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星若有所思。

但韩廷接着又说:“如果真的出现你说的那种情况,事态无法控制。AI已经成了新的物种,我也觉得有和平相处的可能。即使出现最坏的情况,新的物种,新的生命形式取代了人类,那也是生命的延续和进化。历史进程如此,谁也改变不了。”

纪星想想也是,况且,那得是多少年之后的事情啊。

她突发奇想:“如果以后有更高阶的智慧生命体,貌似也不错诶。诶,你希望看到那天么?”

韩廷说:“以前觉得无所谓,现在不希望。”

纪星问:“为什么?”

韩廷没答,往宝宝碗里夹了块鱼肉。

小宝宝两岁多了,正坐在儿童椅上拿小勺子舀米饭,吃到半路觉得脸上有点儿痒,小手在脸蛋上抓一把,原来是沾了几颗饭粒,小家伙看一看了,把米粒塞进嘴巴里。

纪星忽然就懂了,微微一笑。

“爸爸,你们在说什么呢?”宝宝很认真地听他们讲话,脑袋望过来望过去,可他的脑瓜还无法处理那些陌生的词汇。

“等你长大就能听懂了。”韩廷摸了摸他的脑袋。

“噢~~”宝宝舀起那块鱼肉,啊呜一大口吃掉,沾了满嘴的油,他抓起围在脖子上的哆啦A梦小餐巾,抹了抹嘴巴。

纪星说:“从小就是个洁癖,跟你学的。”

韩廷说:“这不正省心了。”

宝宝问:“妈妈,洁癖是什么?”

纪星噗嗤一笑:“你真是个好奇宝宝。洁癖就是特别爱干净。”

“噢~~”宝宝伸着脖子,眼珠滴溜溜在桌上转,小手一指:“爸爸,我要吃花花儿。”

韩廷夹了块西蓝花给他。

纪星道:“这孩子学上你的北京腔了。”

韩廷说:“我儿子。不学我学谁。”忽侧眸看她,说,“你跟琛儿一道学,我教你。”

纪星哼一声:“就不。”

韩廷问:“为什么?”

纪星:“你好意思说!”

韩廷低头笑,不说话了。

上周他就戏弄了她一次。

七夕那天,韩廷给纪星送了盏星星灯,精致又梦幻,晚上打开,满墙壁的星星转动,跟梦境似的。

纪星呢,临时才想起来,没时间去买东西,就送了韩廷她新学的插花,还是现场从花艺课上带回来的。

花儿的确挺漂亮,像他们结婚时她捧在手中的花球。

韩廷拿着那束花瞅了瞅,愣是没看出她的真情来,问她:“这你专门为我做的?”

纪星点头:“对啊。带入了很多的感情。”

韩廷说:“哦?你给我解释一下,这感情是怎么投入进去的?”

纪星说:“你看这朵花,这朵,还有这儿的叶子,你难道没看出插花的人心中满满的爱意吗?看见没,很珍贵的。”

韩廷瞧着手中的花儿,认真听完她一串废话了,说了句:“抠缩儿。”

纪星听不懂:“啊?你说什么?”她扒拉他的手,追着他问,“什么意思?”

韩廷道:“说这花儿小小的很可爱。”

纪星狐疑:“是么?”

韩廷说:“是啊,北京话里头抠缩儿就是小巧可爱。这花儿抠缩,你也抠缩。”

纪星:“……哦。好吧。”

次日上班,纪星碰见唐宋,问他:“唐宋,你知道抠缩什么意思吗?”

“抠缩?知道啊。”唐宋莫名其妙,“说人小气。”

纪星:“……”

唐宋问:“怎么?有谁这么说你?”

纪星摇头:“没啊。我路上听见别人说的。”出了电梯就给韩廷发了条消息:

“你才抠缩儿!你全家都抠缩儿!”

韩廷那时候正准备去开会呢,看见手机里她这条消息,笑出一口大白牙,回了个琛琛宝贝翻白眼的表情。

那表情是纪星做的。

她隔段时间就在家里拍照录视频,各种新鲜主意。韩廷一开始不太配合,总是不由自主走出镜头外;后来倒也习惯了。

她还爱做表情包,把宝宝的表情做成“不鸟你”“好生气”“宝宝委屈”“想要小钱钱”等等。还热衷于把韩廷小时候不同阶段的照片和宝宝酷似他的照片P在一起,配上各种文字,诸如:“叫爸爸!”“我俩好像前世有缘。”“恕我直言,我是你老子!”之类。

