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家兄弟在盛公馆与世隔绝,连张报纸都读不到,哪里晓得外面局势;虽然先前也知道盛国纲是要带兵打仗去,可此时骤然听到了日军开炮的消息,他们还是全然不能领会,只是愕然的望向了窗外。
末了还是虞光廷最先开了口:“哥,是日本人要打天津吗?天津这种地方……也会开战吗?”
虞幼棠对于国际形势是彻底的一无所知,故而此刻就抬手不住抚摸弟弟的后背,自己思忖着安慰答道:“别怕,我们这里是租界,日本人就算是进天津了,也不会打租界地。”
虞光廷心慌意乱的哼唧一声,刚要往他哥哥胸前拱,忽然想起如果当真租界地里起了战争,他这病哥哥也是根本无力保护自己的。思及至此,他忽然勇武起来,一挺身坐直身体,不由分说的就把虞幼棠揽进了怀中。
虞幼棠猝不及防,反倒是被吓了一跳:“老二,你干什么?”
虞光廷很有担当的紧拥住他:“哥你不要怕,如果日本兵真打进来了,我会带你逃走!”
虞幼棠被他勒的喘不过气来,抬手不住推打他那手臂肩膀:“放开我……你力气太大了……”
从此往后,那炮声就接二连三的不肯停歇,断断续续的一直响到了天黑。看门的卫兵倒是敬业,牵着大狼狗一直尽忠职守、半步不肯远离。
入夜之后,街上渐渐热闹起来——是城区中的居民拖家带口的逃入了租界。盛公馆大门所面对的是一条小街,虞光廷站在二楼卧室的窗前向外张望,然而距离太远,却又看不出什么眉目。
拉好窗帘转身上床,他给虞幼棠盖好了薄被:“哥,你睡吧,我守夜。”同时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摆出一副大包大揽的架势。
虞幼棠从未见他这么老成懂事过,很觉好笑讶异:“不用守夜,租界安全。”
虞光廷和衣在床边躺下了,眼望天花板又问道:“哥,咱们中国的军队,真打不过日本人吗?”
虞幼棠摇了摇头:“不知道……我们留在这里,什么都不知道。”
虞光廷翻身面对了他:“那……那盛国纲是不是正在和日本人打仗呢?”
虞幼棠点了点头:“不知道……也许吧。”
虞光廷叹了口气:“那我也不知道是该盼着他胜利,还是盼着他失败。我希望他能把日本人打跑,可是不希望他再回来。”
虞幼棠听他说话又带出了孩子气,就转身掀开被子道:“别提他了,进来好好睡觉吧。当真要是天下大乱起来,你我以后也不知道会落到什么境地……不说了,睡觉。”
虞光廷起身脱了睡衣睡裤,然后穿着小裤衩钻进被窝里:“那我不守夜啦?”
“守什么夜,睡觉!”
如今天热,虞幼棠也是半裸着入睡。虞光廷凑过去和哥哥胸口相贴,又让双方乳头相触着磨蹭了两下,然后就在一种麻痒痒的亲昵温暖中闭上了眼睛。
与此同时,远在前线的盛师在与日军的交锋中一触即溃,盛国纲带着半个团狼狈后撤,几近疯狂的试图突围,想要逃回天津。
第102章 大势
盛国纲都要跑疯了!
他,和他那群善经商的士兵,糊里糊涂的跟随大部队上了前线;又糊里糊涂的在前线驻扎了下来。
众人一起惦念着天津城里的生意,至于日本人——对于他们来讲,日本人就是日租界中的合作伙伴;也都知道日本人的野心,然而好些年没打仗了,就说日本人在东北坏,可是也没坏到他们家里去,所以盛师从上到下都很木然,一直木然到日本人开了炮,把他们的阵地瞬间轰了个稀烂。
盛师的士兵们,除了当场被炸成飞灰的,其余活口都没头苍蝇一般四散奔逃,军官们一看拢不住人,故而就也随着形势一起逃之夭夭。盛国纲在半夜之间成了孤家寡人,惊慌之际只号召起了三四百人一起撤退——撤退到天明时他再点人数,发现加上自己的卫士班,也只剩下一百人不到了!
这回他倒是省事了,也不必再费心重新驻扎布防,直接就策马飞奔,一路风驰电掣的往天津方向逃去。
这个时候还能跟随盛国纲的,必定皆是他的死忠。然而死忠们沿途眼看着炮火连天,经受不住考验,继续纷纷开小差。盛国纲分明知道,可是全不在意——他不心疼自己的兵,反正他以后也不想要打天下的。
一边狂奔一边换上便装,他在七月二十九日这天抵达了天津。
这时天津城区已经乱了套,城中人要往冲出城外逃生,而城外人已经见识了炮火的厉害,又蜂拥着要挤进城里避难。租界区算是国中国,最安全的地方,所以在短时间内就人满为患了。
盛国纲在人潮中寸步难行,天空中不断飞过日本飞机,随时都有可能进行轰炸。他想着现在租界里已然不复往日的安宁,而家里又没个主事的人,虞家兄弟两个一个病一个笨,若是日本兵真对租界下了手,那这两人连逃命的本事都没有——当然,如果真的逃命去了,那对自己来讲,则更是糟糕。
他红了眼,吆五喝六的拔出手枪,要强行为自己开辟出一条道路。
虞家兄弟在公馆里听了几天炮响,一起都是心神不宁。虞光廷忍不住跑出楼去,向那卫兵询问战情;然而卫兵只负责守门,而且守的太认真了,哪儿也不去,所以仅仅听到许多流言,并没有任何确切信息可以告诉虞光廷。
虞光廷懵里懵懂的只好是再跑回楼内,跟在了他哥哥身边。那虞幼棠一贯养尊处优,对于这乱世的生存之道是一无所知,故而和虞光廷两人大眼对小眼,也没了主意。
这日他们两个坐在餐厅共进午饭——租界交通堵塞,厨子只好用罐头食品来对付这一日三餐,幸而米面尚存,所以虞幼棠还能喝上一碗热粥。两人相对着各自端了饭碗,正是吃的没滋没味,忽听楼下一阵狗吠,随即响起了一串滚雷般的沉重脚步声,咚咚咚的由远及近。
虞家兄弟对视了一眼,而与此同时,一身尘土的盛国纲喘着粗气出现在了餐厅门口。
盛国纲说不出话来,扶着门框只是大喘——他太累了,骡马都没他跑的快。目光扫过虞光廷,他直勾勾的盯住了虞幼棠。
“我……我……”他弯下腰连做了几个深呼吸,想要平复自己的气息:“……我回来了。”
虞家兄弟一起放下了碗筷,像是见到了死而复生的鬼。
盛国纲踉跄着走上前去,一歪身坐在了餐桌上。
端起虞幼棠的饭碗,他咕咚咕咚几大口喝光了碗中稀粥,然后伸出一只十分肮脏的手,从盘中抓起一只白面大馒头塞到嘴里,一口就咬掉了半个。
鼓着腮帮子几口嚼了馒头咽下,他随即把剩下半个也填入了口中。腾出手去摸了摸虞幼棠的脸蛋,他回身又抓起了一只馒头。
他好一阵子没正经吃过饭了,他饿。
在虞家两兄弟的注视下,盛国纲安然的坐在餐桌上,以两口一个馒头的速度,连吃了六个大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