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星顿时无言以对。和以前一样,她是永远赢不过他的。

她闭了闭眼,问:“你当初投资星辰是为了什么?为瀚海消除竞争对手?”

韩廷沉静看着她,试图跟她讲道理:“那时我不认识你,我出于任何目的投资星辰,都没有对不起你。”

“好。那你有没有想过毁了星辰?还是玩玩而已?星辰……”她说及此处,眼眶红了,“是。星辰有你的功劳,但它也是我做出来的。拉资源设计工艺跑关系找试验项目……全是我自己做的。星辰是我做起来的!它不是你的,你没有资格拿来玩!”

韩廷眼瞳收紧,反问:“我哪儿玩了?我是插手过星辰的决策,还是做过坑害星辰的事?星辰做得不好,自己会被市场淘汰;做得好,对我有好处,我为什么要毁了它?”

纪星吸吸鼻子,点头:“是。我相信。你不会想毁了她,因为星辰做得足够好。但只要星辰做得更好,像瀚海那样,你就不会放手了吧,你想把它收入东扬是不是?”

韩廷沉默了。这个时候跟她讲这个问题,不是个很好的时机。他原本是想在后头的日子里循序渐进,但事到如今,有些话已经不能不说清楚:

“纪星,没有背景的创业公司只有两条路,被同行排挤打垮,被强者收购。

星辰刚起步,瀚海就开始自主打击了,因为竞争是商场的常态。小企业想要做强,最好的机会是被巨头收购,你应该懂。你在这行混了这么久,还没认清现实?——机遇和选择,永远比努力重要,且重要得多。这就是社会的现实。”

“对。我认清现实。”纪星忽然冷笑,“所以我选择傍着同科这棵大树了,为了利益坑你了,你不该表扬我学有所成?你可以讲理性,我也可以只讲喜好和利益,选择我喜欢的同科。”

韩廷瞧她半晌,凉笑:“你当然可以。但你得先有那个资本。可惜你没有。而我能禁止你的选择,是因为我有星辰33.4%的股份。”他说,“你不经过我同意,背着我签合同,知道这是什么行为?

当然,你算准了我会放过你,不计较。就没想过万一我真计较呢?你要怎么脱身?跟我打官司,还是坐牢?”

纪星冲他一笑:“我陪睡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那么大方,会跟我计较?”

这话刺激得韩廷脸色变了。

纪星仰着下巴,挑衅地看着他,终于有了那么一丝痛快的报复感。

韩廷有一会儿没言语,盯着她,眸光幽深,半晌,忽而一笑,说:“这么看来,你这陪睡的工作得继续了。”

他转身,抽出一份文件夹扔在桌上,文件夹滑到她面前。

纪星警惕而戒备;韩廷冲她挑一挑下巴,示意她打开。

她惴惴地翻开,顿时浑身冰凉——常河将他手下23%的星辰股份转给韩廷。

加上被稀释的23.38%,韩廷对星辰控股已高达46.38%。

纪星捧着那份文件,像捧着一块寒冰,心头有零下几十度的冷风穿透而过。

她不敢相信才跟常河达成的同盟,竟转眼就遭背叛。

“他,跟你……竞争对手……”她连通畅的句子都已组织不了。

“我拿了他更想要的东西跟他交换。”韩廷说,“我早教过你,商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可信赖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交换。”

纪星面如死灰,眼眶红透,她牙关咬着,整张脸都在颤抖,眼泪含在眼眶里直荡漾,却死死忍着不让它掉下来。

她身体轻晃着,像一面立着的玻璃,要碎裂开。

韩廷看她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面色松缓下去。他上前握住她肩膀,放轻了嗓音:“你为什么做这个选择?如果只是不想我占据星辰,以我们的关系,你直接找我开口,我会不给你?”

她懵懵地抬头,两大颗泪珠滚落脸颊,如雨而下:“我们什么关系?”

韩廷一愣。

她望住他,泪中是破碎的星光:“你究竟拿我当什么?一个成年人,一个小孩,还是一只猫?总归是不能翻出你手掌心的吧?”

韩廷眉心微蹙起,说:“我跟你讲过,有什么话要及时沟通,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别跟我提你以前讲过的话!”她满心排斥,尖锐地打断,亦打开他的手,“我不会听话了!你对我好,你对我讲的话,是真心的吗?还是说那只是你的擅长,换一个人也一样?!”

