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他先前都是气冲冲的,所以相衬之下,此刻这番话听起来异常的温和悠扬,只是让人摸不着头脑。顾理初困惑的望着他:“你要……搬家?”
陆新民迈步进门,条理清晰的侃侃而谈:“我说这两天怎么这样心烦,原来是两个人挤在这么所小房子里,当然有些气闷。只是我先前还没留意。呵呵,真是!看,卧室就是这样的窄,你离我还不到一尺远,我想整体的瞧瞧你都不能够呢!”他笑起来,自己摇摇头:“我真是糊涂了,如今又不是一个人了,干吗还要窝在这个地方呢!是了,我这就去打电话,让人找地方!”
他一路自言自语的,动作却敏捷,一手抄起电话听筒,一面就开始拨号。电话打过去,接电话的依然是永远无所事事的陆振华,兄弟两个已经冰释前嫌,所以也能心平气和的交谈两句,然后便是吴管家来通话,陆新民滔滔不绝的描述了自己对理想住处的要求:“墙壁上千万不能有爬山虎之类的植物,院子里不要栽树,还有,房子找好之后,先派人进去把里面的虫子捉干净……”吴管家在那边听的头大如斗,只得喏喏应承了,然后再自己去忖度着办。
放下电话,他起身走到顾理初身边,伸手搂了他的肩膀,眼望窗外道:“我总得让自己过的舒服点,要不然……我太亏了。”
陆新民正在那里抒情,忽然听见了一阵敲门声。咚咚咚几声大响,可见外面那人敲的还不甚客气。
陆新民皱皱眉,走过去开了房门。待看清了来人装扮后,他愈发的做出了个厌烦而吃惊的表情:“谁?干什么?”
原来门口一前一后的站了两个人。前面的人身着日本军官的制服,手里提了一个小皮包。后面那位则是西装打扮,头上黑呢礼帽的帽檐低低的压下来,直遮了半边眼睛。只见那军官对着陆新民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严肃说道:“请问你是顾理初吗?”倒是一口好中国话。
陆新民也摆出副不好相与的态度来:“你是谁?找他干什么?”
那军官解释道:“我是从集团生活所过来的,顾理初有一位哥哥在本集中营内,新近逃走了。我需要向顾理初询问一些事情。希望你能配合!”
这回陆新民还没来得及说话,顾理初已经跑到他的身边:“我哥哥……他怎么了?”
那日本军官和身后的随员在陆新民家中一坐就是一个小时,把顾理初好生的盘问了一番。而顾理初得知自己哥哥已经逃离了集中营后,顿时就有些呆呆的。然而他对这件事情实在是不知情,所以那日本军官费尽唇舌,也没有得到一点有价值的线索。只晓得顾理初最近几次去集中营内探视时,给顾理元送了几笔钱进去。
待那口干舌燥的二人离去后,顾理初也站了起来,对陆新民道:“我要回家。”
“回家干什么?”
“我要等我哥哥回来!”
陆新民并没有嗤笑,反是很正经的向他解释道:“你等不到的。你哥哥好容易逃出了集中营,现在一定已经藏到什么隐秘地方去了。”
顾理初坐下来,双手捧着头想了想,忽然红了眼圈,一颗眼泪滴下去,他抬起头问陆新民:“他去哪儿了呢?日本人抓到他,会打他吗?”
陆新民在他面前蹲下来,掏出手帕给他擦了眼泪:“日本人会杀了他!”
顾理初身子一颤,怔怔的望着陆新民。
陆新民见他瞬间就急出了一头的汗,便顺势又给他抹了汗:“不过你说过你哥哥很精明能干,所以倒未必就一定会被日本兵捉到。”
这样的安慰未免太没有说服力了,并且让人听后更觉担忧。顾理初一张脸渐渐的苍白起来,神情惶惑。
“我哥哥……”他泪眼婆娑的看着陆新民:“我哥哥……”
他只说出这三个字,便无法再继续下去。对于这位哥哥,他牵挂的实在是太多了。心里千言万语的一时壅塞着,直让人连气也喘不过来。
“我要去找我哥哥!”他挣命似的,从喉咙里挤出这么一句话来。说完起身便真的要走。不想陆新民一步跨到他面前,张开手臂拦路道:“你去哪里找?日本士兵带着军犬都找不到他,你能找得到?现在集团生活所里的人肯定也在暗地盯着你,你这样乱跑,当心被当成同谋抓起来!到时候你哥哥没死,你先死了!”
陆新民这人性情虽然阴晴不定,然而头脑并不糊涂,讲起理由来头头是道。顾理初听他这样一劝,觉得似乎也是有道理。他对着陆新民低了头,眼里的泪还是不住的流着,一颗心却落进了火坑,焦躁不安的乱跳着,真是比什么苦楚都要难当。
沈静靠着床头,正惊恐万状的望着站在门口的秋城寺。
他的手边还摆着一台无线电,音箱里面发出含混的吱吱声,显然是旋钮没有扭对频率,收不到清晰的电台广播。
就在这微弱而又连续的噪音之中,一身戎装的秋城寺已然迈步走了进来,并且随手关上了房门。沈静明知道陆选仁派来的士兵就在走廊里轮班看守着,但是因为已经被秋城寺打怕了,所以一颗心依然狂跳不止,仿佛落下什么病根儿了似的。
“将军,您来了?真是非常的抱歉,我现在这个样子,也不能起床……”他还在战战兢兢的问候,一脸的苦笑。
秋城寺抬手打断了他这番寒暄,开门见山的说道:“沈静,我有点事要来问你。”
沈静听他是来谈事情的,不由得放了点心:“将军您请讲。”
“是关于上个月的逃跑事件。我查了营员档案,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23096号在去年的时候,曾因为有逃跑嫌疑,被审问过,好像还受过刑,是么?”
沈静一愣,心里暗暗觉得不好,脸上的笑容也顿时有些僵硬:“呃……那时我审问了整间302室的营员,并不是单他一个。而且……只是单纯的询问,并没有刑讯逼供……我也是懂得人道主义的,所以……就是这样。”
秋城寺走到地中央,不知从周身哪个口袋里掏出一把象牙折扇,也不打开扇风,只用一手捏着,敲打另一只手的手心:“但是这样一个有过嫌疑的人,怎么会被你忽然就任命为一个大队的大队长呢?你应该知道,大队长同普通营员相比,拥有更多出入的自由。”
沈静把被子向身上拉了拉:“这个……他当时看起来表现还是很好的。”
秋城寺依然摆弄着那把折扇:“沈静,是吗?”
沈静咬了牙:“是,当然是了。”
然后,他便眼睁睁的看着秋城寺向自己这边走过来。
他悄悄的把手垂到床边,心想只要他敢再动手,自己就马上按铃让人进来。
然而秋城寺并没有做出什么逾距的行为,只是抬手关了那台嘈杂的无线电。然后把手里那把折扇扔到沈静面前:“天气热了,我送你一把扇子。”
沈静一愣:“哦……多谢多谢。”
秋城寺没理他,背着手踱向窗前,口中说道:“扇骨,是用象牙制成的。都说象牙名贵,然而在我眼中,也不过是根骨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