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镇也笑道:“你走了之后好多事情都不太顺利,二期项目一开头就出师不利,乱着呢。”
纪星勉强笑笑,聊了几句便无话可说。
原本就只是同事,失去共同的工作,就没有话题可聊了。
苏之舟打来的电话解救了她,她抽身离开,赶去自家展区。
途中经过展馆中心,中心一大块区域全是东扬医疗的展台,从大大小小各种传统医疗诊断仪器、手术器械到AI医疗诊断的人工智能DOCTOR CLOUD,展区里头产品琳琅满目,人头攒攒。
她经过时匆匆看了眼展览板,DOCTOR CLOUD已经能诊断心血管、脑神经等一系列复杂疾病了,目前正在开发早期肺癌、乳腺癌等重大疾病的诊疗。
这远非广厦的DR小白可比拟。
她没工夫驻足,赶去星辰那边。
星辰公司规模不大,又是新公司,分得的展区位置非常边角,面积也小。
好在他们准备的3D医疗打印展板和标语都十分醒目。展柜上展示着一排牙齿、骨骼等样品,吸引了一些人的注意。
电视屏幕上视频宣传介绍着星辰的产品运营模式——
客户(病人)需要牙齿、骨骼、心脏起搏,动脉桥等植入医疗器械——个人数据传达到打印机上——具有人工智能程序的打印机在机器内部将信息建模传导——给打印机准备打印材料(金属,塑胶等)——将所需产品打印制造出来——得到专属于客户(病人)的医疗器材。
那段视频经过多番修改剪辑,将科学技术用最直观简单的方式呈现出来,吸引了不少路人驻足观看。
纪星见到苏之舟时,有些喘不上气,问:“效果怎么样?”
“还行。有几家机构和CRO(合同研究组织)问过。有一两家貌似有合作意向,但看不上跟我这副总聊,先走了。”苏之舟道。
毕竟他们公司小,老板不在,本就不高的信用度会大打折扣。
纪星登时自责不已:“对不起对不起,路上堵车了。”
“没事儿。人家只是表现出有意向,也不一定真能成行。”苏之舟安慰她。
纪星看时间,已经十点半。
上午的展会人群高峰期错过一半。她懊丧极了,机会本就是稍纵即逝的。如果冥冥中真的因迟到而误掉了重要的合作伙伴呢?她想都不敢想。
更糟糕是对公司如此重要的一天,所有员工都紧张备战,她却缺席了。
苏之舟见她脸色非常难看,小声问了句:“你没事儿吧?”
纪星一愣:“啊?”
“你眼睛……特别红。”
她别过头去,揉了一下:“昨晚看资料熬夜了。”
苏之舟明显看出她表情不对,整个人失魂落魄还强撑着,他猜想可能出了什么事,又不好多问,道:“半小时前投资人来过。”
纪星脑子还不好使,重重的根本转不动,竟问:“什么投资人?”
苏之舟默了两秒,问:“星辰不就一个投资人么?”
她又怔了怔,没料到韩廷会过来:“他来看什么?”
“好像就是经过,看一下。见你不在,说了句话。”
“什么话?”
苏之舟压沉了声线,模仿韩廷的语气,带一丝轻讽:“你们老板心够宽的。”
纪星:“……”
她头更疼了。
要是今天的展会没什么有效成果,她肯定又要被他训了。
纪星强打精神,拿出老板的气势镇场起来。
时不时有人过来询问,有医院采购和医药代理以为产品已上市,询问销售事宜,员工们抱歉地回答还没上市,要等一两年。也有研究机构和CRO的负责人询问合作试验的问题,纪星耐心而专业地跟他们交流沟通。
对话过程中,她发现她高估了自己,她以为和参观者交流时她能全身心投入以致暂时忘记几小时前发生的事。但她不行。她得不断地克制自己,让自己一边讲述着技术方面的细节,一边聆听着对方的要求和优势,一边让一个声音在脑子里不断强迫提醒自己:注意力集中。
到了中午十二点,才过去一个多小时,她便精疲力尽,觉得脑子都掏空了。
上午的努力成效不大。很多人过来询问,也表现出了兴趣,可真正想合作的比例不高。虽有几家,却也不是资深的研发机构。
纪星看过之后,觉得跟他们合作的机会不高。
午餐时间访客少了。纪星随意去器械区转了一圈,想看看市场上其他公司的情况,顺便缓解一下心情,她意外经过瀚海的展区。
瀚海是三年前成立的科技公司,致力于研发3D医疗器械打印产品,可以说和星辰的研究领域完全重叠,是直接竞争对手。瀚海发展很快,去年就有骨科、心肺科的三四件植入医疗器械许可上市了。
展台上此刻就摆满了许可上市的器械产品。
他们此番展出的目的应该是销售,并非像星辰那样寻求试验合作。瀚海发展到现在,已是国内3D打印植入医疗器械类的领头羊,不需要求着别人合作了。
纪星略心虚地伪装成路人,在瀚海员工们热情的笑容中走进展区看了一圈,听着他们的介绍,看着他们已经上市的产品,心里又赞叹又羡慕。
“你们从立项到许可上市,用了多长时间啊?”
