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兄弟同在天津,沈嘉礼这公馆位于英租界,沈嘉义却是住在法租界。沈嘉礼乘坐汽车一路风驰电掣,不多会儿便抵达了目的地。那沈嘉义是个大个子,身材与沈子靖相仿佛,相貌与沈嘉礼相仿佛,十分风流潇洒,只是狂嫖滥赌,穷得很。西装革履的迎接出来,他漫不经心的一拍沈嘉礼那肩膀:“小不点儿,你怎么才到?”
沈嘉礼一听这称呼,正是当着矬人别说矮话,立刻就羞恼起来。他也不讲什么兄弟尊卑,抬手就搡了沈嘉义一把:“老二,你他妈的叫我什么?”
沈嘉义是个迷糊性格,并不看重兄长身份,仍旧是笑嘻嘻的:“老三,逗你玩儿嘛,你急什么?走走走,今天家里来了不少人,咱们开个大局面!”
沈嘉礼一撩袍子,且走且骂:“他妈的!老二,你开赌局,拿你兄弟来充数!”
沈嘉义和沈嘉礼是同母兄弟,但也不耽误沈嘉礼公然骂娘。他个头不大、气派不小的进了那一座二层小楼,迎面见他二哥那一大群男女孩子跑出来,倒是忽然换上一副和悦面孔,有条有理的挨个儿敷衍了一番,又掏出一张十元钞票递给那大男孩子,让他领着弟弟妹妹去买零食吃。孩子们有奶便是娘,并不知晓三叔在背地里的凶恶嘴脸,欢呼着就继续跑出去了。沈嘉义知道他弟弟酷好在外收买人心,见怪不怪,单是傻呵呵的发笑。
这兄弟二人继续上楼,最后就进入了一间专门布置出来的赌博室。室内装潢华丽,已经有许多贵客谈笑,皆是本地有名的阔人。沈嘉义开这一场赌局,能够从中抽取头钱,所以十分积极,张张罗罗的就招呼大家尽快入座。旁人知道沈二爷穷,沈三爷富,所以对沈嘉礼颇为恭维。其中有一位段至诚先生,当年曾与沈嘉礼同进一所外国学校念书,有数载同窗之谊,以及一片垂涎苟且之心。沈嘉礼也知道他对自己有好意,而依他的那个爱好,是不该推却的,只是不敢轻举妄动,怕日后两人闹翻,段至诚扛着个嘴到处一宣扬,说是沈三爷在床上如何如何被人干,那自己满可以吊死在家,不必再活了。
因为存了这个心思,所以沈嘉礼对待段至诚,是一百二十分的正直温和,开口就是君子言辞,同时又与他很是亲近,总那么有意无意的吊他胃口——装正经是不得已的事情,他本质上还是有些骚。又好比一个美女,纵是冰清玉洁,但也希望自己的崇拜者多一些。
经过了这些年,段至诚也有了家室,然而依旧十分善待沈嘉礼。因为这沈嘉礼虽然偶尔显露峥嵘,仿佛是个暴躁之人,但在大部分时间里,还是有礼有节的,而且的确是漂亮,从美少年长成美青年,眼看着还得继续美下去,不老不休。
段至诚和沈嘉礼紧挨着落座。这一圈人打梭哈,段至诚得了好牌,也不隐藏,单用手遮着给沈嘉礼看。沈嘉礼同他耳语几句,又把那牌推回他面前,似乎是不屑于看。段至诚这样近距离的和他谈笑,心中舒服极了,恨不能亲他一口。
赌局从下午开始,一直进行到了入夜时分。众人停下来休息吃夜宵。沈嘉礼一眼看见沈嘉义那大儿子四处乱跑,便一把揪住了他:“小子,去往我家里打个电话,让你大哥哥半夜过来接我回去!”
沈家众人都知道所谓“大哥哥”者,就是沈子靖。那孩子答应一声,果然就咚咚咚的跑下楼打电话去了。段至诚听闻此言,就笑着问道:“你家里,还是那个侄子帮忙?”
