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家上下都有仆人走动,个个都是段太太的手下。段至诚在这么多耳目的监视下,虽然很爱沈嘉礼,可也不敢流于形迹,只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另一方面,沈嘉礼目的达成,感觉自己满可以心平气和的度过半个月二十天,便也不再留恋,在三天后很坚决的提出告辞,拎着他那只法国箱子回家去了。
在院门口下了汽车,他又看到家中的汽车夫在院内擦车,不过这回他毫无触动,就像看到路人一般,心如止水的走过去了。汽车夫陪笑向他问好,他也只是心不在焉的回应了一声。
第11章 劳心费力的三叔
沈嘉礼在家读报纸,喝茶,抽烟,裁掉了两个仆人,高价卖出了一块地,在一家银行里入了股子,月末核对账目,忙而不乱,十分惬意。
沈嘉义近来花天酒地,把手中最后一点余钱挥霍而尽,最后被忍无可忍的太太骂出了家门。他很潇洒的空手来看望三弟:“老三,听说你前一阵子病了,现在好了没有?”
沈嘉礼一听这话,嗤之以鼻,心想我若等你来探病,大概非等到入土不可。
沈嘉义又说道:“老三,家里你二嫂又闹上了,我在你这里住几天,好不好?”
沈嘉礼从抽屉里翻出一只牛皮钱夹,打开之后里面是厚厚一打钞票。他数出了十张递给沈嘉义,非常冷淡的说道:“我不留你,你去住旅馆。”
沈嘉义笑嘻嘻的,也不脸红,理直气壮的就把钱接过来了。
沈嘉礼又劝到:“老二,你安稳一点吧!嫂子要是真和你离了婚,你怎么办?”
沈嘉义如今这妻子乃是续弦,为人要强知礼,对待前头太太留下来的那几个大孩子,也是十分慈爱。沈二公馆合家上下都是好样的,唯有沈嘉义可恨。沈嘉义前一阵子闹经济危机,已经把外面的姨太太全打发了,所以沈嘉礼很怕沈嘉义会失去这个好家庭,届时再缠上自己,那可真是要了命了!
然而沈嘉义风流倜傥的穷欢乐着,对一切都浑不在意,反正知道自己若是有一天真吃不上饭了,三弟总不能眼看自己饿着。双手插进裤兜里,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那笔直的裤线和锃亮的皮鞋,然后一歪身靠在门框上,摆了一个电影明星的造型:“老三,你忙你的,我吃过晚饭再走!”
沈嘉义挺高兴——他在大部分的时间里,都是挺高兴。
沈嘉礼懒得搭理他,独自坐在书房里看帐。而他在客厅里来回徘徊,把茶几上的一大盘巧克力花生糖全部吃光,太甜了,齁的他直咳嗽。咕咚咕咚的喝了一肚子茶水,他跳跃着上了楼,毫不见外的跑去了沈嘉礼面前。沈嘉礼手里端着账簿,就听他二哥那皮鞋底子在地板上咯吱咯吱的来回作响,心里烦的要死,最后终于是抬头怒道:“老二,出去!”
沈嘉义在写字台前停住脚步,笑嘻嘻的探头去瞧他那账簿内容——知道老三有钱,可是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钱,现在正好趁机瞄一眼。
沈嘉礼把账簿合起来往写字台上用力一摔,随即起身从裤兜里摸出一卷子钞票,也没清点,绕过写字台就将其塞进了沈嘉义的西装口袋里。
然后他开始动手,对着沈嘉义推推搡搡:“你自己出去吃晚饭,马上滚蛋!”
