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君本无邪》作者:尼罗
内容简介:
1941年12月8日,日军占领上海租界后,宣布英国、美国、荷兰、比利时、
等16个国家和地区的侨民为敌性国侨民,同时,日军对英国、美国、
荷兰等国的驻沪银行进行接收清算,对所谓敌性国企业,则以“军管理”的名义进行侵占.
并将与日本处于交战国关系的英美等国在沪侨民收容进集中营,1943年1月29日,集中营正式启用。
顾理元虽然身上的荷兰血统已经微乎其微,
然而当年为了享有欧美侨民们在上海滩所有的种种特权,设法入了荷兰籍。
结果一夕事变,被日本人送进集中营。只留下一个傻弟弟顾理初独自在外谋生,
顾理初懵懂无知,却又招惹到了伪zf的新贵沈静……
内容标签:强取豪夺
第1章
一九四三年八月,上海。
顾理初站在一楼的台阶上,眼看着他哥哥站在院门口,正在和一名日本军官交涉行李的问题——他那四件行李的体积过于巨大了,几乎占掉军用卡车一半的面积。这让搬运工人很为难,不知怎么再置放威尔金斯家的行李。
他哥哥顾理元是个高个子,今年不过二十六七岁的年纪,相貌是一种锐利的英俊,只是两鬓已经花白了,乍一看有点鹤发童颜的效果。那是天生的少白头,平素是要精心染黑的,不过现在他马上就要进集中营了,前途未卜,哪里还有心思顾到那几根头发。
顾理初看着他哥哥,紧盯着瞧,带着点崇拜的意思。他小时候吃多了凉药,伤了脑子,一直有点傻。所以对他来讲,他那人精似的大哥简直是个英雄式的人物。
顾家兄弟父母早亡,顾理元对于顾理初,长兄与严父的角色集于一身——或许严父的戏份更重一些。顾理元十六岁就出来接管家业,偌大的一家派里弗纱厂都让他打理的井井有条,何况一个傻乎乎的顾理初。他晓得自己的弟弟脑袋不够用,怕出去了遭人欺负,又怕学了坏,所以索性管的极紧,不是带在自己身边,就是放在家里关着。管来管去,终于把顾理初调理成了他理想的样子——往好里说,是天真无邪;往坏里说,是头脑简单。
经过一番舌战,顾理元终于说服了那日本军官,让他把威尔金斯家的被褥放到了自己一件不怕压的大行李上。回头再去看站在楼前的顾理初,他忽然一惊。
只见一个灰色西装打扮的男子正在微笑着同顾理初交谈。他拔脚走过去,正好听到了那男子的话音末尾:“交个朋友吧,我是沈静。集团生活所的事务主任。”
然后顾理初就很坦白的说:“你是集中营里的人吗?那你不要把我哥哥带走好不好?他真的不是荷兰人。”
他叹了口气,沉声打断了二人的谈话:“阿初,去给我拿杯水。”
沈静转头,笑微微的望着顾理元:“哟,顾经理已经打点好行李了?”
他掏出手帕擦擦汗:“我的纱厂都已经被你们日本军方接管过去了,又何谈‘经理’二字。”
沈静双手插进裤兜里,低头看着地面答道:“唉,暂时而已,待到战事平静,一切还会恢复的。”
说这个话时,他还在笑。
顾理元哼了一声,想要反唇相讥几句,后来一想,觉得又没什么意思。
这时顾理初端着一杯水泼泼洒洒的走了过来,顾理元接过来喝了一口,那水含在嘴里,却咽不下去。顾理初正眼巴巴的望着他,一双灰色的大眼睛清炯炯的,睫毛微颤时,仿佛眼中盛着一个颤抖的灵魂。
他平时不这样,大概现在知道兄弟两个分别在即,心有所感,所以有些情绪。他不知道怎么表达,只是几近贪婪的望着顾理元,欲哭不哭的,心里的血一阵阵涌上来,堵的人喘不过气。
沈静以一种超然的态度旁观着。他看的是顾理初。
顾家两兄弟都是漂亮人儿,顾理元就是一脑袋的白头发,也比一般人好看。不过他觉得顾理初还是更讨人喜欢一些,因为没有威胁性,好像一种棉花糖,捏着软软的,咬一口却很甜。他毕生所遇上的都是豺狼虎豹一样的人物,难得碰上这么一个纯良的,他觉着新鲜透顶。
大门口的日本军官走了过来,表情严肃的提醒道:“顾先生,时间已经到了,请到门口排队上车吧。”
顾理元听了这话,脸上表情不变,只抬手拍了拍顾理初的脸蛋,笑道:“傻小子,我要走了。你自己在家里好好呆着,不要乱跑,别去认识乱七八糟的人。阿妈每隔一天会来给你做一次饭,你要吃什么了跟阿妈说,不要自己乱买东西。记住了?”
顾理初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眼睛里倏忽间便晶莹起来,一颗泪滑过他的面颊,他上前一步抱住顾理元,喃喃道:“哥哥不要走……我一个人在家……我害怕……”
他也不哭叫喊闹,只是这样轻声自语着,像个绝望的小孩子,明知无用,还是忍不住絮叨着,希翼着不可能出现的奇迹。
顾理元深吸一口气,抬手握住顾理初的肩膀,把他轻轻推开了:“不要闹。站在这里,别跟我出来。”
说完,他转身走出院子,院门口已经排了两溜人,那是这一趟街上的邻居们,一个个都高鼻深目、金发碧眼。他们中绝大多数都是在上海有着丰厚家业的,威风了十几年了,忽然太平洋战争一夕爆发,租界随之沦陷,他们作为日本人眼中的“敌性国侨民”,被一批批的运去集中营内进行集团生活,至于出期,目前则是不可预料。
上车时他特地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透过肮脏的车窗玻璃,他看见他的傻小子果然听话的站在那里,正痴痴的凝望着汽车这边,显然他并没有找到自己。
汽车发动时,傻小子终于追了出来,顾理元回头望着,看见他在跟汽车后面跑了几步,一跤跌在了水泥路上。这让他猛然做出一个起身的动作,结果脑袋重重的磕到了车顶棚上。
顾理初那一跤,其实跌的满厉害。
他的右手手背被蹭破了一大块皮,再有就是膝盖磕的青紫。对于他来讲,这简直就是了不得的大伤了。好容易挣扎着站起来后,他靠在一边的雕花栅栏上停了好一会儿,才把膝盖上的那股子痛劲给熬了过去。
“哥哥,我好疼。”他低声自语着,一瘸一拐的走回家里。
他没有进房,只在一楼门口的台阶上坐了,看着手背上的擦伤,皮卷起来了,露出鲜红的肉。他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下意识的就把手抬到嘴边舔了舔,然后呸的一声,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周遭忽然就静下来了,之前一直都是那样的忙乱,家家都在指挥着包装工人打行李,藤条扔的满院都是,再一个就是每夜都有聚会,外国邻居们喝的醉醺醺,算是末日的狂欢。他不懂得这前因后果,只是天天晚上能听到隐约的歌唱和欢笑声,让他有一种节日的错觉。
现在,一切都没有了。威尔金斯家的大门还开着,金毛大狗颠着爪子跑出来嗅了嗅,隔着铁栅对顾理初吠了几声,便继续向院外跑去,从此不知所踪。
他就这样呆呆的坐着,一直到了傍晚时分,身体冻的冰凉,肚子也咕咕的叫起来,才一手撑着台阶站起来,摇摇晃晃的走进厨房,喝了一点牛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