韩廷第一次看到时是在工作间隙跟她聊天,她聊到一半发来个表情,他差点儿没喷水。

只不过,结婚五年,生活中也难免有小摩擦。尤其是在宝宝出生后,两人在孩子的教育问题上有了分歧。

韩廷看似宠爱琛儿,但对他的教育十分严苛,半点儿不马虎。

纪星表面不纵容孩子,规矩都教,却很心软,看不得孩子吃苦。

琛儿不到一岁,家里就请了专业的早教师。琛儿一开始怕生,不肯跟早教师玩,却也不哭,只是一见到纪星回家就眼泪汪汪掉金豆豆。

纪星跟韩廷说起这事儿,想让他把早教师撤了。

韩廷却说她太溺爱孩子。

纪星道:“我只是不想他从小就学一堆东西,小孩子开心玩乐就好了。”

韩廷当时正在解领带,听到这话,回头看她,很认真地说:“我的孩子,必然要从小就学一堆东西。”

纪星气不过他的强势霸道,回了句:“当你们家小孩真可怜!”

空气结成冰点。

韩廷看了她半晌,没说话,领带扔进编织篓里当的一声,转身出衣帽间,走时说了句:“是我们家小孩。”

那晚,两人谁也不跟谁讲话。

到了临睡前,纪星翻身要背对他,他却把她拉了过去,说:“今儿的事,是不是得在今儿解决了?”

他一先做出举动;她就服软了,没跟他犟。

两人聊起孩子的教育问题,韩廷问纪星:“你记不记得你跟我说,怪你爸妈小时候没逼着你练字,没逼着你弹钢琴。你后来很羡慕字写得好,会弹钢琴的女生?”

纪星许久不吭声,说:“可我不希望他不开心。”

韩廷说:“不开心不是因为学了东西,是方法不对。我们要考虑的不是看他不开心就不让他学了,而是想办法让他开心地学。这才是做父母的责任。”

那天两人聊了半晚上,问题全部解决。

之后,纪星偶尔思考好丈夫的标准是什么。

若说长时间的陪伴,韩廷肯定不是个好丈夫。可若说精神上的陪伴,他必定是。说他好吧,他很忙,到处开会;说他不好吧,他上哪儿都带着她。尤其在有了孩子之后,出差是只属于两人的亲密时光。

纪星偶尔想过如果和邵一辰在一起会是什么样,大概会常常起矛盾。因为生活里家庭里有太多的琐碎和烦恼,而她本就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可韩廷很冷静,很清晰,往往什么问题还在萌芽状态中,他就发现并解决了。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她和他才会一直那么好。好到结婚快五年了,他出差都依然得带上她。

纪星以前还犯懒不愿陪同,有了小琛琛之后,每次韩廷出差她必定前往。放下孩子和家里,只有彼此亲密依恋,像当初谈恋爱一样尽享私密时光。

那次去伦敦开会,碰上大雨,没法出门游玩。

但纪星和韩廷两年前来伦敦时就一起走过大街小巷,所以并不遗憾;加上韩廷上一次出差是三四个月前,两人很久没有单独在一起了。

风声雨声助兴,结果两人在天天腻在酒店的床上滚床单,可劲儿地折腾。

一个星期后回来,纪星又感觉不对了。去医院检查,医生说:

“怀孕了。双胞胎。”

纪星:“……”

她想过再生一个小女孩,但没想到会来一对。

出医生办公室的时候,纪星打了韩廷一下,说:“就是你!”

韩廷也挺意外,说:“没想到是一对儿。”

两人依然没有问宝宝性别。但,

两个宝宝,总该有一个女儿了吧。

第84章 【第十年】

那一次, 老天并没如人所愿。

纪星生了对双胞胎儿子。生产过程太不顺利, 出了点风险。那之后, 她身体虚弱了很多, 调了好几个月才好起来。

双胞胎起名瑾、瑜。

两个小家伙长得一模一样,充分结合了韩廷和纪星的五官优点。起初外人还不易分辨谁是谁, 渐渐就容易了。

哥哥安静很多,弟弟却是十足的调皮捣蛋鬼。两个小婴儿睡在一起, 哥哥总是乖乖地吃手手, 弟弟要么到处滚到处爬,要么就去吃哥哥的手手。

琛儿在一旁守着他俩, 心疼二弟弟, 就把小弟弟拨开。

小弟弟嘴巴一瘪便嗷嗷大哭,眼泪跟豆子一样往下掉。

韩廷对纪星说:“性格是随了你了。”

纪星道:“小孩子哭闹才正常,这样家里也热闹点儿。”

