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宝廷在地下仓库中藏了一百支比斯尼步枪和八万发子弹,现在这些枪支弹药已经被他暗暗运回家中。可惜家中目前只有三十多名卫士,枪比人多。
他在蒙疆带兵近十年,最势单力孤时候身边也配着一个警卫团,如今蒙古旅杳无音信,警卫团烟消云散;他带着家里这几口人居于北平,真有一种孤家寡人之感。自身既是有如浮萍一般,中央政府那边也仍然不理会他,这就让他觉着自己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不知道最后到底会落个什么结果。幸而李世尧那边来了信,说是再过两天便可以前来北平相见,这倒是让他稍微觉出了一点安慰。
何宝廷觉着自己头上有阴影——圆形的,模糊的,似有似无,东飘西荡,无法言喻,无从捕捉。
这天,他正和阿拉坦在小客厅里闲坐。何承凯站在这二人面前,一本正经的开始发言。
何宝廷弯下腰,探着头侧耳倾听,试图弄明白这孩子到底在说什么,然而听了许久,依旧是摸不清头脑。而何承凯发言完毕后,便伸着手扑向阿拉坦:“阿布!”
何宝廷问阿拉坦:“什么是‘阿布’?”
阿拉坦低下头:“不、不知道。”
何宝廷听那孩子的发音,觉着这好像是句蒙古话,而阿拉坦的家族早在一百多年前就离开草原迁来京津,和云王一样,是完全满化的蒙古人,不懂蒙古话也是合理的。
何承凯爬到了阿拉坦的腿上坐下,又对他爸爸喊道:“爸爸,回家!”
何宝廷这回听懂了,同时也不禁苦笑起来:“承凯,以后这里就是家了。”
何承凯用力摇摇头,耳朵上的金坠子就随之好一阵乱晃,同时又快而含糊的吵了一番。阿拉坦抱紧了他,试图转移他这个要回家的注意力:“承凯,我们不、不回家,我们、玩、玩一会儿!”
何承凯在他怀里一个鲤鱼打挺,脸上出现了笑模样,喊了一声“阿布”后,又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何宝廷在一边看着,心想这个“阿布”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独自出了小客厅,何宝廷叫来一个蒙古卫士,问他:“‘阿布’是什么?”
那卫士想了想:“阿布就是阿瓦!”
何宝廷一瞪眼睛:“说汉话!”
“就是爸爸!”
何宝廷明白了。
何宝廷把阿拉坦叫到自己的卧室中去。
关了房门,他把阿拉坦按在床上,捡身上那不甚要紧的地方,好生捶打了一番。
“好啊!”他累的气喘吁吁:“骗我儿子喊你爸爸!我当年吃药吃的七死八活,现在你跑来做便宜老子!还敢跟我装傻!”
阿拉坦抱着脑袋蜷成一团,既不还手也不求饶,后来何宝廷不晓得是怎么一下子打狠了,痛的他“啊哟”一声,随即就眼泪汪汪起来。
这可出乎了何宝廷的意料。他下床站在地上,扯着阿拉坦的衣服把人拽着坐了起来:“怎么了?”
阿拉坦用袖子抹了抹眼泪:“没、没、没事儿!”
“没事还哭?”
阿拉坦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果然将眼泪憋了回去。
何宝廷见状,就有些后悔,心想这人没家没业的跟着自己,一个王爷,却一直都是做小伏低的干管家的活儿,对自己也就真是一片赤心了。他一个光棍汉,没儿没女的,逗承凯喊他两句爸爸,不过是个乐子罢了,算得了什么大事?如此看来,倒还是自己小心眼儿了!
“别哭啦!”何宝廷走到床前,把阿拉坦揽进怀里,又摸摸他的头发:“刚才我是和你闹着玩儿的,打疼了?”
阿拉坦抬手搂住何宝廷的腰,脸也埋在他的怀里,就是不说话。
何宝廷又拍拍他的后背:“别委屈了!又不是没挨过打!起来和我吃午饭去,走!”
阿拉坦仰起头,泪眼婆娑的望着何宝廷:“我、我没要做便宜老子,我喜、喜欢承凯。”
何宝廷头脑一热,张口说道:“我让承凯认你做个干爹好了!”
阿拉坦眼睛一亮,刚要回答,忽然房门“咣”的一声被撞开了,一个卫士连滚带爬的冲进来:“司令!厚和来、来人了!”
何宝廷听了这话,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一把推开身前的阿拉坦,扭头就往外跑。
从厚和来的这批人马,一共能有个五六十名,把何家大院给站满了;一个个全都蓬头垢面,身上的袍子脏的看不出颜色来。
何宝廷见了这些人的形象,感到很惊异;再一仔细打量为首几人的面目,发现那竟是蒙古旅中的几名参谋。
他忍不住开口问道:“我让老乌派几个兵过来,你们怎么也跟来了?”
众人听了这话,一起都肃穆了脸色,半晌无人回答。后来还是其中一个名叫宝音的参谋开口道:“司令,乌旅长……没啦!”
何宝廷以为这帮蒙古人汉话说不明白,就追问了一句:“老乌上哪儿去了?”
宝音的神情愤恨起来:“一定是中央军下的手!乌旅长和他们去喝酒,回来就生了病,不过三天就死了!中央军要我们的枪和炮,乌旅长不给他们,他们就害乌旅长……”
何宝廷的身子晃了一下:“老乌……死了?”
宝音发现何宝廷的脸上退潮似的一下就失去了血色,可他现在是个义愤填膺的状态,所以话既然说出来了,也就不能立刻停住:“乌旅长死了,那个中央军派来的师长不让我们看尸首!队伍现在已经散了,有的人走了,有的人投了中央军,我们来投奔你……”
何宝廷后退一步,就觉着天旋地转、天塌地陷。
靠在身后的砖墙上,他觉着自己的血液变成了水银,沉重的坠下去,坠下去,坠的他喘不过气来。
乌日更达赖死了。他的队伍,一朝之间,散了!
第92章 朝风暮雪
对于乌日更达赖的离奇死亡,天下最伤心的人,大概就是何宝廷了。至于乌日更达赖的亲弟弟哈丹巴特尔,因为从小是在庙里长大的,所以对这哥哥感情不深,不过是哀而不伤罢了。
在极度的悲痛中,他一度想要亲去厚和为乌日更达赖安排后事,顺便把这死因查个清楚。可是哈丹巴特尔很坚决的表示了反对,并且说了这么一句话:“要走我们一起走吧!你去厚和,我回穆伦克旗。”
何宝廷问他:“为什么?”
他答道:“当年是你留下我的,如今你不在了,我还留下来做什么?”
“我……不在了?”
哈丹巴特尔那张轮廓分明的面孔严肃起来,灰蓝色的眼珠在玻璃镜片后射出寒冷的光:“他们可以杀乌日更达赖,当然也可以杀你!”说到这里他高高大大的站起来,气魄如雪山一般:“极卿!你不识时务!”
哈丹巴特尔一直是个很安详的人,从来没有对何宝廷说过这样重的话。何宝廷没生气,只感到十分心惊,知道这哈喇嘛是真的为自己着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