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嘉礼确定沈子期身体健壮、不会夭折之后,他往天津二哥家中打去长途电话,通报了自己得子的消息。沈嘉义一听这话,以为三弟是在扯淡,根本不信;二嫂接过电话来应答几句,听沈嘉礼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又知道三弟不是那种无故胡闹的人,这才略信了两三分。把几个孩子扔在家中,她带了些许礼物亲自前来,一路上满心狐疑。
及至当真见了沈子期,二嫂,因为太过惊讶,竟是当场失态,抬手打了沈嘉礼一巴掌:“三弟,你——你——”
沈嘉礼冷不防挨了一击,下意识的险些抱头躲闪。从杏儿怀里抱过沈子期,他郑重其事的、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再次重申:“二嫂,我哪能拿这种事情乱开玩笑?况且你细瞧一瞧,这不是我的儿子,又能是谁的儿子?”
二嫂张口结舌而又心神不定的笑了,还是觉得这事蹊跷——老三的嘴也太严了!养孩子又不是丢脸的事情,何必瞒的这么紧密?
二嫂不知如何对待杏儿才好,只能是敷衍着慰问了几句。在背人处,她问沈嘉礼:“孩子的娘,总得给个名分呀!”
沈嘉礼满面含笑:“那是自然,不过不必急于一时。我现在公事很忙,等闲下来了,摆酒热闹一次,也就够了。”然后他对二嫂伸出一根指头,压低声音笑道:“一口袋杂合面换回来的丫头,扶正不像话,就先这么含糊着吧!”
二嫂得知了此项奇闻——三弟的确是得了儿子,而儿子的娘又是三弟用杂合面换回来的——便心中蠢蠢欲动,亟不可待的回了天津,去向家人通报消息。
时光易逝,转眼间,沈子期便满了月。
沈嘉礼是个心虚的父亲,格外要虚张声势。满月酒摆在日本俱乐部里,请了八十桌客人——要是他愿意的话,满可以凑出八百桌来,然而现在毕竟不是个好时候,他得意归得意,得意忘形就不好了。
八十桌贵客,包括沈嘉义一家,趁此机会胡吃海塞;顺便恭维那被老妈子抱出来巡回展览的沈子期。宴席进行到一半,段慕仁的秘书过来了,替希公带来一副金项圈,送给小宝宝做礼物。
此事一出,全场轰动——希公的礼物,那还了得?各总署的督办们听闻此言,不禁悚然,再一次起身捉到沈嘉礼,不笑强笑的向他敬酒。沈嘉礼也觉着面上有光,他看一眼沈子期,看一眼酒杯,再扫视全场,忽然心满意足,觉得自己并没有白白操劳。不管事实如何,反正他有儿子了!
他预备投资似的花费十年二十年的粮食与衣裳,将沈子期养育成人;届时自己上了年纪,就可以坐在家中享些清福、干吃利息了!

第80章 夏日

沈嘉礼很快乐。
六月天,在一早一晚凉爽的时候,他带着杏儿和孩子,乘坐汽车出门游荡。
开车的人,是小梁。
这么四个人组合在一起,无论如何都好像不大合适,然而当事人们很平静。沈嘉礼抱着胖嘟嘟的沈子期,和杏儿一起坐在后排位子上,小梁在前方驾驶汽车,偶尔通过后视镜偷窥杏儿和孩子。
小梁没有什么嫉妒心,因为知道沈嘉礼不爱杏儿,而且没有亏待杏儿;杏儿不理睬他,那也纯属正常,平时也没有大姑娘肯理睬他。看着那个白胖娃娃,他感到了有趣——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当了爹,只是单纯的想要去摸一摸他。
沈嘉礼的心情也很恬然。手里抱着胖儿子,他觉出了踏实,同时又有一种奇妙的感受,仿佛自己是位老太爷,带着小梁和杏儿这小两口儿出来遛弯儿——这一对男女大概是相差了五六岁,小梁又有点孩子相,看起来正是般配。
沈嘉礼不打算赶走杏儿了,因为知道杏儿是真爱孩子。把沈子期放到杏儿的手里,自然是天下第一稳妥的。
杏儿抱着孩子,悄没声息的从南湾子胡同迁回了沈宅居住。沈嘉礼在里院腾出了一间房屋,布置齐备后分配给了杏儿母子。他的性子是很“独”的,可是杏儿年纪小,不多言不多语的,让他觉着尚可容忍。看在沈子期的面子上,双方也就如此共存下去了。
这天,沈子期在杏儿的怀抱中吃饱喝足,被沈嘉礼接过去抱到了院内。他似乎是很欢喜,在院内一边东张西望,一边张着没牙的小嘴嘎嘎乱叫。沈嘉礼捏住他那小肉包子似的拳头,放到口中轻轻咬了一下,心中很是愉悦。抱着这样一个娇嫩肥胖的、奶香四溢的娃娃,他真感觉自己是做爹了!