“两年零三个月。”
这已是很快的速度了。
纪星点头表示了解,又多参观了一会儿才离开。
出来时,脸上愁云更甚。
她满腹心事地穿梭在过道里,韩廷从她面前走来,她竟毫无察觉,一双眼睛空空茫茫跟失了焦点似的。
眼看要擦肩而过,唐宋唤了声:“纪小姐。”
纪星骇然回神:“啊?”
韩廷见她跟没了魂儿似的,些许意外,问:“想什么呢?”
“啊。没。没想什么。”她抓抓脑袋,又怕自己心思混乱逃不过他的眼睛,慌忙掩饰地扯起嘴角笑一笑,道,“我,我刚才看到瀚海的产品,有点儿受打击。”
韩廷抿一抿嘴唇,稍稍琢磨了一道,问:“难不成你以为星辰的概念在市场上独一份?”
“没有啊。我没那么自恋。”纪星申辩道,“我早就知道瀚海了。只是没想到他们那么厉害。以后要竞争起来……”
“哦。”韩廷说,“我也没料到,原来开公司还要面临竞争问题。”
“……”
他这反话说的,纪星哀哀地看他一眼求放过。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的眼神因心里的伤感而流露出一丝可怜。
“……”韩廷反倒停了两秒,舌尖上凝着话,却又没再讲。
她今天的确不在状态。这要搁平时,就跟踩了尾巴似的咬回来了。
韩廷目光略略一落,将她上下轻扫一遭,瞧见她空荡荡的无名指,心里已经有数。他见她眼神虚浮移向别处了,也不多为难,正打算告辞。
她又看回来了,主动汇报道:“我知道要竞争。但我没做好准备。所以我看到,他们那么强。我很沮丧。”
见她犹自强装,他也不戳穿。
他眸光闪了闪,缓缓笑问:“还不会走路就想着要跑了?”
纪星眼神聚焦了半分,盯着他看。
“竞争不是你现在要考虑的问题,先把自个儿的事儿做好,稳住自身再说。该拓展的其他产品也要开始准备了。有这心思沮丧,干点儿实事儿去。”
“噢。”纪星说,很规矩乖巧地给他鞠了一个躬,“谢谢老板。”
“……”韩廷已是见不得她那气若游丝的鬼样子,只点了下头,走了。
纪星大松一口气。
她情绪不对,心不在焉,人仿佛快要散掉。还好他没看出来。
她哪里知道,韩廷一眼就发现:她手上的戒指没了。
到了下午,纪星更忙碌了。
两点多的时候,终于来了令人振奋的消息。一家极有资质的医疗研究中心对星辰的产品很感兴趣,详细了解之后,竟当场签下了合作意向书。
这下子,众人备受鼓舞,愈发干劲十足。
下午又一波人潮高峰到来,询问的人更多了。纪星忙得转不停。咨询的、交流联系方式的越来越多,不乏几家相当有名望的机构。
经过一整天的忙碌,星辰收到了四五份研究机构和ORC的合作意向,交流联系方式的更有十几家。
也就是在那一刻,纪星终于意识到韩廷说的话是对的。
之前是她太心急太慌乱,比起火急火燎地主动找人,沉下心慢慢做好项目才是最重要的。做得好,自然会有人来找你。
辛苦一天,星辰的年轻人们累得脖酸脚痛,可每个人脸上都兴奋无比:
他们的产品即将要开始临床试验了!