韩廷眼色微冷,人终于失了一贯的克制,说:“你觉得我很闲,成天费那个劲儿去骗你哄你?你看人是一向都没看准过。怀疑我的这功夫也不见你拿去提防常河?同科为什么参股星辰,因为他跟韩苑联手。你指望他给你提供避风港,他却只为从韩苑那里拿利益。转手就能把你卖了!”

“你……”纪星猛地一愣,察觉什么,“你早就预料到同科要这么做……”

——控股瀚海的消息是机密,他最近才放出去。——

——那晚她骗他签字,他早就预料到。——

她心寒至极,人已是摇摇欲坠:“你,你早料到同科要入股星辰,你甚至希望同科能成功……你是为了找韩苑给常河泄密的证据?抓她把柄?你……”她恨道,“星辰在你眼里就是这样一颗棋子?!”

韩廷寒声:“如果只是棋子,我不会费心把她从同科手里收回来!”

纪星怔然,双目失焦。

韩廷握住她肩膀,试图安抚,“你想要,星辰还是你的……”

“你太可怕了!”纪星突然一哆嗦,打开他的手,再度泪流,直摇头,“你别再跟我讲这是商场,就该怎么样。别拿这个当借口。在我看来,你就是虚伪,冷情,唯利是图!你这个人根本没有心肝!”

韩廷脸色铁青,下颌隐忍地抽搐了一下。他忽然扯住她的手,将她往外拖。

“你放开我!”纪星不肯走,挣他的手。

他咬着后槽牙,大力将她扯出去,拖上走廊。纪星赖在地上尖叫,指甲把他手背抠出血痕;他将她一路拖进卧室,拖进衣帽间,拖到巨大的穿衣镜前。

他将她从地上拎起来,面对镜子。

她大哭,挣扎撕扯要逃,他从背后掐紧她的腰,捏着她的下巴逼迫她看向镜子。镜中,他一身西装,面色冷酷,手背上全是红痕。她被他禁锢在怀里,满面泪水,狼狈不堪。

“你看看。你给我好好看看!”韩廷捏住她的脸,盯紧镜子里她的眼睛,“纪星,你说我冷血,你和我越来越相似。从姚科长到刘主任,从涂医生到小夏,从演讲应酬,到公关,到骗签名偷公章。纪星,你从头到脚,和我越来越像,你好好看看!”

纪星霎时崩溃,大哭:“所以你玩得开心了?好玩了?我跟着你变成这幅鬼样子了,玩够了没?可以放我走了吗!”她抓他的手,再次想要挣脱,可他一把将她转过身来,正面相对,他几乎是咬牙道:“我玩儿什么了?谁跟你说了什么?”

“不用别人说。韩廷,你对我什么感情?”她望住他,人已被撕裂,泪水再不受控制。她打开手机定位,屏幕上,他和她的两个点重合在一处,

“你给我定位,给我你家的钥匙,你带我游三环,你带我见你朋友,见你家人,见你爷爷。感情不够为什么要做这些?我以为你喜欢我……”汹涌的眼泪已彻底模糊双眼,她嚎哭,“我以为你喜欢我我才会喜欢你的!不然我才不会喜欢你!”

韩廷愣住,张了张口,说:“我是喜欢你。”

一瞬间,纪星的心像被利刃穿透,疼得没了知觉。

他清楚她说的喜欢是什么意思,是爱;是她已经不敢再开口说的爱。

我以为你爱我,我以为你爱我我才会爱你的!不然我才不会爱上你!

可你,你只是喜欢而已。

她嘴角瘪下去,弧度一点点往下沉,像个受尽欺负含着天大的委屈的孩子,死含的泪水终于失控,嚎啕大哭:“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骗子!为什么要对我好对我做那些事?为什么,只因为我合适你的条件?骗子!”

“纪星,你先冷静听我说。”韩廷额上已出冷汗,将哭成泪人的她拉进怀里哄。

可她拼命推他,只是哭:“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他不让,拿遥控锁了家门。

她哭得更厉害:“我要跟你分手!”

