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他竟然马上便心想事成了。一辆汽车从他身边驶过,就在一转眼间,他瞥见了坐在车中的沈静。而沈静侧着头,也正隔着玻璃窗看着他。然而也只是看着,车并没有停,径直向大门开去。两边的卫兵立时挺拔了身体,扛枪敬礼。
顾理初愣了一下,随即不假思索的忽然冲到了车前,张开双臂做了一个阻拦的动作。车内的司机万没想到在集中营的门口会骤然出现这么个找死的,赶忙一脚把刹车踩到底,只听得一声极刺耳的“吱嘎”,车里的沈静和司机一起向前冲了一下,几乎都撞到了头。外面站岗的卫兵也有些恐慌,犹豫着不知要不要把拦车的这个小子拖走。
顾理初心里本是惴惴的,不过既然把车拦下来了,也没有转身逃走的道理。但等沈静真摇下车窗把头伸出来了,他又失了勇气,不但说不出话来,还畏缩的向后退了一步。
沈静哼了一声,坐回位子上指挥司机:“继续走。”
司机果然便发动了汽车,准备从顾理初身边绕过去。哪知顾理初一见汽车要走,连忙把双手按到了车子前部的发动机盖上,并且声音极轻的说了句什么。
车里的人是听不清楚的,从口型上看,大概是叫了句“沈先生”。司机有些为难,回头望着沈静等待指示。沈静却表情漠然,先是坐着不动,耗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的开车门下了车,人就停在车边,语气很冷淡的问道:“你要干什么?”
顾理初用手抬了抬礼帽帽檐,然后走到了沈静面前,嗫嚅着说道:“我……我想看看我哥哥。”
沈静冷笑一声:“这次的探视日期是在三十号,你来早了!”
顾理初不敢抬头看他,只低低的哀求道:“你说我哥哥受伤了……我、我……求求你,让我看看他吧。”
沈静看起来好像不大耐烦:“集中营内的规定不能违反!”
顾理初的神气颤抖起来,好像都快被他吓哭了的样子,然而其实没有哭,并且还少见的继续坚持道:“你说过,可以让我单独见见他的。”
沈静把手臂抱在胸前:“我什么时候说的?”
“就是……你来我家里的时候。”
“哦!想起来了!不过你现在既然同陆大公子都有了交情,又何必再来求我?我看陆新民对你可是蛮不错的嘛!你与其在这儿向我装可怜,不如去陆公子那里摇摇尾巴!上次不是已经把衣服脱剩一半了么?这次你索性全脱了,担保他对你会有求必应!”
他这番话夹枪带棒的话说出来,若是旁人听见,定会羞臊的红头涨脸。然而顾理初一字不落的听他说完了,竟没有领会到他那层拈酸吃醋的深意,又不敢多问,只是重复着哀求道:“求求你,沈先生。让我看看我哥哥吧。我只看一小会儿,只看一眼,好不好?”
沈静白了他一眼,转身一面往车里钻,一面倨傲的吐出两个字:“不行。”
这回顾理初真的着急了,他一把拉住沈静的一条手臂:“沈先生……我以后听你的话,我让你欺负我……我保证再也不哭不闹,真的……”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已经带了点隐约的哭腔,双手把沈静抓的死紧:“我一定乖乖的,沈先生,求求你!我、我让你亲我好不好……”
沈静本来是依然保持着居上位者常用的矜持表情,心情愉悦的倾听着顾理初那语无伦次的哀求,没想到这傻小子忽然说到了亲嘴上面,他赶忙回过头瞪了他一眼,然后用力抽出自己的手臂,愤然说道:“你可真够不要脸的了!敢在这儿胡说八道!”接着一指车内:“先滚进去,然后我再跟你算总账!”

第9章

沈静把顾理初送去了医疗室。
医疗室的旁边有几间空房,里面并排摆了病床,就算是住院处了。集中营而又有医院,也算是人道主义的一种体现。
但对于病人来讲,这所谓住院的最大好处便是可以吃到病号饭,再一个就是可以不用上工。也正是因此,医疗室内的医生一直严格控制着病人的数量,绝不肯让营员在这方面占到任何一点便宜。就顾理元来讲,如果不是当初挨了沈静那一烙铁,现在也没有资格在这阴冷潮湿的病房内偷闲。
顾理初来时,他正扶着床栏站在地上,一面活动腿脚,一面猜测着晚餐的内容。房门开时,他也只是漠然的向门口扫了一眼——以为是医生来给他那处烫伤换药呢。
他万没想到,站在门口的竟然是他的傻小子。
“哥哥!”
顾理初喊完这一句,然后便像一颗炮弹一样,直接轰进了他的怀里,结果正好撞到他那几处重伤之上,痛的他惨叫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顾理初被他吓了一跳,赶忙蹲下来去抱他:“哥哥,你怎么了?”
顾理元先痛的喘不过气,咬牙挺了一会儿,觉着那一阵子疼渐渐过去了,才慢慢的长出一口气,就着顾理初的搀扶站了起来:“你个没轻没重的傻东西……你怎么来了?”
顾理初扶着他坐到床上,然后又蹲下来给他脱了拖鞋:“我听说你受伤了。哥哥,伤到哪里了?”
顾理元把腿插进了床上胡乱摊开的棉被里,然后把顾理初拉到自己身边坐下,一手抓了他的手,一手在他的后背上拍了拍:“我没事,已经快好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是沈先生让我进来的。哥哥,你的手怎么这么凉?你冷吗?”说着不等顾理元回答,他便用空余的那只手解了风衣扣子,然后抓了他哥哥的双手便往怀里塞。在外面奔波了小半天,他的身体是温热而又微带潮湿的,热量透过了薄薄的绒线衣,正好可以暖和了顾理元那双寒冷而干燥的手。顾理元缓缓的抚过他的身体,发觉他弟弟的腰已经细的像个女孩子。
“阿初,你怎么这么瘦了?”他略带忧伤的微笑道:“再瘦就不好看了。”
说完这句话,他心里忽然一别扭。其实这个弟弟如果真是不好看的话,他倒也省心了。
顾理初却听不出什么异常来,只是笑嘻嘻的望着他哥哥,看不够似的盯着瞧。过了好一会儿,才猛然醒悟过来,赶忙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堆五颜六色的小玻璃瓶放到床上,全是各色的伤药和消炎药——其实一个人哪里用的了这么多,不过是附近那家药店里的伙计知道他的底细,故意骗他买了这些罢了,并且还朝他要了高价。
“哥哥,我买了药来。你哪儿受伤了?让我看看。”
顾理元拿起一瓶药看了看,口中答道:“都用纱布包扎起来了,哪里看得到。你怎么买了这么多药?听说现在外面这种药价格都涨到很高了。以后你不必管我,我在什么地方都有办法活下去的,倒是你,有钱该留着吃饭才是。”
顾理元还要长篇大论,不想他的傻小子对这番良言并不感兴趣,而是俯下身轻轻的抱了自己,头也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就像往常在家里撒娇时的那样。
“哥哥……”傻小子哼哼唧唧的说:“我想你。我想死你了。”
顾理元强压下了那股子忽然泛起来的心酸,抬手抚摩着顾理初脑后的头发:“只要战争结束,我可以离开集中营的话,我保证我们马上就能回到从前的那种生活中去。阿初,你要坚持下去,等哥哥出来。知道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