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门之后,张启星被那扑面而来的热蒸汽熏的停住了脚步;而张启明则是习以为常的继续前行,走到屋角处那口硕大无朋的铁锅前低头看了看。
一名赤膊的工人向张启明打了招呼,然后就要将一只铁桶拎起来放入锅中。张启明弯腰把手伸到锅中水面上感受了一下温度,随即立刻止住了那位工人的举动。
“水温太高了。”他不带感情的说道:“会废了这桶鸦片!”
大概他那话是很权威的,所以那工人立刻放下手中铁桶,忙着出门端回冷水,为铁锅降温。这回张启明不住的用手指飞快试水,最后觉着温度合格了,这才对那工人做了个手势;而工人重新拎起那桶拌好的生鸦片,小心翼翼的放入锅中,隔着一层铁桶用热水来对鸦片进行加热。
这时另一名工人抱着柴火走了进来,先对张启明和张启星问了好,紧接着就用一根温度计反复的去测水温。张启明叮嘱了那二人两句,又提醒第一名工人快些搅动桶中鸦片,然后才后退两步,转身离开。
张启星觉着眼前这一切很有意思,跟着兄弟行走于几间草房之中,留恋着不肯离开。后来张启明在一处房屋中坐定了,抬头告诉他道:“启星,你走吧,我这两天留在这里住,后天你派车过来接我回堪果就是了。”
张启星弯腰伸手,从地上一只大竹筐中拿起一块灰黄方砖,一边掂着份量一边问道:“这吗啡怎么这样黄啊?”
张启明拿起一个量筒,用块白布反复的擦拭:“那是黄批啰,不纯的!”说着他转身拽过一只很结实的木箱,从里面拿起一块白色方砖递给张启星:“这是我搞出来的白块,你看看!”
张启星接过那块沉重白砖,蹲下来审视观察了半天,又用指甲抠下了一点细瞧,最后就抬头对着张启明猛击一掌,口中笑道:“嗨!启明,你很厉害嘛!怪不得你总不出门,你在研究这东西啊?!”
张启明也自傲的微笑了——这是全凭冯参谋长的栽培。
冯参谋长一直在留意观察这两兄弟,末了就发现这张启明是个喜欢思考动脑的孩子,而且聪明,若是放在太平地方,大概可以成为一名优秀的书生。不过军队此刻无意培养文豪,所以冯参谋长就打发张启明到段提沙的地下工厂中,学习提炼吗啡和海洛因去了。
张启明这人好琢磨,在段家军那森严壁垒的地下工厂中混了不久,就很有心得、收获颇丰。而爱好培养青年才俊的冯参谋长则在山中新设了一个简易工厂,让张启明带着十几名工人用生鸦片炼出吗啡,为海洛因工厂提供原料。
张启星一直没把兄弟当回事,如今骤然见识到了张启明的本事,就很惊讶欢喜。起身把那块吗啡砖放回木箱,他转过来一下子压到了张启明的背上,搂着对方的脖子好一顿揉搓。张启明放下手中的量杯,笑着回身还手推他——两人就此闹作一团,半晌才分了开来。
末了张启星告辞离去,而张启明一边撵他一边又叮嘱他道:“后天你多带些人来,到时给我运走五十斤黄批。”
张启星在此地也玩的腻了,嘴里答应着向外走去,伶伶俐俐的跳上汽车,一路绝尘而去。
张家兄弟各有事业,而段珀这个半大不小的闲人无所事事,则是被冯参谋长亲自押送着去清莱了。
段提沙也想去,可是又不能去——他现在身份贵重,不可以由着性子到处乱跑了。
堪果距离清莱府不过二十多公里,冯参谋长和段珀乘坐着一辆崭新的路虎越野车,后面又跟了一车的卫士;一路风驰电掣的驶过山间道路,两个小时之后就抵达了清莱城。
