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段珀来讲,彼得杨这人是个很讨厌的存在——双方合作的时候,段珀并没有从这家伙身上捞取到很多好处;而双方如今翻了脸,变为敌人的彼得杨却是成了一位心头大患。当然,他们父子的大患有很多,譬如说张启星之流;不过张启星远在缅北,中间隔着山林,毕竟是难得相见;而彼得杨身为清迈一位有名的大佬,如果做起乱来,那可是要让人头疼之极了。
所以段珀对岩温很觉失望,刺杀这种事情,向来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以后再想对彼得杨下手,那就难上加难了。
段珀在楼内很烦恼的来回踱步,心中颇为不安。后来有卫士捧着一只牛皮纸袋走了进来禀告道:“老虎少爷,清莱那边派人送来了一袋信件,说都是这半年里陆续收到的。”
段珀接过纸袋打开一看,就见里面整整齐齐的装了一大叠信封,抽出一只仔细一看,发信人却是何建国。
段珀找来一名识文断字的副官,让他把那信封拆开,取出信纸依次读了一遍。因为这信件众多,时间跨度也比较大,所以听起来别有一番趣味。
从信件内容中,段珀得知这何建国目前又出版了好几本砖头厚的“伤痕文学”,反响很大,已经写出了一笔好名气;在今年二月份他升了官,三月份同一位正在大学深造的、出身极有根底的知识女性喜结连理;到了五月份,他在信上开始对这段婚姻发起了牢骚;及至时光进入七月,也就是在最后一封信上,他已经把妻子给打了一顿。
这何建国一肚皮阴暗心思,在生活中大概是无处倾诉,所以尽数写到信中寄给段珀;段珀无非是听个热闹,当然也不会往心里去。口授副官写了一封回信,他在落款处亲笔签上名字,然后就让卫士把信装入了信封。
卫士有机会下山时,会将信送去清莱,让那位已经处于退休状态的老联络官把信邮寄出去。
因为段提沙迟迟不归,所以段珀在百无聊赖之中,又回了山下军营。
他手里托着一纸包油腻腻的油炸肉食,想要用其去对岩温做出一点抚慰。可是在营房里,他并没有见到岩温。
于是他就找,一边询问一边寻找。最后在一条浅浅的小河旁,看到了坐在岸边的岩温。
岩温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光着膀子赤着双腿,浑身上下就只有一条裤衩遮羞。将柔韧腰身弯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他正在费力的用舌头去舔那大腿上的烙伤。忽然听到远处传来脚步声,他扭头放出目光,随即就仿佛受惊了似的,在段珀的视野中微微瑟缩了一下。
段珀的脚步略略停顿了一瞬——傍晚的河边是寂静的,夕阳坠到了对岸那远山之巅。在这漫天燃烧的晚霞下,黑小子像一只孤独无助的小野兽一样,惊弓之鸟一般自行舔伤。
段珀继续向前走,在岩温身边蹲了下来。
岩温的伤就在膝盖上方,水泡和血肉连成一片,约有小杯口那么大。惶恐不安的用手抱住小腿,岩温低下头唤了一声:“参谋长。”
段珀问他:“怎么不用药?”
岩温小声答道:“没有药。”
岩温现在不带兵了,在段珀身边只算是个跟班,连个副官的名头都没有,所以旁人也犯不上去讨好他。他受伤就受伤,死就死;没人关心,没人管。
段珀继续问他:“疼不疼?”
岩温刚要点头,可随即却又连忙摇了头——他怕自己一旦回答了“疼”,那段珀就会立刻用残酷手段让自己疼上加疼。
段珀忍不住再一次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岩温的额头和面颊,他忽然想到这黑小子其实比自己还小个一两岁,是弟弟呢!
于是他把手中的纸包打开送到了岩温面前:“给你吃。”
岩温很惊讶的看了段珀一眼,伸出脏兮兮的手小心接下了纸包。用手指钳起一块油汪汪的牛肉送进嘴里,他三嚼两嚼的咽了下去,然后发自内心的对着段珀一笑。不等段珀回应,他垂下眼帘,又慌里慌张的将一块肉填入口中。
其实岩温平时的伙食不算差,可他就是馋,尤其是爱吃肉,给多少吃多少,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腻。忙忙碌碌的大嚼特嚼,他在肉食的香味中把伤痛都暂时忘却了。
就在他吃的正酣之时,段珀忽然抬手拥抱了他。
这个拥抱来的毫无预兆,让他顿时就停住了咀嚼。肢体僵硬的微微倾身向前,他试探着斜过目光瞄向段珀,企图窥视对方的神情态度。
然而段珀把下巴抵在了他的肩膀上,不肯让他看到自己的面孔。
两人长久的沉默了下来,后来岩温迟疑着轻声说道:“参谋长,我没事,我不疼了。”
语毕,他听到段珀的声音响了起来:“你叫我老虎吧!”
岩温就乖乖的重复了一遍:“老虎少爷,我没事,我不疼了。”
“不是老虎少爷,是老虎。”
岩温听到这里,半晌没言语,末了很傻气的笑了一下,还是没敢叫出口。
段珀发现自己对于岩温,好像是抱有一种很特殊的感情。一方面,他嫌弃对方,认为这是个未开化的、动物一样的野小子,贱的还不如一只好血统的狼狗;他以殴打辱骂这家伙为乐,反正岩温生的铜皮铁骨,不怕打骂。而在另一方面,他又可怜对方,在偶尔对其打骂到了过分的时候,他会心疼后悔。
不过这“心疼后悔”往往都是事后才有的情绪,处在兴头上的时候,他当真是不把岩温当人看待。
在夕阳沉到丛山之中时,段珀像牵狗似的,把一瘸一拐的岩温给带走了。
他把岩温带进了庄园中。
庄园这样大,自然不会缺少房屋。段珀把岩温领进了卫士们所居的楼内,找到一间空房安置了他,并且还说:“今晚我们一起睡。”
这句话让岩温感觉很有压力。脱下衣服坐在浴缸边沿,他小心翼翼的避开伤处,手忙脚乱的对自己又搓又洗,极力的想让自己干净一些。
他太用力了,甚至擦破了自己的皮肤,可最后他还是那么黑,黑中透着亮光。围着浴巾走回房内,他从段珀那里得到了烫伤药。
当晚,段珀和他同床共枕的躺在一起,两人都睡不着。段珀侧躺着面对了他,枕着自己的手臂问道:“岩温,你有妈妈吗?”
岩温很痛快的摇了头:“没有,不过我小时候有阿爸。阿爸是在我六七岁的时候才死的。”
段珀把一只手搭在了对方的胸膛上:“我也没有。”
岩温在黑暗中没心没肺的笑了:“将军对你那么好,还要阿妈干什么啊。”
段珀不以为然的蜷起身体缩成一团,片刻后又伸展手脚仰面朝天,躺不住似的不停改换姿势。最后他摸黑爬到岩温身边,探过头一口噙住了对方的乳头,哼哧哼哧的用力吮吸起来。
岩温感觉有点儿痒,所以就一直嗤嗤的笑。
岩温的烫伤很快痊愈,与此同时,段珀和彼得杨的战争爆发起来了。
段珀派往清迈的杀手像蚂蝗一样紧紧叮上了彼得杨,鬼魂似的如影随形、挥之不去。而彼得杨也使出种种手段,让段家在清迈的市场陷入一片大混乱。和彼得杨一起联手捣鬼的人——据段珀调查——似乎还有张启星一方,于是他压下心中一簇怒火,前去看望了开心快乐那一对小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