非常悠闲的逛到前院,院中没有旁人,只有小梁站在门口,正用一只脚撩那看门的小狗。忽见沈嘉礼抱着孩子出来了,他立刻转过身来招呼一声,又不错眼珠的盯着沈子期看。
沈嘉礼自从抱上孩子之后,心中生出许多父爱。如今看了小梁这副好奇胆怯的模样,他竟是走上前去,压低声音笑问道:“喜欢吗?”
小梁不会扯谎,低下头“嗯”了一声。
沈嘉礼腾出一只手,在小梁头上胡噜了一把:“狗东西,你才多大,成家的日子在后面呢!现在我忙,没有那个闲心;等将来安稳下来了,给你再找个黄花大闺女成亲。”
小梁倒是没想过要找黄花大闺女成亲,所以听到了这里,喃喃的也不知如何回应。偷偷扫了沈子期一眼,他鼓起勇气要求道:“老爷,我……我想摸他一下。”
“摸谁?”
“娃娃。”
沈嘉礼笑出声来:“行啊,摸吧。”
小梁抬起手,小心翼翼的在婴儿脸上蹭了一下。沈子期眨巴着两个大黑豆儿眼睛,对着小梁发笑。
小梁收回手,犹犹豫豫的,忽然又攥了攥婴儿的小脚,随即自己咧嘴笑了:“怎么这样小呀?”
沈嘉礼看了小梁的傻样,觉着怪有意思的。如果沈子期长大之后能变成小梁的模样,其实也不错。
小梁没受过高深的教育,知识仅限于认字和修理汽车;因为常年的生活在沈嘉礼身边,所以和外界的交往也是非常之少。对于人情世故,他只懂得最肤浅的那一层——讲礼貌,不惹是非。
他明知道沈子期是自己和杏儿的儿子,可是沈嘉礼事先说好了,是“借个种”。好嘛,平时吃着人家的大米白面,一点儿重活都不干,如今又睡了人家用杂合面换回来的大姑娘,说来说去都是占便宜,还好意思把自己的种要回去么?再说纵是自己敢要,老爷也不会给呀!
小梁对娃娃死了心,不过但凡要是见到了,就必然要多看几眼,脸上也不由自主的会露出笑模样。沈子期也是笑——他能吃能睡,见谁都笑。
杏儿还是白胖,没事时抱着沈子期在院内阴凉处徘徊;嘴里“子期子期”的低声逗弄孩子,同时心里很疑惑,不明白长子的名字怎么会叫“子七”;那将来若是再生一个,难道还叫“子八”不成?
现在她那心里是很安宁了。她的命等同于一口袋杂合面,能活下来就算是老天保佑。可如今她不仅活的又白又胖,而且还孕育出了一条活蹦乱跳的新生命——人生若此、夫复何求?
小梁很听话,杏儿也听话,沈子期健康如一条活鱼,于是沈嘉礼过起了高枕无忧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