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嚓一声拍在林中洼地积出的泥水坑里,他就觉着五脏六腑都被震的错了位。屏住呼吸忍耐了片刻疼痛,随后他拖泥带水的翻身爬起来,一瘸一拐的向前走去了。
顾云章拖着一条伤腿,在瓢泼大雨中走了一夜。
在雨势最猛之时,他被浇的睁不开眼睛抬不起头,索性就四脚着地的往前爬。闪电接二连三的在空中纵横扭曲,最后就利剑一般劈开了他身后的一株大树。
大树横倒在他的来路上,砸出惊天动地的巨响,激出的水花宛如大浪,劈头盖脸的从后拍打了他。他回头看了一眼,心中没觉出惊惧来,继续爬。
翌日上午,八九点钟的时候,天上放晴了。
雨水从山上滔滔的冲下来,把白家堡的道路变成了小河。顾云章拄着一根粗树枝,落花流水的出现在了顾团营门口。
他很镇定,气息均匀,看起来并不像在雨夜里走了四十里地的模样——只是面孔嘴唇都苍白得很,仿佛是被雨水冲刷的褪了颜色。
赵营长是最先迎出来的,见到他后明显是松了一口气:“大哥……”他情不自禁的叹了一声:“好,回来了就好,太好了。”
顾云章扔掉手中的树枝,伸手扶住了赵营长的肩膀:“让葛啸东在林子里撵上了。”
赵营长以为他是疲惫,故而就要架着他往指挥部走。顾云章却是站着没有动,只低声说道:“腿上挨了一枪,让军医马上过来!”
顾云章趴在了指挥部内的长桌子上。
军医将他的裤子向下退到了膝盖处,赵营长和海营长围站在一旁,就一起瞻仰了团座的屁股和大腿。
那处枪伤被水浸的发白,皮肉肿胀的翻了出来。军医把小刀子放火苗上燎过了,然后对着伤口犹豫起来,几次作势要割,却又终是没敢下手。
顾云章光着屁股趴在人前,本就觉着有些尴尬,等了片刻又不见军医动刀,就扭头对着赵营长一使眼色:“赵兴武,你来。”
赵营长支支吾吾的打怵不肯上前:“大哥,不上麻药就下刀子,我……”
顾云章不耐烦的把脸扭回去了:“海长山!”
海营长答应一声,上前就把军医搡开了。
海营长胆大心狠,手上也有准头。捏着小刀子抵在伤口处,他微微用力向下一切,把弹孔给割开了。
顾云章把把头从桌沿处垂了下去,一声没吭。
海营长的刀尖没觉出弹头的存在,于是就停手说道:“团座,子弹钻的深,你忍着点!”随即对着赵营长一摆头:“你过来,把这条大腿给我按住!”
军医一直站在角落里,这时候忽然有了眼色,找出一条白毛巾来折好了,送到顾云章面前小声道:“团座,您咬着这个。”
顾云章撩了他一眼,张嘴衔住了毛巾。
海营长的头上见了汗。
他瞧见了弹头——就卡在腿骨旁边,用镊子钳不出来!
鲜血已经流了半桌子,顾云章那边没动静,大概是昏死过去了。赵营长看顾云章大腿上被撕扯出了一个血肉模糊的口子,就觉着有点眼晕:“老海,你倒是快点啊!”
海营长瞪了他一眼,而后一横心把手指捅进伤口中,贴着腿骨将弹头硬抠出来了!
弹头既然已经取出,余下之事便又交还给军医来处理。赵营长虽只是个帮忙的,可也蹭了两手血。匆匆走到桌前弯下腰来,他想看看顾云章的情形——随即就被吓了一跳。
顾云章是睁着眼睛的!
见赵营长凑过来了,顾云章吐掉口中毛巾,而后缓缓扭过头来,气息微颤的发出了一声疑问:“看什么?”
赵营长后退一步,心想这人真成铁打的了!
第18章 混战
海营长给顾云章找了一根手杖,顾云章就拄着手杖穿过军营,自己走回院儿里去了。
赵营长替他害疼,有心安排几个伶俐小兵服侍他两天。他一手拄着手杖,一手摆了两下,表示不用。赵营长还想多嘱咐他两句,结果让海营长给推了一把。
等顾云章走后,赵营长面瓜似的微弱抱怨道:“老海,你方才推我干什么?”
海营长抬手,嗅了嗅指间未洗净的血腥气:“团座面前别那么多废话,当心让他觉着你是别有用心!”
赵营长眨巴着眼睛想了想:“那不能,大哥知道我是个什么人。”
海营长拿眼睛横他:“是么?”
赵营长让海营长那一眼横的很不自在,又素来不是他的对手,所以就没再多说,支吾着扭头走了。
顾云章很从容的走入院内——院内无人。
周遭的空荡和寂静让他觉着有些奇异,仿佛家中缺少了什么。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到那间土坯棚子门口,他一手拉开半开的木门,弯腰探头进去望了一眼。
棚子没有窗户,光天化日里也是阴沉沉。沈天生侧躺在一张低矮的小木板床上,呼吸深长,睡的正酣。
他迈步进棚,站在了小床前。
用手杖挑起床脚那一团潮湿肮脏的薄棉被,他略看了看,随即又放下了。
天气暖和,沈天生穿着一身皱巴巴的单布衣裤,裤管卷到膝盖处便紧窄的不能再往上了,圆润小腿和白嫩双脚都露在外面。顾云章垂下眼帘歪了头,就见沈天生的赤脚很是肉感,每根脚趾头都秀丽浑圆。
目光移向床头,他发现枕边摆放着一个缠满干花的柳条篮子,沈天生把额头抵在篮子上,一张脸睡的有红有白。
顾云章无声的笑了一下,扭身磕磕绊绊的走出去了。
回到自己的卧房内,他扔开手杖,向前趴到了冷硬的炕上。
“唉哟……”他轻轻的发出了叹息:“唉哟……”
左边这条伤腿已经疼得失了知觉,他方才忍痛忍的几乎把牙咬碎。如今身边没外人了,他决定小小的呻吟两声;同时心里又有点发慌——伤倒不算重伤,可是弹孔让雨水浸了一夜,恐怕会发生溃烂。
他在炕上歇了片刻,忽然就觉出了饿意,而且是饿的火烧火燎,肠子肚子一起鸣叫。起身挪下炕去,他不敢让左腿再使一点力气,扶着墙单腿蹦去了外间。
从炉旁布袋子里掏出一把生米送进嘴里,他胡乱嚼了两下,然后就一边吞咽一边找了水喝。压下这股子饥火了,他才不紧不慢的淘米蒸饭,又打来一盆水,哗啦啦的洗了头脸。
水声惊醒了隔壁的沈天生。他揉着眼睛坐起来愣了片刻,而后回了神,跳下床光着脚就跑过来了:“哥哥!”
顾云章水淋淋的从盆中抬起头,扫了他一眼后把头重新扎回水里:“嗯。”
沈天生进门之后又条件反射似的猛然跳了出去,因为想起了顾云章对自己下过的禁令。手扶门框盯着顾云章,他两只眼睛直放光:“哥哥,你这些天去哪儿了?怎么一直都不回来睡觉呀?”
顾云章直起腰,用毛巾胡乱擦着头发:“我……有事情。”
他说话声音太小了,沈天生没听清楚,就长长的伸了脖子进来:“啊?”
顾云章放下毛巾,忽然长出了一口气:“天生,进来!”
沈天生在发现了顾云章的伤情之后,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