陵双手抱了他的小腿,低头答道:“您不相信我啦?”
赵将军盯着他瞧了半晌,忽然大笑起来:“好孩子,我怎能不信你呢?起来吧,今晚不要下楼了,就陪着我睡吧。”
金世陵依旧抱着他的小腿,听了这话,犹豫着却不肯回答。赵将军见了,就问:“怎么?你不愿意?”
金世陵的脸上渐渐的透出红晕来:“在这儿睡一整夜,万一让人知道了,那……怪不好的!”
赵将军又看了他几眼,慢慢的把腿收回来,随即探身一把揪住他的衣襟,猛然就把他拽起来压到了床上,气喘吁吁的笑道:“从今往后,你在我这里就算是过了明路了!这儿是我的天下,我说好,谁敢吐出半个坏来?你怕什么?”
金世陵近距离的观察着赵将军的面孔,按照他一贯的审美标准来讲,姓赵的算不得什么好看人物,而且毕竟是不年轻了,纵是保养的好,脸上也多多少少显出一点老态,瞧着跟自己爸爸是一个岁数的——至少也得是个叔叔。
金世陵闭上眼睛,忽然觉得很烦恼,简直就想一把火烧了这幢别墅,以及身上这个装模作样的赵振声!
“那我就听您的了。”他勉强的笑答道。
金世陵发起情来,一贯的不分男女。可是女朋友可以公开,男性的相好,则是要掩人耳目,万万不能见光的。
所以在赵将军这里“过了明路”之后,他连续好几天都抬不起头,总觉着害羞、丢脸。可是后来留意周遭环境,仿佛也并没有兴起什么流言蜚语。副官群中,都是伺候人的,目标不过是为了名利二字,谁也不比谁清高。众人的两只眼睛只看到金世陵身上又连着挂了几个顾问的差事,尽管他都不知道衙门的大门向哪儿开,可是每月月末都会有衙门的听差往他家中送去两千多块钱的薪水。
私底下,也有人会意味深长的忽然来一句:“金处长有本事啊!”
旁人听了,会意一笑,然后想着按月送到金家的两千多元款子,也就不由得发自内心的附和一句:“的确是有本事啊!”
如此又过了一个月,赵将军终于在山上住的腻烦了,便移居回了城中的公馆之内。这可合了金世陵的心意。城内毕竟是交通方便,他也可以偷空溜出来,四处的游荡消遣一番。
当此初夏时节,不但气温适宜,而且风景美好,他这呆不住的人,更要想法设法的往外跑。而赵将军似乎也是被他完全笼络住了,纵是找他时不见人,等他回去后撒个娇,也就罢了。
这天中午,因赵将军正在房内午睡,他便带着几名随从出了门,买了一蒲包新鲜水果后,直奔家中。金世流如今因为生活安逸,故而又操了旧业,每天在家中写来写去,炮制出一批三流作品四处邮寄,偶尔有那不开眼的杂志报纸,见他这作品除了肉麻之外,情节倒还是动人的,便登载出来。如此次数多了,金世流倒是在妇女与少年读者中有了一点微名。
他在这项不甚成功的事业中自得其乐,很是快活,连自家三弟都不大想念了。而那三弟回到家中,不过是同他歪缠一顿,好像也不是很顾兄弟之情。
此刻金世陵到了家,命新近雇来的几名佣人把水果洗了端上来,自己便坐在金世流旁边,把一条腿搭在椅子扶手上,自顾自的大吃起来,吃足了之后,又当即高唱了一曲《天涯歌女》,然后掏出金链子怀表一看,已是下午两点钟,料想老不死的快要起床了,便匆匆起身,就此离去了。
金世流手握钢笔,先听他咔嚓咔嚓的大嚼,后听他哼哼呀呀的大唱,对着雪白的道林纸,一个字也没有写下去。
再说金世陵,回到公馆后,就见听差们踩着凳子,正在门口张灯结彩,为晚上的宴会进行装饰。原来赵将军几个月来第一次下山,要大宴宾客,向城内宣告他老人家又回来了。葛刚毅等人已经换好军装,正坐在楼下的副官室内等候差遣,见金世陵进门,便一齐起身笑着问好:“金处长回来了?将军刚醒,正找你呢!”
金世陵听了,赶忙跑到楼上卧室之内,见赵将军还躺在床上读报纸,这才松了口气,在床边挨着他坐了,笑道:“将军,现在外面好热闹,您到底是请了多少客人啊?”
赵将军放下报纸望着他:“你跑哪儿去了?搬回城里后,你倒是野了。每次睁开眼睛,都不见你的人。”
金世陵一笑:“将军,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我是看今天天气好,才忍不住出去走走的。才一小会儿的工夫,后来心里惦记着您,就又马上赶回来了。”
赵将军抬手去捏他的下巴:“你惦记我什么?”
金世陵一扭头,仿佛是忍不住笑意似的,低声咕哝道:“我不知道。”
金世陵和赵将军躲在房内,唧唧哝哝的低声嘀咕了许久。金世陵服侍赵将军穿衣服,一套里衣加上一件单绸长袍,直穿了一个小时才上身。而后金世陵自己也回房去换衣服——先前在西山时,无论穿什么都无所谓,横竖没人来瞧;如今回了城内,他们这些副官毕竟也是军人一流,在这场面上,不得不全副武装起来。
宴会定在晚上六点开始,但是五点钟未到,公馆内已经熙熙攘攘的满是宾客。而赵府对于宾客们的数量和身份,那自然也就是无法确定的了。
张小山早早就到了,同另外一位关督察在一起,围着赵将军谈笑风生。金世陵在旁边站了一会儿,见实在是没有自己什么事,军装严密,又捂的一身是汗,便见机溜走。
他贴着墙根,刚走到大厅门口,就听得身后有人且走且说:“老温,这里没有什么意思,我们还是去逛逛胡同如何?”
他一听这个声音,登时就回过头去,与身后来人正打了一个照面——那正是温孝存和桂如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