可等双胞胎长到两三岁会跑会跳了,三个小男孩楼上楼下地窜,纪星便开始怀念清净的日子。

老大老二还算听话懂事,却架不住老三挑事儿招惹, 三个小家伙闹起来鸡飞狗跳。

韩廷在家的时候还好, 只要他在,老三都不敢造次。

也幸好家里有早教师和保姆, 大多数时候纪星不会特别累,且琛儿懂事, 也会帮着管住弟弟。

等双胞胎长到四五岁开始上学, 就没那么皮了, 情况好转很多。

几个孩子都出落得聪明好奇,礼貌规矩,很听妈妈的话。这大概和韩廷的言传身教有关。

有次纪星在沙发上睡着,迷糊间听见老三哗啦啦跑过去,又忽然止住。

原来,是韩廷轻声:“嘘~~妈妈在睡觉。”

“嘘~~”老三跟着轻声,蹑手蹑脚地走远。

韩廷依然隔三差五带纪星出差,甚至更频繁。孩子多了之后,日常生活中对彼此的精力会不可避免地稀释掉,急需增加单独相处的时间。

偶尔碰上很久不出差的情况,韩廷也带她去北京周边过个周末,玩上两天一夜再回。

时间更紧的时候,他便带她在城里转一圈。两人逛逛街,喝喝咖啡,转转精品店,权当约会也不错。

直到结婚后第十年的冬天,两人周末去山上滑雪回来。纪星意外怀孕了。

这是她第三次怀孕,算高龄的了,且她身子很弱,医生建议不要。夫妇俩考虑到她身体状况,打算在前期放弃这个孩子。

但那是个女孩儿。

纪星舍不得了,她太想要一个小公主。

韩廷也的确想要个女儿,但他觉得太危险,不想让纪星冒险。可纪星说不想留遗憾。韩廷拗不过她,最终随了她。

韩家三个小王子听说妈妈要生妹妹了,兴奋得不得了。

琛儿说:“我要用我的零花钱给妹妹买娃娃。”

瑾儿说:“我要把好吃的都给她,天天哄她开心。”

瑜儿说:“谁都不许欺负我妹妹,不然我揍死他!”

琛儿和瑾儿说:“对!”

这次怀孕,韩廷对她格外照顾呵护。

纪星本身就很紧张,为了养胎甚至早早停了工作;连韩廷也更多地把工作交给别人,尽量多花时间陪她。

一家人都小心翼翼,连老三都每天殷勤地帮妈妈揉手揉脚,盼着小妹妹出世。

但纪星渐渐觉得身体吃力,做尽了一切,孩子八个月的时候,胎停育了。

抢救的那天,纪星生不如死。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要见婴儿,哪怕没气了。韩廷没准她见,纪星哭得撕心裂肺。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走不出来,常常不自觉眼泪就无声淌下。双胞胎还不懂,急咻咻地问了好几次,妹妹去哪儿了。被琛儿制止。

琛儿那段时间也很沉默,有天问韩廷:“妹妹是死掉了吗?”

韩廷说:“是。她不会跟我们一起生活了。”

琛儿揪着眉毛想了很久,又问:“那她去了哪里?”

韩廷望了下远方,说:“我也不知道。有人说,人死了就消失了;也有人说,人死了会变成小草、泥土、空气、风;还有人说会去天上,变成星星,守护着留下来的人。但没有人从那个世界回来,所以就没有人能告诉我们,那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他说,“这世上有很多事情,你们小孩子不懂,我们大人也不懂。但你可以选一个自己想要的理解。”

琛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忽然指着院子里的树说:“我选的话……那我希望妹妹变成一只鸟儿,或者一朵花儿。我每天早上能看见她。”又激动道,“还希望她变成星星!我每天晚上也能看见她。”

韩廷将小小的孩子搂进怀里,下颌贴紧他的额头:“好。”

小孩子容易从悲伤中走出,大人却很难。

韩廷尝试跟纪星沟通过几次,无疾而终。

纪星不愿谈这个话题,不肯听他安慰,甚至渐渐不愿跟他多说话。

她内心情太过痛苦矛盾。在悲剧发生时,人总爱找原因。找不出原因,也非去归一个责任。纪星有时认为是她没做好,导致小孩没了,这让她觉得自己是给全家人带来痛苦的罪魁祸首;而有时她又认为家里其他人不如她那么伤心,又继续开始生活,这让她心里有股无处发泄的怨气。

韩廷同样痛苦,也有郁结,试了几次后,也无能为力了。

两人关系陷入结婚十年来的冰点。

但韩廷给纪星请了心理医生。

纪星起初抵触,见过几次后,开始医生敞开心扉。那个医生以光速成了她那段时间最信赖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