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宝山张了张嘴:“我……”
他往椅子里一偎,气焰有了下降的趋势:“团长变成副团长,副团长又变成了营长,我最后是不是得给人当孙子?”
虞师爷叹气笑了:“宝山,若是你有朝一日给人当了孙子,我陪你。”
孙宝山琢磨琢磨,也笑了。他就扛不住虞师爷的劝,话从虞师爷嘴里说出来,全有理。
虞师爷坐在营房里,研墨铺纸,要亲自给吴耀祖写一封恳切的信。孙宝山走去营房后面的大操场,主动和唐安琪讲了和。
唐安琪坐在一匹高大威风的菊花青上面,有些胆怯,不敢驱使。孙宝山飞身上马坐到他身后,抓住缰绳一抖,带着他在大操场上飞驰。马跑的快,寒风扑面而来,唐安琪兴奋的嚷道:“宝山,你这马骑的漂亮啊!”
孙宝山一手拢着缰绳,一手搂住唐安琪的腰,怕他从马背上栽下去:“我不是不如戴黎民吗?”
唐安琪在疾风中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大声笑道:“吵架没好话,你还当真哪?”心中却想:“我是打不过你,否则我让你过不去这个年!王八蛋,骂师爷!”
虞师爷在房内妙笔生花,写出一封好信。此信在腊月二十八那天被人送上妃子岭,从此过了七天,在大年初五之日,吴耀祖有了回音。
吴耀祖愿意和团长见面谈谈此事,顺手把四舅从牢里弄出来。这消息传过来时,团长正在院子里堆雪人;虞师爷坐在房内窗前,一眼一眼的看着唐安琪,然后心平气和的写出回信,表示同意。

第17章 塘边会面

虞师爷让唐安琪出面去见吴耀祖,唐安琪一派平静的答应下来,然后回到西厢房,翻出了他那把小手枪。
枪里依然保留着那三发子弹。唐安琪握着手枪掂了掂,感觉十分顺手——小手用小枪,凭他那个粉嫩的巴掌,的确和这小枪是一套。
而虞师爷坐在房内喝了一杯热茶,忽然发现自己漏下一个重大问题,于是披着皮袍子,施施然的走了过来。
他进门时,唐安琪已经把手枪掖到了枕头下面。虞师爷自顾自的在窗前桌边坐下,然后语重心长的说道:“安琪,再嘱咐你两句——等你和吴耀祖见了面,说话不许野调无腔。在山路上埋地雷的并不是他,你记恨他是没有道理的。”
唐安琪吓了一跳,以为虞师爷隔着两道房门一个院子还能窥破他的心事:“不是他?那是谁?”
虞师爷一本正经的答道:“戴黎民。”
唐安琪看着虞师爷,半晌没说话。而虞师爷披着袍子站起来,又道:“这种事情,戴黎民总不会对你实话实说。不过你可以去问问孙宝山,那是一颗土地雷,孙宝山自己造出来的。”
然后虞师爷就推门出去了。
唐安琪从玻璃窗中盯着他的背影,心思转了几圈,结果却是似信非信。
先前,戴黎民当然是要推卸责任;如今,虞师爷当然也是要替吴耀祖推卸责任;全是为的笼络他。他早知道自己找不出明确的凶手来报仇雪恨,父母这是横死,没人要杀他们,是他们自己快马加鞭的往鬼门关里冲。
可是,真就这么白死了?
唐安琪觉得自己的头脑不够用,没经验,少阅历。独自在床边坐下了,他伸手摸到枕下,悄悄的握住了那把小枪。紧紧握住,最后却又松了开来。
也无需去问孙宝山了,孙宝山哪里是虞师爷的对手?
