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雪山看他虽然笑得很怪,但是不能算坏,忽然想起昨夜事情,他把余下半只黄杏塞进嘴里,鼓着面颊不再说话。
他安静了,顾雄飞反倒有了话讲,声音不高,是很温柔的语气:“你那身上既没伤疤也没胎记,怎么就一直不许我看?”
叶雪山木然的咀嚼着黄杏,决定从今往后打消妄想,再也不同顾雄飞讲什么感情了!
第17章 有朝一日
叶雪山忽然很想念吴碧城。
顾雄飞已经连住了三天,并且尚未显出要走的意向。他被对方缠得心力交瘁,很想从朋友那里得些安慰,然而朋友们也都不是省油的灯,唯有吴碧城是个天真的,实心实意只是要和他好,除了“好”之外,别的一概不索求。
然而他此刻找不到吴碧城,吴碧城随着他的大姐一家去欧洲度暑假,刚刚启程不久。临走之前他得了一笔丰厚的零用,还特地跑来要分给叶雪山一半。叶雪山没要,因为手头已然宽裕,无须再对傻小子揩油了。
顾雄飞前去叶雪山的小公司里转了一圈。办公室位于一座三层洋房的二楼,很是宽敞明亮,一般的办公用品也都具备,大写字台上面盖着一层玻璃板,洁净得可以映出人影。两个小伙计,一个十八,一个十七,都穿得整齐利落,工作类似看门狗,仰着小白脸露着小白牙,每天美滋滋的笑迎八方客。可惜门前冷落,小伙计们即便笑得好看,没有观众也是白搭。
顾雄飞是夏装打扮,半袖衬衫浆得雪白挺硬,越发衬得面孔手臂都黝黑。单手插进裤兜里,他在办公室内昂首挺胸的走了一圈,末了一个转身,居高临下的问叶雪山:“你布置了这么一间屋子,就算是公司了?”
叶雪山本来也没打算在办公室里做出多大的事业,无非是想借个公司的名头,名正言顺的做烟土生意罢了。陪着笑容一点头,他低声答道:“我早说是闹着玩,大哥还不相信。”
顾雄飞一皱眉头,哭笑不得的走到写字台后坐了下来。随便拉开抽屉一瞧,他从里面拿出一张精美的彩色名片,上面印着公司名字和电话号码,以及“叶雪山总经理”等字样。
叶雪山面无表情的倚着窗台站立,知道自家大哥永远不懂得尊重自己隐私。顾雄飞捏着名片端详半天,末了抬头看他,黑脸上带着坏笑:“叶总经理?”
顾雄飞只是觉得叶雪山这名片印的大言不惭,所以想和他开个玩笑;可是叶雪山听在耳中,就纯粹全是讥讽。面红耳赤的低下头去,他简直快要笑不出来,声音都哑了:“印着玩的,让大哥见笑了。”
名片上面洒了香水,顾雄飞轻轻的嗅着,感觉气味很是淡雅宜人:“我对你的生意可是没少帮忙,下次印名片的时候,是不是应该再加上‘顾雄飞副总经理’的字样呢?”
叶雪山穿着长袍,衣袖略长了些许,双手垂下去,躲在里面攥了拳头。他生平第一次想要做些事业出来,没想到落在顾雄飞眼里,却只是个笑话。
顾雄飞觉得这张名片十分可爱,让人联想起小孩子过家家,于是顺手将其塞进了胸前口袋。手按写字台站了起来,他高高大大的晃到了叶雪山面前,开口说道:“办公室太热了,叶总经理,我们还是走吧。”
叶雪山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摇头一笑:“我说不必来,你非要来。结果怎么样?还不是热了一身大汗回去?”