回到公司后,纪星给大家点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年轻们吃着喝着,笑着闹着,畅想着未来。纪星喝着可乐,看着他们欢快的笑脸。她也跟着笑,笑得眼睛里水光闪闪。
晚餐后,众人又聚在一起激情满满地查阅和记录各个可能的合作方信息,讨论筛选出不同梯队的合作方,先分门别类,做好准备——从明天开始,他们将要和这些意向方们进行深一步的联系沟通考察筛选,并洽谈合作了。
那天,纪星忙到很晚。
公司所有人都走了,独她留到最后。
苏之舟走的时候催了她好几遍。她说再等等。她不知道她在恐惧什么。
直到凌晨,她才回家。手里紧抱着一摞厚厚的合作意向书,仿佛那是能让她鼓起勇气进门的全部力量。
打开大门的时候,家里空空荡荡,没有灯光。窗外隐约的天光洒进来,小厅里一片昏暗。
她没开灯,轻手轻脚走到房门边,手握在门把手上,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所有的力气去轻轻推开那扇门。
房间里昏暗而静谧。月光清凉,洒在她空荡荡的床上。
她的手从房门把手上落了下去,心也是。
邵一辰的鞋子、箱子、晾在阳台上的衣服,全不见了。
只有那枚戒指,静静躺在黑暗中,散着冷冷的光。
她没开灯,缓缓走进去坐到地毯上,把那一小摞签约意向书放在藤编小几上,就着月光一页页翻开看。
她的星辰要扬帆起航了呢。
她低着头,坐在洒满月光的房间里,抬手捂住眼睛,人便潸然泪下。
第30章
车窗外,路灯光飞速闪过。
出租车后座上,纪星紧紧抱着那摞意向书,表情呆滞,双眼放空。
树影不断从她苍白的脸上划过,如周而复始重复的幻灯片。
凌晨一点,她在赶去西五环的路上。
她脑子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想。只是偶有一瞬,眼前浮现出那个冬夜。她疲惫不堪地爬上六层楼梯,邵一辰站在门口等她。他眼睛亮亮的,冲她微笑,张开手臂。
眼眶又是一阵剧烈的刺痛,她痛苦地闭上眼睛。
深夜的北京街道,一路畅通无阻。白日里要走一两个小时的路程,夜里半个小时就到了。
已是夏夜,纪星却瑟瑟发抖。她揣着那摞意向书,跑进小区,摁了电梯,直奔邵一辰的家。
她站在他门口,打了个电话过去。
寂静的夜里,她听见门那头铃声在响。
里边的人不接;
她站在外头,执拗地不挂。
铃声响着,她盯着那扇门,狠狠咬牙。
就在她以为要打第二遍的时候,那边终于接起来了。
沉默。
邵一辰没说话,纪星也不说话。
许久的死寂后,他说:“喂?”
她说:“你开门。”
那头顿了一下。
不过一会儿,门被拉开。
邵一辰有些平静地看着她,或许有一丝隐忍的期盼,但一闪而过,极不真实。他眼睛也红红的,有些肿,是一个人哭过。
“你……”他才开口,却又沉默了。
纪星一把将手里的意向书塞进他怀里,跟献宝一样:“一辰你看,给你看。”她眼睛亮晶晶的,紧紧看着他,像小孩子要把自己最心爱的玩具分享给他:“一辰,你快看呀,这是今天几家研究中心跟星辰签订的合作意向书。再过段时间,星辰的产品就可以开始临床试验了。公司走上正轨就没那么忙了。”她用力把东西塞给他,忙不迭翻开纸张,“给你看,你看呀。”
邵一辰拿手捧着,低头看着,笑了,真心的:“我就知道会成功。恭喜。”
纪星执拗巴巴地望着他,想等他再说点儿别的什么。可邵一辰只是微笑,有一瞬间几乎想张口说什么,身子也仿佛晃动一下要靠近她,但没有。他笑容变得有些苦涩而扭曲,像哭一样难看,他一句话没有。
纪星仍望着他,目光从执拗变得呆滞,失神。
她呆站了一会儿,也不知在想什么,突然推开他冲进门去,一把拉开鞋柜,把他的鞋子全翻出来扒拉着看,不知在找什么。她没找到她想找到的东西,起身冲进洗手间,拉开洗手台的柜子翻牙刷牙膏。
邵一辰在她身后,静静看着她发疯,看着她冲进卧室,把他衣柜里的衣服全翻出来,口袋里袖子里到处找,找到她留在他家的几件衣服时猛地顿了一下,呆怔几秒,又突然跟上了发条一样继续乱翻,装内裤装袜子的柜子,枕头枕套被子床单。
她像失去理智一样把他家翻了个底朝天之后,看见床头柜上一杯子的新烟头,她突然静止下来:他从不抽烟的。
她站在一室的狼藉里,回头,呆呆望着他,一动不动了。
没有女生的鞋子,没有别的女生的衣服牙刷生活用品,没有长头发。
为什么?
为什么不是移情别恋呢,这样就不是她的错了啊。
她眼泪哗哗地掉,渐渐哭出了声,哭得肩膀直抖。
邵一辰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低声道:“别哭了。”
“你管不着!”她登时哭得更凶,一张泪花的脸望着他,控诉,“我已经不是你女朋友了。我哭关你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