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世陵气势汹汹的杀去了金元璧在城北的小公馆,连吵带闹的把他那父亲从温柔乡中硬拉了出来。金元璧不比家中这位三郎,没有表哥可以泄欲,只得气哼哼的出门上车,很不耐烦的前去探望那濒死的结发妻子。
他自觉着并没有浪费时间,到家下车之后,也是大踏步的前行上楼。然而楼梯只走到一半,就见金世流泪流满面的从二楼走廊中拐了出来:“爸爸,妈妈她……”他哽咽了一声,接着说道:“……走了。”
金世陵当场怔住,而金元璧听了这个消息,只肃穆了表情叹息一声:“是么……那可真是……太突然了。白管家呢?接下来就准备后事吧!”
金家这几个人,平时看起来都是一色的齐整漂亮,仿佛是最合乎理想的一个家庭了。其实暗地里,却都是各自为政。金元璧死了太太,毫不在意;金家三兄弟没了母亲,也悲伤的有限。只有大少奶奶在长久的寂寞生活中,只有这婆婆还是个伴,如今婆婆去世,自己就真正的成了孤家寡人;又从公公的那种凉薄,联想到自家丈夫的无情,不免兔死狐悲,倒是真心实意的连着痛哭了几场。
丧礼期间,自然吊唁者来往无数。金家三兄弟穿了臃肿粗糙的粗白布孝服,因为疲倦,所以东倒西歪的跪在地上,无精打采的向来人弯腰还礼。金世泽惦念着衙门里的事务,金世流惦念着已经公演的话剧,金世陵没有什么可惦念的,匍匐在地上偷懒。
等那桂家兄弟到场之时,他已然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桂如冰和桂如雪虽是一同进来的,却并非同路之人,不过是在金公馆门前碰巧相遇了而已。他们这两兄弟的关系说起来颇为奇怪——紧急时刻虽也能互相帮助,然而平时却是极少来往。桂如冰难得去趟桂二公馆;桂如雪也从来没有探望大哥的习惯。此刻这二人忽然一起出现了,不但当事人显得有些局促,就连旁观者都瞧着新鲜。
桂如冰穿了一身笔挺的灰色中山装,微微昂着头,因为垂了眼帘望着地上那三位孝子,所以愈发显出了那双眼皮的深痕。相形之下,这桂如雪则如同游魂一般,无声无息的就飘进来了。
金世泽目前同桂如冰的关系已经势如水火。不过当真见了面,却还能若无其事保持常态。旁边的金世流此刻魂游天外,晓得有人来了,也只会下意识的弯腰还礼,然后继续发呆,就忽视了身边那蜷成一团打瞌睡的三弟。
桂如冰向那金太太的遗像拜了三拜,然后扫了一眼金世陵,心中对这男孩子的印象是愈发的不好——上次宴会上无故大笑,可谓没家教;此次丧礼中席地大睡,可谓没心肝。
而桂如雪望着他这位匍匐而眠的世陵贤弟,却觉着怪有意思的。

第7章

金太太平素都是在楼上的佛堂之内打发光阴的,是个虽有如无的角色,所以一旦逝去,对这家庭似乎也没有太大影响。除了大少奶奶还有心为金太太守孝之外,,其余人等在丧礼过后,立刻就恢复了生活的常态。尤其是金元璧,身心皆被城北公馆那位千娇百媚的新欢所醉倒,简直就不大回家了。
金世泽同父亲,不但在事业上是站在统一战线上,就连私生活,也要互相看齐。老父既然遁去城北小公馆那里逍遥快活了,他这做儿子的便顾不得身在热孝之中,依样画葫芦的也收了个中学女学生做八姨太。那女学生生的美而伶俐,言谈学问也有过人之处,让他挎着到处走,俨然成了新一代的金家大少奶了。
新一代的既然出场,那老一代的旧人无人问津,就只得终日枯坐在家中,替了婆婆的位置,心如死灰的占据了那间佛堂。
这天天气炎热,金世流独自坐在书房内,一面吹着电扇,一面心满意足的放下钢笔甩了甩手。
他这是又写完了一个新剧本子,名字非常简练,就叫做《吾爱》,然而内容却极其复杂,乃是一场悲剧结尾的五角恋爱。只见他坐在新购置来的大写字台前,微笑着伸手在那厚厚的稿纸本子上拍了一拍。窗外的阳光射进来,他那中指上的钻石戒指就随着动作闪烁光芒。
他现在的自我感觉相当之不错——毕竟在如今南京的话剧界,他也算是个有些名声的剧作家了。当然,也许那些剧社导演之所以这样恭维他,也同他这金家二公子的身份有关。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人皆有名利之心,他这文学青年也未能免俗。
正在他沉浸在这种静默的小得意之中时,房门忽然被人推开了。
“二哥!”金世陵走了进来,腋下夹着个大皮书包:“借我一支钢笔。我下午要去学校。”
金世流上下打量了他,见他换了身墨绿色的单绸长袍,头上短发蓬松,显然是没有打发蜡,瞧着倒是一副干干净净的清爽相。便笑问道:“今天怎么想起去学校了?忽然有志于学了?”
金世陵一本正经的摇摇头:“今天是期末考,我不能不去。快给我一支钢笔。”
金世流把手边的钢笔递给他:“常年不见你摸书本,你怎么考?”
金世陵把钢笔沿着皮包的缝隙插进去,然后转身且走且答:“黄鼠狼答应帮我的忙!胡教授也不敢找我的麻烦……讨厌的很,还得我亲自去一趟!”
金世流笑眯眯的望着弟弟的背影,愈发觉得自己是个才子。
金世陵在这日的中午时分说要去中央大学参加期末考试,然而到了第三天的傍晚,才意态悠然的回了家。而他那表兄杜文仲则拎着一个大书包,拖着两只脚跟在后面。
金世流和大少奶奶一样,是常驻家中的,见状就问道:“好嘛!什么科目要考你两天两夜?”
金世陵一挑眉毛:“二哥,你猜我方才回来时,看见谁和谁了?”
金世流听他说话没头没尾,就懒得理他,转身要走。不想刚走了两三步,便听得金世陵笑道:“我在美琪电影院看见桂二和周丽娜了!什么好了不起的话剧明星,不也是去陪桂二了么!”
金世流停了脚步,却未回头,只对着前方发问:“她和桂二在一起?在一起也未必就是那种关系吧!”
金世陵赶上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二哥,你放明白点好不好!不过这回我仔细的瞧了瞧,发现她的确是很漂亮,可惜被桂二玩过了,我可不去捡他剩下的!你也不要捡!”
说完这一篇话,金世陵便带着杜文仲得意洋洋的进楼去了。留下金世流站在原地发呆——呆了几分钟后,他恨了一声,敏感心灵算是受了轻伤!
金世陵回了房,叉开双腿大喇喇的往床上一坐。
杜文仲把他那难得见一次天日的大书包放到沙发上,因为疲惫,所以也就势坐了下去,又抬腕看看表,随口问道:“三爷,你今晚上还要出门吗?”
金世陵皱着眉头,似乎是有所感触,抬起右手试探着向自己的胯下摸了摸,而后轻声自语道:“疼。”
杜文仲心想以你这个疯法,就算是个铁打的玩意儿,也要铁杵磨成针了。
金世陵站起来,撩起袍襟解了裤子,低头向内看了看,随即便苦着脸说道:“肿了。”
杜文仲又想:你那玩意儿肿了,与我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