顾雄飞回头望向门口,见房门紧闭,两个小伙计都不在,便立刻抬手握住叶雪山的肩膀,歪过头去吻了对方的嘴唇,“啵”的一声,亲的正是结结实实。叶雪山吓了一跳,但是也没反抗,就只是无可奈何的垂着眼帘微笑。
叶雪山决定对顾雄飞敷衍到底。顾雄飞用他的身体,他用顾雄飞的权势。一切都是为了虚无缥缈的将来某一天,那一天将会是美如画卷、高如云端,名字就叫做“有朝一日”。
顾雄飞没觉出叶雪山是在敷衍。叶雪山一直在他面前唯唯诺诺,他以为对方是天生的好性情,偶尔耍一耍少爷脾气,也耍不久,带他出去吃点喝点,也就哄过来了。
转眼的工夫,一个礼拜过去了。
顾雄飞完全没有意识到时间的流逝。他的头脑如同一张粗疏的大网,只能捕鱼似的兜住叶雪山的肉体。他时常整夜的搂着叶雪山,无论是睡是醒。偶尔在凌晨时分有了精神,他就摸索着抓住对方的手,向上一直贴上自己的面颊。那手是柔软而火热的,带着一种稚嫩的病态——一个大号的病孩子。
他悄悄的低头去嗅叶雪山的短头发,忽然感觉对方废物一点也没关系。反正凭着顾家的财产,养个小败家子还是没有问题的。想起叶雪山平日的言谈举止,他忍不住笑了。叶雪山那么馋嘴,可是每次吃喝之前,总要探身对着饮食端详良久,从中挑选出最好的一份送到他的面前。这很滑稽,他还没见过这么孩子气的溜须拍马。
顾雄飞认为叶雪山很有趣,一天拖一天的不肯走,直到段巡阅使发了急电过来,要他速速回京。
他不情不愿而又满不在乎的动了身,心里知道段巡阅使为何着急。南方正在闹革命,从南向北打得激烈,目标就是段巡阅使这样的大军阀。不过顾雄飞总觉得不至于——不至于怕,也不至于输。
临走之时,他想给叶雪山留一笔钱,然而叶雪山别有心思,竟不肯要。顾雄飞很是意外,同时隐隐有些不悦:“嗯?长志气了?”
叶雪山向他笑出两个梨涡:“哪能总要大哥的钱呢?”
顾雄飞不知怎的,突然想要揍他一顿:“别扯闲话,你又不是没要过我的钱!怎么着,你还嫌少不成?”
叶雪山立刻摇头笑道:“大哥让我多赚几笔,不就什么都有了?钱给多了,也都是被我挥霍掉,不如放在大哥手上,还稳妥些。”
顾雄飞听出了门道:“什么意思?合着你是打算把我当成银行,有钱就放在我这里存着?”
叶雪山看出了他的怒意,所以马上换了口风:“大哥怎么说都行,总之……你替我收着就是。”
顾雄飞立刻就痛快了:“原来是这个意思,我还以为你要脸了呢!存着可以,我可是不给你利息!”
叶雪山听到这里,讪讪的只是笑,然后恭而敬之的把顾雄飞一直送去了火车站。
从火车站折返回家,叶雪山半路下车到外国药房里买了两瓶营养药丸。店里摆着体重秤,他站上去称了一称,发现自己在十天之内瘦了八斤。顾雄飞日里夜里的纠缠着他,他是没处躲也没处藏。
攥着两小瓶药走出药房,他不急着上车,单是站在光天化日之下叹气,叹了一声又一声,仿佛要把胸臆之间的闷气都吁出去。末了乘车回到家中,他把床单被褥全换了新的,又让仆人四处洒扫,尤其是把浴缸狠狠洗刷了一通。
待到楼上楼下全都窗明几净了,他关了房门坐到床边,脑子里乱哄哄的,依旧塞着一个顾雄飞。屋内到处都是顾雄飞的影子,叶雪山不愿再去细想,弯腰把手肘架在膝上,他用双手捧住头脸,长久的不出一声。
入夜之后,他依旧是躺不安稳,闭上眼睛便要产生幻听。顾雄飞虽生犹死,借尸还魂,就在他的耳边轻轻的打呼噜。他心惊胆战的蜷进被窝里,身上穿得很齐整,袜子都没有脱。忽然猛地起身向后捶出一拳,就听“嗵”的一声大响,他当然只是捶到了床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