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话,他一边抬眼去看顾雄飞,一边想要抬手救下自己的耳朵。双方骤然对视,他忽然发现对方眼中精光四射,竟然是个很亢奋的模样。而顾雄飞本来对他也谈不上尊重,如今心怀鬼胎,又不知如何下手,情急之下索性借酒盖脸,泰山压顶似的逼近一步:“同样是有求于人,你也不能太厚此薄彼。你有心思去和阔少互通情信,就没耐性来让我乐一晚上吗?”
此言一出,他感觉自己好像说的不很对劲,可是若不如此,又找不出别的话来代替。而叶雪山怔怔的看着他,半晌之后才反问出来:“我让你……乐一晚上?”
顾雄飞没干过这事,几乎有些糊涂,所以把实话说了个淋漓尽致:“对,没错。姓吴的小子在北京饭店等着你呢,你横竖是靠这个弄钱,跟谁不是跟?我前两年也没少给你钱用,怎么你就只送我两句好话,一点实事不做?当我傻,好糊弄?”
叶雪山直勾勾的瞪着他,就觉周身血液猛的上涌,一起全冲上了头脸:“大哥,你我是一个爹养的,我当你是我唯一的亲人,可是你却对我讲这种话?”
顾雄飞听了这话,倒是不以为然,因为从未真把叶雪山当成亲弟弟来看,一直只是认为这小子有点意思,也有点麻烦;偶尔可怜见儿的,让人想要给他一点好处,哄他露个傻乎乎的笑模样。
“是不是一个爹养的,这本来就是悬案,反正你姓叶,我姓顾,对不对?”他不由自主的露出了蛮横嘴脸:“再说你我一年也就见上一面,有钱的时候不见你来,没钱你就上门和我讲起亲情了——他妈的我们之间能有什么亲情?你又不是我操出来的!”
叶雪山急促的喘了口气,随即奋力推开顾雄飞,转身就往外走。当了二十多年的私生子,他什么道理不懂?可是打人别打脸,骂人别揭短;顾雄飞把话说到这般地步,让他此刻除了后悔,再没别的情绪。
他想自己当初就不该来,哪怕在天津活活穷死饿死了,都不该来!
匆匆跑进楼上客房,他面无表情的打开立柜,手忙脚乱的收拾好了有限的行李。拎着皮箱走下楼去,他被顾雄飞迎面拦了住。
顾雄飞挡在他的面前,背着手问他:“你上哪儿去?”
叶雪山抬头看他,轻声答道:“顾大爷,知道你有钱买,但是我不想卖。”
顾雄飞沉下了脸,觉得叶雪山是在故意和自己对着干。根本就不是什么好坯子,现在还装起正人君子来了,真是可笑!弯腰一把夺下皮箱,他向着楼上一指,直接发出喝斥:“你回房去!”
叶雪山颇为不屑的一耸肩膀,空着手绕过了他,继续走向楼门。顾雄飞盯着他扭过头去,没想到他居然这么不听话!伸手狠狠抓住他的手臂,顾雄飞这回只说出了四个字:“反了你了!”
顾雄飞乃是少爷与丘八的混合体,耍起脾气无人能敌;他但凡再能温柔半分,段巡阅使就早把他招去做女婿了。
他认为自己把话说得很清楚,然而叶雪山居然给脸不要脸。他不是找不到人来泄欲,他是真想和叶雪山亲近亲近——上楼进房,把门一关,不就行了?尤其叶雪山还在发烧,孤零零的往哪里跑?上北京饭店找姓吴的小子去?