正月十七这天,大中午的,唐安琪在孙宝山的保护下,带着大队人马出了城。
双方都很谨慎,唐安琪不敢去妃子岭,吴耀祖也不肯进长安县。最后双方鸿雁传书,达成协议,决定取长安县到妃子岭的中点见面。
中点是在一口臭水塘旁边,幸好是冬天,水塘冻上了,否则此地不会比茅厕更佳。唐安琪穿了一身柔软的灰鼠皮袍,外面套着貂皮褂子,依旧是冷,裹着大氅骑在马上,大氅有个狐狸皮围出的大领子,毛茸茸的簇拥出一张红红白白的小脸蛋,引得孙宝山一路不住看他,觉得他这正是“粉墨登场”。
遥遥的,前方显出了人物影子,也是乱哄哄的一大帮。唐安琪用马鞭子一杵身边的孙宝山:“哎,你瞧瞧,是不是吴耀祖先到了?”
这一鞭子杵的很巧,正是戳在了孙宝山的肋下,力气还挺大;孙宝山的痒痒肉受袭,当场喷出一串大笑:“哈哈哈哈哈!是!”
唐安琪扭头看了他一眼:“怎么这么高兴啊?跟吴耀祖有一腿?”
孙宝山一手捂住肋下,怒目圆睁的歪着嘴:“我去你娘的!”
及至到了近前,唐安琪看清对方众人面目,也没瞧出个主次来,便打算飞身下马,做一番询问。哪知道抬腿跳下刚一落地,他忽然觉着脖子上一紧,扭头一瞧,却是发现大氅和马鞍子缠在了一起。
孙宝山这时也跳下来了,先是背着一只手充当介绍人:“那个……团座,这位就是吴耀祖。”然后他转向吴耀祖,很不耐烦的一指唐安琪:“他是我们团长!”
唐安琪没能立刻扯下大氅,只好姑且先向对方望去。原来这吴耀祖不过三十来岁,居然是洋装打扮,上套呢子大衣,下穿马裤长靴,头戴水獭皮尖顶帽子;看那身材面目,正是一名修长精壮的好汉,放在哪里都是个体面人物——总而言之,不像土匪,倒像买办,造型尤其类似唐大卫。
“哎哟!”唐安琪十分诧异的向他伸出手去:“应该怎么称呼你呢?吴先生还是吴大当家的?”
吴耀祖摘下手上的皮手套,和唐安琪握了握手,显然也是出乎意料:“唐团长……年少有为啊!”
唐安琪上前一步,随即被大氅勒住。孙宝山见状,上前想要为他扯下大氅;唐安琪无心等待,索性解开大氅,以便可以自由自在的谈笑风生。
“第一次见,真没想到!”他老气横秋的公然打量吴耀祖:“凭你吴大当家的风采,怎么着也不该是土匪啊?可惜了可惜了,我身后那位歪嘴子都能在团里当个营长,你这样的荒在山里,实在是人才上的浪费啊!”
吴耀祖摘下头上的獭皮帽子,也是从头到脚的审视唐安琪:“是吗?”
唐安琪越看吴耀祖,越觉得这人像样。抬手用力一拍对方肩膀,他挑起一边眉毛:“这还有假?老兄,实不相瞒,我对你是一见如故,要不你现在就跟我走吧!只要你肯进长安县城,那咱们全按信上说的来,营长的位置是绝对跑不了的!将来兄弟们发达了,不比你在山上作孽强?”
吴耀祖捧着帽子,一时间几乎不知应该怎样接话:“我作孽了?”
唐安琪爽朗笑道:“都当上土匪了,不是作孽是什么?难道当土匪是桩美事?你看谁家供过做山贼的祖宗?老兄,听兄弟一句话,就算在保安团当团丁,那也算个官家的差事;何况是做营长呢?”
吴耀祖歪着脑袋望向唐安琪:“唐团长,请问你和小黑山有什么关系?我原来可没听说你这一号人物。”
此言一出,在后面撕扯大氅的孙宝山立时冷笑一声;而唐安琪面不改色。低头略一沉吟,他随即抬头答道:“我是戴黎民的舅舅。你和戴黎民打仗,埋地雷,把我爹娘炸死了,我活不下去,只好投奔了外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