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一事,乃是雷督理心中的刺,听了洪霄九这不正经的语气,他脸色一变,随即又勉强一笑:“你若是我的老婆,我主动出二百万请你走路。”
洪霄九哈哈大笑了一气,伸腿下了床。从衣帽架上摘下军装往身上一披,他回头对雷督理说道:“明天我派人到你那儿拿支票去,谢了!”
说完这话,他晃着大个子走了出去。雷督理盯着窗子,一直盯到他走出了院门。
把雪茄往地上一掼,雷督理发了脾气:“他妈的王八蛋,跑到老子这里明抢来了!”
张家田掀帘子往外看了看,见没有闲杂人等,便走上前来小声说道:“大帅,您息怒。”
雷督理没理他。
张家田又道:“原来严清章就是他荐来的?他不就是个师长吗,大帅干嘛那么给他面子?”
雷督理“哼”了一声,哼过之后,倒是对着张嘉田多说了几句。原来雷督理原本还有个弟弟,名叫雷一飞。在雷督理尚不是督理的年轻时代,雷家兄弟和洪霄九算是朋友,其中雷一飞和洪霄九尤其谈得来。后来雷一飞死于麻疹,洪霄九就怪罪起了雷督理。
洪霄九认为雷督理不是个好人,雷督理也认定了洪霄九是个野心家。对着张家田,雷督理怒道:“这人一贯满口混账话,硬说是我害死了我弟弟——我害他干什么?抢家产?雷家那时候有什么家产可抢?笑话!”
张家田手足无措,不知道这生了气的大帅应该怎么哄:“您消消气,和那种人生气都不值得。”
雷督理继续说道:“我的话,他是一句都不听,我现在就是白出钱给他养兵!”
张家田弯下腰,小声问道:“我听着,他好像在您身边还有眼线?您干了什么,他都知道?他这是打算要干什么?”
雷督理一拍膝盖:“造反啊!他还能干什么?”
张家田糊涂了,直勾勾的看着雷督理:“您都知道,还放他走?”
雷督理反问道:“你知道他有多少兵?你以为我扣得住他?”
张家田迟疑着笑了,一时间也想不出漂亮话来,索性实话实说:“我以为您……您就是直隶的皇帝,想杀谁就能杀谁呢。”
“胡说!”
张家田回忆起往事,试探着又问:“那……上回从保定回来,半路上遇到的那些刺客,会不会就是他派来的?”
雷督理思索片刻,末了答道:“应该不是。”
张家田大吃一惊:“怎么那么多人都想杀您?您这是结了多少仇家?”
雷督理扶着他挪到床边,下床在地上走了几圈,最后停在了他面前:“人这东西,是最没准儿的。好比你今天对我忠心耿耿,可也许过了若干年,你出人头地了,看我挡了你的路,也想要我的命呢。”
张家田直接摇了头:“不可能。我就算出人头地了,也是您提拔成全的。您别拿我当傻小子看,我知道好歹,我有良心。”
“真的?”
“真的!”
雷督理转向窗外,看玻璃窗上自己的影子:“我不相信。”
第十七章 考验
张家田听了雷督理说出的那“不信”二字之后,立刻就急了,觉得自己是受了冤枉:“那我怎么着您才能信呢?我再发个誓?不说别的,那晚在火车上,您记不记得您在往外跑的时候,狠狠拽了我一把?我当时都吓懵了,要不是您那一拽,我兴许就留在车厢里烧成灰了。我没为这个谢过您,可我心里早当您是我的救命恩人了。我这条命都是您的!”
雷督理反问道:“命都是我的?”
张家田一挺身,大声答道:“是您的!”
雷督理又问:“那我要是想把它收回呢?”
“收回就收回!”
雷督理听到这里,忽然伸手拔出了张家田腰间的手枪。
手枪是一把很精致的左轮手枪——自从当上了卫队长,张家田现在有好几把手枪了。雷督理把这把手枪颠了颠,然后“哗啦”一声打开了弹仓。
弹仓内共有六枚子弹,是满的。
当着张家田的面,他将子弹一枚一枚的退了出来,退出了五枚,留下了一枚。把五枚子弹往地上一扔,他一转弹仓,随即将其归位。
单手持枪向前抵住了张家田的眉心,他这回问道:“命,还是我的吗?”
张家田看着雷督理,先是觉得难以置信,后是觉得雷督理可能疯了。他想逃,可是又不能逃——若是逃了,就只能一逃不复返、再也回不来了。
于是他把心一横,身上那股子亡命徒的劲儿出来了:“是你的!”
然后,他听到了“咔哒”一声空响,雷督理竟然当真扣动了扳机。
汗珠子顺着他的鬓角往下流,雷督理的声音又响起来了:“现在,还是我的吗?”
张家田闭了眼睛:“是你的!”
“咔哒”一声,依然空响。
枪口依然抵着他的眉心,雷督理的声音单调的响起来:“还是我的?”
他紧闭了眼睛,赌气一样大吼:“是你的!”
雷督理扣动了第三次扳机,扣动了第四次扳机,扣动了第五次扳机。
汗水打湿了张家田的短发和衣领,他暗暗计算着次数,他知道自己若是再不逃命,就没机会了。
枪口依然硌着他的眉心,硌得他发痛。不该陪着雷督理发这种疯,他想,要真是这么着死了,真是太不值、太冤。他不知道雷督理会不会疯到开出最后一枪——不知道,一点儿都不知道。
所以,他决定赌一次,不逃!不求饶!
雷督理魔怔了似的,重复着又问:“还是我的?”
他慢慢睁开了眼睛,看着雷督理问道:“大帅,我要是被你毙了,你给不给我抚恤金?”
雷督理笑了一下:“给,给你一万块,买口好棺材。”
他答道:“那请大帅把抚恤金转交给叶春好吧!我死都死了,也不知道好坏,有口二三十块钱的薄皮棺材就够了。”
雷督理点点头:“好,还有别的话吗?”
张家田答道:“还有我哥……算了,谁知道他在外面是死是活,不管他了。”
说到这里,他茫茫然的又想了想,可实在是想不出还有什么可惦念的人和事,于是把眼睛紧紧一闭,他喃喃说道:“大帅,别问了,说是你的,就是你的!”
然后,他耳边响起了炸雷一般的“咔哒”。
第六枪,依然没子弹!
在雷督理的哈哈大笑中,他睁开眼睛,就见雷督理一甩手,从衬衫袖口中甩出了一枚子弹。子弹亮晶晶的躺在了雷督理的手中,雷督理乐不可支:“逗你玩呢!最后这个让我藏起来了,你没看出来吧?”
张家田长出了一口气:“没看出来。”
然后他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周身毛孔一起张开,瞬间渗了满身黏腻的冷汗。这算什么?是一个玩笑?还是一场考验?
他思考不动了,紧绷到了极致的身体忽然松懈开来,他整个人垮在了地上,成了收拾不起的一堆骨肉。雷督理弯腰向他伸出了一只手,他眼睁睁的看着那只手,想要抓住,可是自己的胳膊失了知觉,硬是一点都抬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