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往日大家都是好朋友,所以那卫士此刻只得为难的垂了眼皮,不管不顾的抡起了鞭子。卫士比何司令有力气,又不敢不卖力气,所以这一顿抽下来,鞭子梢都打散碎了。赵小虎先还痛哼,后来渐渐的没了声息;脑袋也深深的垂到胸口,仿佛吊死鬼一样失去了知觉。
何司令命人用盐水泼醒了他,又无言的等了片刻,见他完全恢复神智了,才走到他面前,用一把匕首在他的脸上横划了一下。
赵小虎抬眼望着他,那眼神热烈、虚弱、复杂。
何司令皮笑肉不笑的翘了嘴角,在他的脸上又纵割了一刀,交叉出一个血十字。
何司令说了行刑开始以来的第一句话:“我能把你从死人堆里救出来,就也能再把你送回去!我栽培你,你自己不做脸,我也没有办法。”
说完这句话,他把刀尖抵在赵小虎的左肩头,微微用力刺入皮肉,然后缓缓向下拉去,刀尖走到腰部了,他手腕一转,小孩子画一笔画似的,又向上挑去。
赵小虎的鼻子里发出颤抖的哼声,刀尖挫过了他的肋骨,他满心哀求的望着何司令,像一只忏悔惶惑的大动物。
何司令也看着他,眼睛是黑曜石,里面没有温度。
他在赵小虎的身上画出了无数条弧度柔和的曲线。曲线内渗着鲜血,把赵小虎装扮成了一个血葫芦。
末了,他仿佛是有些疲倦了,将匕首往赵小虎的胸前用力一戳,却受到了胸骨的阻拦。
这让何司令不耐烦起来,他用匕首恶狠狠的向下割去,当刀尖划到柔软的腹部之时,他猛然一捅,只留刀柄还在外面。
赵小虎在喉咙深处“呃”了一声,一双眼睛还瞪着何司令。
何司令松了手,后退一步将鲜血浸透了的白手套脱下来扔在地上,然后转身且走且吩咐道:“等他咽了气,就扔到城外去吧。”
何司令回房去洗了手,然后便脱衣上床。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喊小虎。
应声进来的是一个陌生面孔的小勤务兵:“司令,您有什么吩咐?”
何司令呆呆的望着来人,半晌才开了口:“喝水,更衣,洗漱,早饭。你是谁?”
小勤务兵规规矩矩的对着地面回答:“我叫李白,是接替赵小虎的。”
何司令笑了:“认识字吗?”
“不认识。”
“字都不识还有脸叫李白?”
小勤务兵不晓得诗人李白,所以也不能理解何司令的意思。
何司令见他木头木脑的,也就不在多说,只问:“赵小虎呢?”
“天亮的时候,扔到城外乱坟岗子里去了。”
何司令点点头,叹了口气。
早饭开了上来,他坐在饭桌前抄起筷子,刚要吃,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一抬头:“李白,让人去城外把小虎的尸首带回来。
李白答应了一声,转身向外跑去传达命令。过了大半个时辰,李副官气喘吁吁的跑回来了:“司令,我刚去城外看了,没找到赵小虎,可能是让野狗叼走吃了吧!”
何司令端着茶杯,静静的喝了一口苦茶:“再找。”
赵小虎的伤势那样重,拖到乱坟岗子中时,不但没了气,肚子里还插着那把匕首,所以断无活命的可能。李副官带着人又找了好几天,连赵小虎的毛也没有找到,可见他大概的确是让野狗叼去了。
第10章 骤变
时光易逝,转眼间就到了新年。
何司令的新年是颇不寂寞的。蓝拜山陪他熬过了大年三十,初一的早晨,部下同当地的乡绅们又蜂拥赶来拜年。何司令坐在那张光绪年间的硬木太师椅上,态度温和,笑迎八方客。
只有李世尧姗姗来迟。直到几近傍晚之时,他才出现在了何府大门口。
其时何司令正在堂屋内同蓝拜山调笑。蓝拜山摸着何司令那头乱七八糟的短发,笑道:“年纪轻轻的,怎么就不要个好儿?瞧你这脑袋,倒也收拾收拾啊!”
何司令凭他抓弄着自己的头发:“我又没人看。”
蓝拜山拿了梳子和生发油过来:““我也没人看啊。可我什么时候把脑袋弄成鸟窝了?”
何司令笑了一声。他不是个爱美的人,何况他这个身份,美不美的已经无所谓了。
蓝拜山费了不少劲儿,总算把他那脑袋打理的油光水滑了。结果这让何司令看起来更像一个瓷人。
何司令扭头冲着他一笑,丹凤眼眯起来,显出了一种不动声色的妩媚。
蓝拜山有了一瞬间的失神:“极卿……”
何司令没留意到蓝拜山的异常反应,自顾自的伸手从桌上的银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卷叼在嘴里,正拉开抽屉要摸火柴呢,忽然一个勤务兵在门口大声通报,说是李师长来了。
然后不等何司令做出回应,李世尧已经推门走了进来。
“司令!好哇?”李世尧穿着件狐皮领子的黑呢大衣,瞧着像个暴发的财东。他满脸笑意的站在门口,看看何司令,又看看蓝拜山:“蓝参谋长也在?好极了!我还担心司令一个人太孤单呢!”说着他向何司令一拱手:“司令,我给你拜年了啊!祝你新年升官发财,我们也好跟着沾点光!”
何司令是个疑心很重的人,平日又很看不上李世尧,听了这番吉利话,也觉着不顺耳,怀疑他是话里有话。不过李世尧笑嘻嘻的,态度很坦荡自然,他也就不好一言不发的犯嘀咕。
“多谢。”何司令在脸上调动出一个笑容来,顺便把口中的烟卷取下来:“你这是刚回来?”
李世尧自己找椅子坐下了:“是啊!一进芦阳县,直接就到你这儿来了!”说完他探头将何司令仔细的打量了一番:“司令,你这身衣裳不错嘛!”
何司令闻听此言,不禁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服饰,没看出哪里不错来。他今天是个中西合璧的打扮,下身是西式的黑色长裤皮鞋,上身套了件玫瑰红的中式薄绸短棉袄,棉袄从下向上只系了一半的扣子,领口敞开,露出里面的雪白绸褂。
这时李世尧又发了言:“这红衣裳除了女人之外,也就是司令你穿得好看了!你长的白。”
何司令的脸顿时由白转红:“这个……”
他没法子附和或是反驳李世尧这句突如其来的冒昧评语,只好笑了笑,转移话题:“李师长路上辛苦了吧?”
李世尧翘了二郎腿,直勾勾的盯着何司令微笑:“不辛苦,骑马骑惯了,不觉着累。对啦,司令,我说咱打了这么好几场打胜仗,把什么傅家军轰的屁滚尿流的,那个赵振声是不是该有点表示啊!”
何司令似笑非笑的瞄了他一眼:“现在这个世道,打仗就是发财,黄泥都能让你们榨出油来,你们还缺他那点军饷?”
李世尧笑道:“司令,你怎么帮着外人说话?钱又不咬手,越多越好嘛!”
何司令低下头,望着夹在指间的那根香烟:“做人不能太贪心,要知足。况且……”他“哈”的笑了一声,停住了话头。
李世尧不明白何司令笑的是什么,可是看到了他两根手指夹着支未燃的纸烟,就很有眼色的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个英国造的镀金打火机,双手打出火来凑到何司令面前。何司令正是心有所思,忽见眼前起了火苗,倒是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抬手把烟送回唇间,就着那火吸燃了,然后轻轻的吐出一口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