沈嘉义看他屡次的给自己钱,心中喜悦,很没眼色的还玩笑起来。要论兄弟二人的身材,沈嘉礼是偏于矮的一方面,他却是明显的高人一头;双方如此站在一起,对比强烈,矮的越发矮,高的更加高。眼看着沈嘉礼对自己连连动手,他弯腰伸手,一把就将沈嘉礼抱起来放到了写字台上。沈嘉礼气的跳下来,刚要骂人,哪知还未等站稳,又被他抱回了原位。如是者三,最后沈嘉礼坐在写字台的边沿处,怒不可遏,一脚便踹到了对方的肚子上。
沈嘉义挨了一脚狠的,当场翻脸,很委屈的吵闹了一场,末了负气而走。沈嘉礼自认对这二哥真是掏心掏肺的好了,然而二哥活了三十大几,仍然是这样不懂事,他越想越气,真恨不能横下心来,和对方一刀两断,再不往来。
待到心情稍稍平静下来后,他清点了裤兜内的余款,发现自己今天给多了。
沈嘉义有了那些钱,大概又能在外面疯上许久——这不好,不利于家庭和睦。
果不其然,第二天晚上,大概在晚饭后的时候,沈子淳来了。
沈子淳是个大孩子,也有思想了,因为对他父亲是万分的失望,所以反倒是和沈嘉礼更亲昵一些。他那身形与沈嘉义很相像,现在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手长脚长,西装袖口露出一截腕子,看起来十分局促紧张。
站在沈嘉礼面前,他老老实实的说道:“三叔,爸爸在你这儿吗?妈后悔了,让我来找爸爸。”
沈嘉礼对这孩子张了张嘴,无计可施,只能是领着他出门去找沈嘉义。
在皇宫饭店的跳舞厅里,沈嘉礼找到了正搂着舞女翩翩起舞的沈嘉义。
沈子淳在旁边看着,一句话也没有讲,心里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是恨不能扭头便走。沈嘉礼棒打鸳鸯,将沈嘉义一直拽出了舞池,劈头便道:“二嫂在找你,你跟我走!”
沈嘉义翻了个白眼,把脸扭开。
沈嘉礼不能在这人多眼杂的地方和他吵架,只得是抬手揪住他的耳朵往下拽,自己凑上去向他嘁嘁喳喳的耳语了两句——无非是用钱威胁他,逼着他回家罢了。沈嘉义恋着三弟那隔三差五的资助,不敢再犟,只得是不情不愿的离开欢场,其间对那儿子是一眼都不看。
他方才玩的正高兴,现在心里恨这孩子呢。
沈嘉礼把沈嘉义和沈子淳送回家中,交给二嫂。那二嫂气的涕泪滂沱,自己不住的去揉心口。沈嘉义看在眼中,毫不怜悯,还美滋滋的笑问道:“你不是见不得我吗?现在怎么又求着我回来了?”此言一出,沈嘉礼立刻怒斥了他一声,又安慰了二嫂两句,而后就当机立断的抽身而走,远离了沈二公馆这一处令人烦恼的漩涡。
沈嘉礼忙完了这一桩事,了无牵挂,便径直回了家。不想一进家门,就听仆人说段大爷来了。
这消息让他心中一动,随即那血液就痒酥酥的加快了流动,脸上忽然有红似白的显出了血色。步伐轻松的走入客厅,他果然见到了坐在沙发上的段至诚。
两人相视而笑,段至诚略显尴尬的站起身来,开口便道:“我前一阵子和家父去了上海,这是刚回来。”
沈嘉礼点点头:“哦。”
段至诚又补充道:“不曾料到会突然出远门,出发前也没来得及给你打个电话……”他犹犹豫豫的微笑:“结果一走,倒是走了十几天。”
沈嘉礼明白过来——段至诚久不露面,怕自己会多心。
“你坐。”他不接这个话题,坦坦然然的笑问道:“吃过饭了没有?”
段至诚并没有坐,笑着向他走近了一步,然后却又像是有所牵制一般,迟疑着不再迈步,就这么不进不退的停在了当地。
“吃过了。”他柔声答道:“内子还没有回来,我一个人在家也是无聊,所以来瞧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