驻守在清莱城的段家军联络官提前接到电报,就开着小汽车前来迎接。而冯参谋长紧紧握着段珀的一只手,不由分说的带他下去换了汽车,直奔学校而去。
段珀并不情愿前来上学,虽然清莱离堪果很近,不过他不能每日往返,所以也就不能天天都看到父亲了。
他现在脾气愈发暴躁,经常会对着段提沙大吼大叫,吼叫完毕后又觉得很难过,认为自己欺负了父亲。段提沙倒是不在乎,有时候会扯着大嗓门和儿子对吵一通,有时候就笑嘻嘻的眼看着儿子发火——心里还挺高兴,因为感到儿子长的很快,原来只会直着喉咙乱叫,现在已经能够非常流利的骂人了。
清莱府的中文学校看起来马马虎虎,不能和仰光的外国学校相比,但总比堪果的小学强得多。冯参谋长觉得校舍好坏无所谓,只要先生别总在课堂上讲个人奋斗史,能正正经经教点学问,那就比什么都强。段珀已经满了十四岁,可是按照教科书的程度,他大概也就是只有小学三年级的水平——能磕磕绊绊的看些简单文字,然而落到笔头上,就写不大通。
“你看启明。”冯参谋长低头望向段珀,语重心长的说道:“先生不教,他就主动找书来自学,结果现在什么书都能读。你以后是要做大事的,没有学问怎么成?”
段珀靠到冯参谋长身上:“叔叔,你说爸爸现在干什么呢?”
冯参谋长拍了拍他的肩膀,简直要无可奈何了:“老虎,你听叔叔说话,不要总去想将军。”
段珀晃了晃冯参谋长的手:“那今天晚上,咱们回家去吗?”
冯参谋长摇了头:“大后天我接你回去。”
段珀把浓秀的眉毛皱成八字:“那你让爸爸在家里等我啊。”
冯参谋长往日见他跋扈的不成样子,如今却又忽然回复成了小猫小狗的稚弱模样,就怀疑他是在搞怀柔战术来对付自己。一本正经的点点头,他板起脸答道:“好啦,你还想这想那的,既然这么有心,昨天为什么要去打将军?”然后他弯下腰严肃告诫道:“老虎,以后不许对将军动手,儿子怎么能打老子呢?”
冯参谋长平时对段珀是最温和的,然而段珀却是从来不敢和他讪脸。老老实实的应了一声,这回他没话可说,只得是落花流水的随着冯参谋长继续向学校内走去。

第14章 迷路

清莱城内的联络官在家里安排出了一处舒适房间,以供将军的少爷居住。而段珀见冯参谋长义无反顾的离去了,对自己是不假辞色,也只好垂头丧气的认了命。
翌日清晨他背着书包,在联络官的护送下去了学校——他年纪大,走进教室内的时候很是受了一番注目礼;别别扭扭的在位子上坐下了,他掏出课本和铅笔,心不在焉的倒也听了大半天的课。
经过了这一天的学习生活后,他很觉乏味,但又无处可逃。联络官一家对他是相当的恭敬,也无人肯陪他游戏消遣。糊里糊涂的睡了一觉,第二天一大早,他又被联络官用汽车送到学校去了。
那学校有个宽阔的操场,段珀进了大门之后,照例是无精打采的往楼内走——然而经过一半路途后,忽然有人从天而降的跳到他面前,并且还笑着大喊道:“老虎少爷!”
他吓的猛一抬头,结果就看到了张启星的面孔。
回头望了校门一眼,他见联络官的汽车已然开走,就立刻拉住了张启星的手,欢欢喜喜的问道:“启星,你怎么来了?”
张启星穿着一件花花绿绿的短袖衬衫,下面配着长裤,看起来和往日很不相同:“听说你被送到这里读书了,我猜你一定不痛快,就偷偷的跑来看你了!”说到这里他低头笑道:“老虎少爷,我还开来了一辆吉普车呢!咱们出去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