他冷声:“我不同意。”

她愈发绝望,已是彻底不知他到底想要什么,也不知他竟有如此强大的心脏。已经闹翻成了这样子,他还不放她走。

她嚎啕大哭,悲伤得人都站不稳,好不容易挣脱他的桎梏,一个人爬上床把自己蜷成一小团,小脸埋进枕头里继续哭,哭声伤心欲绝。

韩廷过去轻轻摸她的头。

她不作回应,只是嚎哭。

韩廷无声陪在一旁,拿纸巾给她擦脖子上背后的汗。

直到哭得眼泪没了,嗓子哑了,脖子湿了。她哭不动了,一动不动,时不时轻轻抽搐,打着抖。

韩廷终于开口:“纪星,合适并不是什么可鄙的词,爱也没有多高尚。合适的人很难找。三观,目标,时间,想法,精神,趣味,哪怕只是聊天的接梗和笑点……要契合,要合适,很难。

我很喜欢你,这是真的。至于你要的爱情,我以为那是今后的岁月里,一天一天,日积月累中慢慢形成,叠加的。对我而言,没办法一蹴而就。”

纪星闭着眼,安静地蜷在床上,什么都没听进去。

那时的她,太伤心,太过在意自己的伤,没去认真理解他的话。或许有那么一刻,理智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可他这人天生有这样的本事,什么话都能讲成对的。

再对再有道理又如何呢,她的情感,已是千疮百孔。讲不通道理。

又一颗泪滑落,她摇头,只是摇头:“你可以这样。我不行,不行。”

因为,

你只是喜欢我,可我已经爱上你了。

第62章

韩廷醒来的时候, 纪星仍保持着之前防备的姿势, 蜷缩得跟个小穿山甲似的。朦胧的天光照进房间, 她脸上泪痕已干,呼吸均匀而细弱,仍在沉睡中。

韩廷没按平日的作息起床, 轻轻将她往怀里揽了揽, 再度闭上眼睛。

七点多的时候,纪星醒了,除了安静一些,倒看不出异样。

不像昨晚的失控, 今早她平静下来后,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还能坐下来跟韩廷一道吃早餐。

但韩廷一眼看透了她这种模式——平静是因为心里已经做好决定。

一起出门上班,在车上, 唐宋递给韩廷一份文件,韩廷转交给纪星。

纪星翻开看, 韩廷把他名下新入的星辰股份转给她, 他已签字,只等纪星签字盖章。

她看了一会儿,说:“我的章在办公室, 晚上把文件给你。”

车已到公司楼下,她阖上文件夹就要下去。韩廷忽然拉住她的手,她回头,眼眸静静看着他。韩廷也沉默无声, 在她手心握了握。

她任他握着。直到他缓缓松开,掖了掖她脖子上的围巾,说:“去吧。”

她下了车。

韩廷看她走远,一直看着她进了写字楼,再不见人影。

车仍停在路边。

唐宋回头看了下,韩廷回过眼神来,没叫开车,却问了句:“那天你想说什么?”

唐宋想起来,是常河按韩廷所料和纪星见面的那天,他汇报时在电话里欲言又止。

唐宋说:“纪小姐性格不太好,有时候很好哄,有时候很不好哄。”

韩廷听完,几秒后,竟极轻地弯了一下唇角,说:“开车。”

东扬医疗控股瀚海的消息放出后,东医的股票便连续多天涨停,甚至带动东扬其它产业的股票不同程度地上涨。董事会内部反对的声音彻底消失,对韩廷的支持度空前统一。

韩廷忙到快中午才有时间在办公室里休息半会儿。

他独自坐在办公椅里,身板仍是笔挺,没有半分放松,只稍稍松了下领带,不经意看了眼手机,屏幕干干净净的。

他打开手机,翻开纪星的对话框,她的头像仍是那张灿烂的笑脸。对话框里是前些天她的留言,句式统一的“韩先生韩先生~”,“韩廷韩廷~”,偶尔夹杂一两个亲昵的“廷~”。

还看着,有人敲门。他知道是唐宋,关了手机。

唐宋说,韩苑来了。

“嗯。”韩廷肃了下面部肌肉,拉紧了领带。

韩苑一身薰衣草紫风衣,内衬一件薄荷绿针织裙,照例是干练精致的盘发,耳边缀一颗珍珠,步履如风地走进来坐下。

韩廷假模假样冲她莞尔一笑。

韩苑亦回以虚假笑容,也不说废话,开门直入:“行,董事会内部对你是没有任何意见了。暂且算你赢。你果然埋得够深,瀚海……从你回国就开始计划了?是我疏忽,完全没料到瀚海背后的人是你。也难怪,难怪一直调查不出背景,也插不进去手,我早该想到。”当初他抢下星辰也起了迷惑作用。

韩廷不搭理她的挑衅,问:“你过来就是为了跟我讲这些?”

