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多散会时,他看了眼朋友圈。半天之内,另一篇名为《成长不易,星辰不忘》的文屠版了。
行文很短,很简洁——
星辰骨骼融合器在临床试验阶段成绩骄人,首期手术成功率达到99.3%;人工椎体,人工关节也以超过国家标准的质量检测数据进入临床试验阶段。
致力于为以下人群带来福音:腰椎颈椎劳损患者,关节病患者,骨折患者。
附上研发团队从苏之舟到小尚等近十人的名字、职位和负责事项。
末尾一句:“成长不易,感谢伙伴们的辛勤付出。不论今后你们展翅何方,星辰永远是你们梦开始的地方。”
阅读量同样突破100000+。是新号,尚未开通留言板功能。
转发的人只能在朋友圈内评价,非匿名,所以不偏激,也相对理智。有人觉得不该听一面之词,有人说当初创业也遇到这种员工。当然也有人不站星辰,却也在不经意间为其传播了知名度。
如此迅速就有了转机。这次,纪星让韩廷出乎意料了。
他拨通她电话,那头嘟了两声就接起:“喂?”
韩廷:“在忙?”
“嗯。”她声音不大,“还在想办法做后续推广。就这一会儿,公众号粉丝都十几万了。”
韩廷淡笑:“成绩不错。”
她却稍显低落:“但他们关注只是为了骂人,后台留言全在骂。”
“你别看那些东西。”
“我没看,小右他们在看。”
“你也别偷看。”
“……”纪星抿嘴巴,没吭声。
一旁有人唤她,她回了几句,又问:“你下班了?”
“没。今晚加班。”
“我也是。”
“晚点儿联系。”韩廷说,“别忘了吃晚饭。”
“知道啦。”
星辰员工忙到夜里十点多下班。
纪星独自留下,实在忍不住偷看后台评论,数万条形形色色的留言,或言辞粗鄙的辱骂,或自作高尚地奉劝星辰道歉,或表示失望痛心,仿佛他们都是受害者。纪星无法理解这帮陌生人,他们甚至完全不了解星辰。
她翻看到十一点半,心情很差,又想起小夏,不知闹成这种结局是不是她想要的。
她关了电脑,拿手机看韩廷定位,他还在东扬。
她发条消息过去:“你今天在公司睡?”
不到几秒,他电话过来了:“正准备下班。你还在公司?”
“嗯。”
“我过来接你。”加了句,“到了你再下来,别在路边等。”
“噢。”
十分钟后,韩廷到了。纪星立马下楼去,他一件黑色风衣裹着西装,身姿挺拔立在车边等她。
路灯光将他影子拉得很长,铺在洒满银杏叶的金黄的夜路上。
她心里一暖,眼眶莫名就湿了,朝他奔跑过去,一下子扑进他怀里,紧紧搂住他的腰:“……我想你啦。”
韩廷搂住她,知道她受委屈了。他低头轻轻吻了下她的额头:“今天过得不好?”
“一点儿都不好。”她摇脑袋,眨去眼睛里酸酸的泪雾,仰起头,“你呢?”
“也不太好。”韩廷说,凝视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倏而淡笑,“不过,现在好了。”他说,低头吻了下她的脸颊。
“我也是。”她踮起脚,追上去吻他的唇。
今天没司机,是他开车。
上了车,他问:“困么?”
她摇头,提不起兴致:“不困。感觉要失眠。”
他发动汽车:“偷看评论了?”
“唔。”她低头揪手指,眼睛又有点儿湿了。
韩廷没多说,她第一次经历,受伤难以避免。他说:“既然睡不着,兜个夜风再回去。”
“去哪儿?”
他扭头看她:“带你游三环好不好?”
她来了丝兴趣:“好呀!”
他唇角浅浅地一弯,打方向盘,上了环路。
凌晨的北京,三环路上车流稀少,偶有几辆也是嗖嗖飞驰而过。
道路宽阔,空空荡荡。前路一望无尽,灰暗而苍茫。
居民楼里无数个窗口像黑暗的眼睛,只有几只亮着光。商铺关着门,灯牌也熄灭。偶有招牌寂寞地亮着,没有人烟。
凌晨的北京和白天的喧闹、夜晚的繁华都不相同,呈现出另一种景象。
正是深秋,银杏叶金黄一片,被路灯照得黄澄澄的,有种安静不被打扰的美。她望着,不自禁深吸了一口气。
“纪星。”他忽然唤她。安静的车厢里,他嗓音低暗,却格外清晰。
“嗯?”
“你要慢慢学会:不那么在意别人的看法,甚至世界的看法。栓了链子的鹰,是飞不到高空的。”
她一愣,鼻子又酸了,拿手揉了揉:“嗯。
其实虽然被那么多人骂,我有些难受,但这没什么,转眼就会忘。最伤心的是小夏这事本身。”
“从小到大,老师都说我很优秀,我也一直这么认为,我会很成功,未来有无限可能。毕业后才发现现实和想象一点都不一样。我以为我很不同,却也只是老板手中的工具。以前在广厦加班到深夜,看到这样的景色……”
车窗外,错综复杂宛如钢筋水泥世界的三元桥飞速后退,
“就觉得这个城市很陌生,没有我的容身之所。可我明明很努力很优秀,为什么就得不到呢?是我那时不够强大。等后来有了星辰,在深夜里,我就会欣慰地想,我终于在这个城市丛林里有一席之地了。但今天,好像又回到了当初,觉得这个城市很陌生。也不是因为不够强大,而是因为变强大了……发现,得到什么,却又丢掉了什么。”
她望着窗外,喃喃自语,
“今天打了一场两败俱伤的仗。说实话我不在意小夏的苦乐了,她背叛了我,可在她看来,也是我伤害了她。扯不清了,唯一难受的是……”她有些疲倦地歪了下脑袋,“好像丢了什么东西,找不回来了。”
他们在空无一人的北三环上一路向西。
韩廷说:“在这条路上走下去,这都是你必经的。别人安慰再多,没什么用处,得自己体会,自己走过去。”
纪星望着前方空寂的道路,默了会儿,忽扭头看他:“这样的事,你肯定经历过成百上千次?”