沈嘉礼一手拿着个打火机,听闻此言就叼着烟卷点了点头,然后“啪”的一声按出了火苗。
段至诚故意逗他:“你也娶亲好几年了,怎么不见——”
未等他把话说完,沈嘉礼就夹着烟卷对他一摆手:“这种事情,是我可以做主的吗?”
段至诚眼见旁人都在吃喝谈笑,无人留意这边,竟是骤然伸手,在沈嘉礼腿间捏了一把:“你不会是……”
沈嘉礼“啧”了一声,又一皱眉:“老段,你不要胡闹!”
段至诚知道自己和沈嘉礼是有缘无分的了,故而注意力有所转移,靠近了他低声笑道:“知道你不惧内,用不用我再给你介绍个好的?”
沈嘉礼本是坐在沙发椅上,听了这话就向后一仰,又笑着把脸扭开,喃喃的骂了一句。
段至诚以为他们夫妇感情好,心中不禁泛起了一阵酸意:“不愿意?你倒是个专情的。”
沈嘉礼对家中那位魁梧英俊的侄子的确很专情,故而就没有反驳,只是莫测高深的微笑。
牌局进行到午夜时分,也就散了。沈嘉礼和段至诚率先走下楼去,果然看到沈子靖正坐在客厅沙发里发呆。双方见了面,因为还有那过继的关系在,所以当着外人,也堪称是父慈子孝。沈嘉礼不大看他,转身先和段至诚告辞,又同沈嘉义闲谈几句,然后才迈步向外走,沈子靖跟在后面,也是一言不发。
沈家那汽车夫这两天告病休息了,所以如今只好由沈子靖兼任司机一职。夜里风凉,可是沈嘉礼在那赌博室中憋闷久了,脸上发烧,宁愿微微打开车窗,让自己在夜风中冷却一下。
深夜,街上空旷的很,仿佛整个城市变成了死物,就只有这辆汽车劫后余生,仍然活着。后排的沈嘉礼忽然向前一扑,热烘烘的搂住了沈子靖的脖子。
沈子靖只道他又要动手动脚的不安分了,没想到他把滚烫的面颊贴在自己耳根处,却是长久的不发一言。
汽车拐过一处僻静路口,前方便是一望无际的坦途大道。沈子靖叹了一口气,感觉沈嘉礼似乎也有些可怜处。
他抬起一只手,轻轻去推后方的沈嘉礼:“三叔,你坐好。”
沈嘉礼用没有感情的声音答道:“停车,换我来开。”
沈嘉礼坐上了驾驶位,沈子靖则是挪到了一边的副驾驶座上。汽车重新发动起来,随即就箭一般的窜了出去。
沈嘉礼喜欢开快车,平时街上人来人往,他自然不敢;如今正巧,全城的街道似乎都暂时为他清空了。
沈子靖屏住呼吸坐在一旁,有好几次都要失声喊叫出来,然而沈嘉礼一打方向盘,汽车并没有冲出路面撞到墙上。如此狂飙了许久,汽车终于是驶出市区,进入了城外那荒凉地界。沈子靖见沈嘉礼还要往前开,忍不住出言大声劝道:“三叔,好啦,再开就太远了!”
沈嘉礼没理会,越发踩了油门,又向前冲出了老远一段路途,才紧急刹住了汽车。沈子靖在惯性的作用下向前一仆,一头就撞到了挡风玻璃上。
捂着脑袋坐回原位,他十分不满的扭头望向沈嘉礼,就见对方把双臂横撂在方向盘上,也是在微微的喘息。
他忽然心惊起来,好像一个误入歧途的黄花大姑娘。他不想和沈嘉礼再做任何亲密接触,可是他完全抵抗不住沈嘉礼的强迫与诱惑。
这时,沈嘉礼缓缓向他转过头去,温柔的、没头没脑的说道:“要说你讨厌男人,可在床上也看不出。既然如此,你怎么就不能老老实实的和我在一起?”
沈子靖深吸了一口气:“你是我三叔。”
“就因为这个?”
沈子靖这回垂下头去,很为难的迟疑说道:“我……我不是那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