韩苑微笑:“顺带提醒你,别以为一劳永逸,董事会还在这儿摆着呢。”

韩廷不接茬儿,手指敲了敲桌面,说:“我合计着,你也该来认错了。”

韩苑蹙眉:“什么?”

“股票上涨,是因为我给市场放了消息。但你不一样,你比市场知道得更早。”韩廷说,“上月底我在董事会上宣布,年后有利好消息。从那天起,你私下在东医内部调查。没过几天,查到了东医跟瀚海的绝密技术交流资料。知道了我跟瀚海的关系。”

韩苑脸色微变:“你什么意思?”

“很快,常河也知道了。毕竟,他是你的同盟。”

韩苑心口一紧,没说出话来,已然意识到,她中了他的某个连环圈套:“你……什么时候?”

“朱氏药械收购案。”韩廷直视着她的眼睛,目光锐利像一把刀,“常河很早就开始跟朱厚宇接触谈收购了,但那时候,朱氏收购案还在保密阶段。内部调查一轮,没找出泄密的。我猜着应该是你。这不,抓着了。”

韩廷扔给韩苑一份资料,韩苑翻开——东医瀚海绝密资料访问痕迹,韩苑和常河几番见面关于星辰计划的录音文字转化——证据确凿。

韩廷问:“你说,我把这些资料交给警察,你怎么看?或者,上交给集团董事会?”

韩苑捏着文件夹没吭声。

韩廷冷笑:“一直以来,是我高估了你。”

韩苑抬眸。

韩廷脸色冷肃:“内部争来斗去、成天给我使绊子也就罢了。勾结竞争对手,出卖公司机密,这种吃里扒外的事儿你韩苑干得出来?!我以为你对我有意见,但至少以东扬利益为先。没料到你这么糊涂,我看你怕是忘了自个儿姓什么了!从今往后我得改称你一声常小姐!”

他说着,一大堆文件甩过去,全是这年来她给他制造的麻烦。文件堆“哗”的一声滑到她跟前。

办公室里落针可闻,空气紧绷。

韩苑依是没说话,输了就输了,她没有任何可狡辩求饶的。只不过他这一番话句句戳她羞耻心。更因最后一句,她脸上浮起耻辱的红。

她绷着面颊抬起下巴:“愿赌服输。被你抓住把柄,你想怎么处置怎么处置。也好,扳倒了我,你以后没有反对者了。恭喜。”

韩廷看她半刻,语气却一转:“这事儿我不会公开。”

韩苑一愣。

韩廷讽刺一笑:“别误会,我跟你可没那份姐弟情谊。但你姓韩。韩家丢不起这个人。你有那本事勾结泄密,让外人看自家笑话;我没那本事。你不嫌丢人,韩家要脸面。”

这话无疑刺痛韩苑最脆弱的神经,她一时脸颊血红,狠狠盯着他。却也不是恨,或说恨的人不是他。

她忽就想起曾跟爷爷抱怨,说爷爷重男轻女。爷爷却说:“你没看清你和他的差别:一旦扯进私人情绪,你就忘了什么是大局。”

韩廷:“还有,你的盟友常河,我给了他一些利益交换,他把星辰完完整整退给我了。韩苑,外人是靠不住的。”

韩苑又是一愣。

“至于你我,我管我的东医,你管你的东科。今后是合作,是各走各路,还是继续斗,你来选。当然,我奉劝你从今往后离东医远点儿,不然,我不会对你客气。”

话已至此,韩苑不堪再多留。

她起身离开,却想起什么,忽而一笑:“你设了这一出陷阱候着,看我借同科的手给星辰融资,厉害。是我输了,我当然会输给你,毕竟,能把自己喜欢的女人牵扯进漩涡里来加以利用。一般人可做不出来。”

韩廷眼色微冷。

“过了这事儿,她要还能跟没事儿人一样留在你身边,除非是对你没心了。所以这下子,我倒好奇了,你是希望她留呢,还是走呢?”韩苑冲他挥一下手,勾着嘴角走了。

韩廷没有半点空余时间给自己思考那个问题,韩苑刚走,几位副总过来开汇报会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