韩廷平淡地扯了下嘴角。
“什么感受?”纪星问,“久炼成钢,就铁石心肠了?”
韩廷起先没说话,后来道:“算不得久炼成钢,不过是一种态度。”
“嗯?”
“有得,有失,人生之必然。说好听点是等价交换,实际是赤裸裸的交易。你想得到什么,必然得拿一部分去换。看透了,也就好了。”
纪星若有所思凝望着他。车厢昏暗,路灯的光一道隔一道从他脸上滑过,时而明亮,时而黑暗,光影交错,衬得他的脸峻峭而寥落。
她不知怎么想的,忽然凑上去,摸了摸他的脸。
韩廷脸色松缓了下去,转眸看她:“怎么了?”
“没怎么,就想摸摸你。”
他忽而笑了一下。
聊天之间,车已飞驰上了西三环。
“韩廷?”
“嗯?”
“你经常这样兜风么?”
“时不时。”韩廷说,“凌晨没什么车,一圈跑下来也就半小时。”
他偶尔想事情的时候,碰上麻烦的时候,会在深夜里绕三环。一圈下来,什么事儿都想通了。
“每次都一个人?”纪星忽问。
“嗯。”韩廷发现她关注点总是很诡异,前一秒还在忧愁感伤中,这会儿又开始探究他的习性了。
他瞥一眼车内后视镜,见她抿唇偷笑,暗自得意着什么。
她放软声音:“那你以后都要带上我,好不好?”
他笑了一下:“好。”
纪星脸上笑容放大,把座椅往前移动一段距离了,趴着看前方夜景,这是专属于她的VIP观景台。
她时而哼着走调的歌,时而叽叽喳喳;他认真开着车,一边搭她的话。
一路风驰电掣,从北到南,从西往东,绕着这座繁华的城池,仿佛夜里沉寂的北京只属于他们俩人。
再上东三环时,韩廷忽说:“前头要到了。”
纪星:“什么?”
韩廷:“京城最美的夜景。”
说话间,他们上了光华桥,只见高架桥两旁,国贸CBD密密麻麻的写字楼悉数点亮着灯光,高低交错的楼,灯光和玻璃晶莹璀璨,仿佛进入一个珠光宝气的钻石世界,又像夜空中缀满繁星的银河。
韩廷放慢了车速,纪星像乘着小船在银河中流淌。
寂静的夜里,一辆车也没有,只有灯光如繁星映在夜空。
安静的,盛大的美,美得叫人心醉。
仿佛那一刻才明白为什么非要留在这座城。
仿佛只为这般盛大的美,这座城也待她不薄了。
她望着夜景,他看着后视镜里她闪着光芒的眼睛,仿佛那里边装着一片星空。
直到过去好一段路,纪星心底仍被震撼得无声无息。好半天回过神来,回头望,刚才的景色找不着了,封在记忆里。
韩廷问:“喜欢吗?”
纪星答:“喜欢。”
韩廷又问:“开心了没?”
纪星又答:“开心了。”
因为你。
第59章
转眼到了十二月中旬, 天气是越来越冷了。
纪星透过车窗玻璃往外看, 冬天的北京, 街道光秃秃的,上月灿烂的银杏叶早在寒风里掉了个干净。
经过十字路口,地铁站里涌出一波上班的年轻人, 女孩子们打扮得漂亮知性, 在冷风中缩着脖子小快步走。纪星从她们身上看到去年这个时候的自己。
不知不觉,一年过去了。
毫无预兆的,她突然想起邵一辰。
心蓦地轻扯了一下。
她很久没想起过他了。此刻忆起,心头仍不可避免有一丝淡淡愁绪, 或说感触,却谈不上纠缠。大概是因为身边坐着的这个男人吧,过去的两个多月,一点一点填补她心的空缺。
她扭头看, 韩廷西装笔挺,蹙眉翻看着手中的文件。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 他侧眸过来, 眼神问她怎么了。
纪星:“考你一个问题。答对有奖。”
韩廷:“奖什么?”
“……真是的,就那么确定会答对哦。”
韩廷:“你这脑袋瓜里头的弯弯绕绕,我还是能应付的。”
“先听问题。”
“嗯?”他合上文件夹, 认真听。
“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么?”
韩廷淡笑一下:“记得。”
“哪次?”
他重新翻开文件,小儿科似的:“打牌那次,肖亦骁也在。”
纪星霎时皱了眉,在心里大翻白眼, 正腹诽呢,见他唇角弯着一抹笑。她便知他是故意的了,摇晃他手臂:“哎呀,别逗啦。”
他被她晃得笑容有些抑制不住,说:“刮我的车还没赔钱呢。”
“又不是我刮的。”
“你这叫担保。”韩廷又问,“那时你跟我说了句话,记得么?”
“你居然记得?”纪星眼睛一亮,“我说你一次见我就见色起意了吧?看我长得美,印象很深?”
韩廷说:“印象挺深,打小就没见过说话这么厚脸皮的。能记住你也多亏那句话。”
“……”纪星推开他手臂,白他,道:“那是我真心话,我就觉得你心肠好啊。”
韩廷没解释,他不是心肠好,是赶着开会没那闲工夫搭理。
说话间,车已到纪星公司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