随手把皮箱一扔,他不由分说的把叶雪山拖上楼梯。叶雪山自知不是他的对手,所以一路走得顺从,直至将要上到二楼了,他瞧准时机懵然一挣,而顾雄飞猝不及防的松了手,就见他仰面朝天的向后摔去,直滚下楼。
顾宅楼房举架极高,楼梯也是又陡又长。顾雄飞弯腰伸手向下追逐,半路一脚踩住了正在翻滚的叶雪山。连忙蹲下把人托抱起来,他就见叶雪山左边额角不知撞到了何处,竟然已经破皮流血。那血流得很急,瞬间便是鲜红的浸湿了鬓发。而叶雪山一声不吭的起身坐在了台阶上,自己抬手抹了一下鲜血,抹得满掌黏湿,于是又从胸前口袋里抽出一条丝绸手帕,低头堵上额角伤口。
“顾师长,放了我吧。”他忍着疼痛,声音很冷:“我这次得了教训,以后再也不敢登门打抽丰了。”
顾雄飞蹲在后方,居高临下的望着他:“你……你以为我是舍不得钱?”
叶雪山摇了摇头,鲜血顺着指缝向下流:“你舍得钱,我还舍不得我这张脸皮。叶家人没那么贱,让你们顾家两代人拿着取乐。”
说完这话,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一边擦血,一边向外走去。顾雄飞独自蹲在台阶上,直着眼睛凝视他的背影,心里想:“我追不追呢?”
其实是很想追的,但是又没做过这种事情,总觉得像是自降了身段。凭他的身份,为什么要去迁就一个来历不明的东西?说那东西是丫头养的,都算抬举了他;顾家当初鼎盛的时候,连丫头都摆着红楼梦的谱。一个不能进门的娘们儿,真还不如丫头。
伸手在楼板上蹭了一下,指尖蹭上一点鲜红,是叶雪山的血。顾雄飞觉得很沮丧,因为没掏着狐狸,反惹了一身骚,骚也罢了,心里还怪不舒服的,怎么着都是不得劲。
“追或不追”,成了一道亘古难题。顾雄飞思索了足有半个多小时,最后打了个哈欠,起身回房睡觉去了。
不追了,追个屁!不过是头上破了皮肉,量他也死不了。钱在自己手里没给出去,还怕他明天不腆着脸滚回来?
叶雪山出现在吴碧城面前时,吴碧城正悻悻的侧卧在大床上,几近绝望的等待。骤然见了满脸是血的叶雪山,他吓得险些晕倒。
叶雪山没理他,自顾自的走进浴室洗漱,把头伸到水流下面冲刷血迹。头脸一干净,吴碧城就不害怕了,觉得他还是他,没有变成妖魔鬼怪。
等到叶雪山回到房内,他便凑上前去问道:“子凌,你怎么受了伤?”
叶雪山并不看他,自顾自的脱衣上床:“我被人欺负了。”
他一上床,吴碧城反倒不好意思过去了:“是谁?”
叶雪山一抖棉被,躺了下去。额角伤口已经无血可流,只余丝丝缕缕的痛意。床很舒服,倒是吴碧城有些碍事,可又不能把对方撵出去。望着天花板发了许久的呆,他最后回归现实,叹了口气。侧过脸对着吴碧城一笑,他开口说道:“我们认识了这么久,还不曾同床共枕的做过夫妻。”
吴碧城站在地上,本来一直在看着他,此时听了这话,就把脸一红,低声说道:“你别胡说八道,我不爱听这话。”
叶雪山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向他招了招:“今天顾雄飞把我狠狠羞辱了一顿,我心里难过,你上来让我抱一抱吧!”
吴碧城羞涩的慢慢走向大床:“是你大哥欺负了你?”
叶雪山笑了一下:“从此往后,我没大哥了。”
吴碧城坐上床去,小心翼翼的扯过棉被一角盖住双腿:“是因为钱的事情吗?”
叶雪山长出了一口气,在棉被下面摸摸索索,把手掌搭上了吴碧城的小腿:“唉,我往后真得找些正经出路了,再这样继续穷下去,受气的日子在后头呢!”
吴碧城听他仿佛是要自立自强,心里倒是暗暗的很欢喜。叶雪山一闹穷,他就得跟着糟心,因为要弄钱去给叶雪山救急,弄不来,叶雪山不高兴;弄来了,家里父母一旦察觉,也不高兴。他夹在当中,真是要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