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就是大不敬之罪。

太子勒马,不肯再前进一步,面色变得肃穆。

城楼上的武将丝毫未动,就这样与太子对峙。

“怎么回事?”太子呵斥一声,怒气已经在眉头涌现,成为储君之后,他还是第一次被这样冒犯,一会儿他就要杨武峪的官员匍匐在他脚下求饶。

身边的亲卫驱马上前几步,仰头大喊道:“城中守将是谁?还不快来向太子殿下行礼……”

太子冷哼一声,等着城楼上的人惊慌失措。

然而亲卫的话还没说话,“嗖”地一声从城楼上飞下一杆长枪。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长枪贯入进亲卫的胸口。

“嘭”鲜血顺着枪头炸开,紧接着亲卫的身体掉下马背,被那杆枪钉在了地上,鲜血从亲卫身上淌出来,浸湿了土地,亲卫连个惨呼都没有发出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毙命。

太子本来舒展了长袍等着拜见,见到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怔怔地愣在那里,他再次抬起头看那城楼上的武将,眼睛紧缩露出了惊恐的神情。

那是谁?他想要做什么?

“保护太子殿下。”东宫亲卫抽出利器驱马上前将太子团团围住。

“你们这是要谋反吗?”有人大喊出声。

回应他们的只有头顶的一波羽箭。

太子慌乱中抽出腰间的长剑,他转头去看申先生:“杨武峪怎么会有埋伏?那是什么人?”

申先生也满面惶恐:“我……我也不知晓,之前还好好的……”

“护着殿下先离开。”亲卫抵挡着箭矢,试图带着太子向前逃离。

太子顾不得再问,整个人拱起身子垂着头缩在亲卫的腋下仓皇逃窜,他带着的人手本来就不多,肯定不是这些人的对手。

陶铎,太子此时此刻想起了带兵前去五峰山的陶铎,莫非他中计了,林寺真的叛军没有在五峰山,而是在这里等着他。

不,一定不是,没有这么严重,只是杨武峪的守军谋反,与林寺真等人无关,否则他岂非要成为大周最大的笑话。

太子心中期盼着,转头再次向杨武峪的城楼上看去,那个站在城楼上的人不见了,不知为何太子浑身的汗毛立即竖起来,那个人着实让他心生恐惧。

城门缓缓打开。

一队人马出城来,为首的那人就是方才俯视太子之人。

“太子,可知吾是何人?”洪亮的声音响起。

太子从亲卫身后缓缓地抬起头,看向那人。

那人缓缓地将头上的兜鍪摘下,露出了他的面孔,他望着太子脸上满是轻蔑的笑容。

太子看着那张陌生的脸,一时想不出他的身份和官职。

“太子不知晓吧?某官职低微,即便见过太子爷,太子爷也不会放在心上,某只是苦守边疆数十年的将士中的其中一人,常年驻守苦寒之地,为大周付出鲜血、性命,在太子殿下眼中却不值一提。

我们的分量,大概都不如太子殿下手中的那条马鞭。”

这人话音刚落,一阵笑声从四周响起。

那人向前倾了倾身子:“没有我等,太子殿下岂能日日珍馐美馔,美人在怀?而我们戍边卫所的将士们却有多少人食不饱、穿不暖,还要以命相搏?”

太子听到这里,吞咽一口道:“本宫知道将士们辛苦,你们有何要求仔细与本宫说来,本宫必然上报朝廷,为你们做主。”

“太子殿下真的会为我等做主?”那人接着道。

“会,会,”太子急忙道,“本宫既然答应了你们,就必然会做到……”

说到这里,太子立即补充:“本宫在这里说的话,诸位将士全都听到了,本宫以东宫的脸面和威严作保,将士们还有何担忧?”

人群中忽然有人冷笑了一声。

紧接着更多笑声传来。

“东宫的脸面和威严很值钱吗?太子爷在太原府开私矿,又让人与番人私自买卖战马,这也是东宫的脸面?”

太子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你……你到底是谁?”

那人自嘲道:“我原本也是忠君报国的将领,但朝廷视我们如猪狗,我们豁出性命保大周安危,大周却连战马、军资都克扣,没有战马我们打了败仗就要被朝廷处死,为了活命我们不得不花重金从太子爷手中买马,我们边疆将士哪里有这么多银钱,被逼无奈我也只好学着太子爷的样子,从边疆贩卖战马,至少我麾下将士们有马可用。”

那人说完这话,笑着看向太子:“诸位将士,在你们心中,东宫可还有脸面?”

“我们不敢相信太子爷,太子爷转脸都会命朝廷围剿我们,说我们是叛军。”

“不过听说太子爷喜欢宴请重臣,我们还没有去东宫宴席过。”

“那又何难?”那人看着太子,“听说太子殿下善音律,不如我们将殿下请回去,让殿下为我们奏曲可好?”

“好。”

“好。”

一片欢呼声响起。

太子意识到什么立即指向那人:“你……你是林寺真……本宫知道了,你是林寺真,”

林寺真并没有否认,他出现在这里本就没有想过要遮掩身份,太子上当之后北疆必定大乱,他可顺势作为,大周的储君至少能换来十座城池,在袄儿都司他也会有些地位,在那里他会等着公子吩咐,公子夺位他也会带着人再次回到大周,建功立业,拿到他应得的一切。

太子想起来:“林寺真你……两个孩子还在本宫手上,你不想要他们了吗?”说着他向身后看去,林润生和林润芝被亲卫带着一路跟他来了杨武峪,可是此时他却没有见到这两个孩子的身影。

太子在人群中寻找,终于在叛军中看到了林寺真两个儿子的身影,林寺真早就趁他不备将儿子夺了回去。

太子心中最后一线希望豁然崩碎了。

林寺真挥了挥手,立即有人马上前与东宫的亲卫战在一起。

“太子爷。”

亲卫边厮杀边带着太子想要突围,而林寺真一直看着这一切,没有半点要出手的意思,太子已然是他的囊中之物。

随着时间流逝,东宫亲卫一个个倒下,只剩下一人护在太子和申先生面前。

“申先生,”那亲卫喘息着道,“我拖住他们,你护着殿下出去,若是能……”

亲卫的话还没说完,申先生手中的长剑已经从亲卫胸膛穿出。

亲卫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染血的剑尖,一头栽下马背。

太子也瞪圆了眼睛,眼前的申先生是那么让他陌生:“你……是你……背叛了本宫。”

“算不上是背叛,”申先生淡淡地道,“我从未效忠过殿下,你这般愚蠢的人怎配做储君。”

太子额头青筋暴起,屈辱和愤怒占据了他全身,他扬起手中的长剑想要去杀申先生,一支箭呼啸而至射中了太子右肩。

太子手中的长剑立即落地,伸手捂住右肩惨叫出声。

林寺真的兵马立即上前伸手将太子整个身体压在马背之上。

大周的储君立即变成了刀俎鱼肉。

申先生引刀砍向自己的左肩,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袍,他看了看林寺真:“我去报信,让人营救太子爷。”他会指引大周兵马去一个错误的方向,这样就能拖延时间,让林寺真继续占有先机。

“劳烦先生了。”林寺真躬身行礼,目送申先生离开。

太子被送到林寺真面前。

林寺真垂着眼睛:“大周储君?”说着他忽然将太子一脚从马背上踹落,“不过就是我脚下的废物。”

“走,”林寺真吩咐道,“事不宜迟,带着太子去打开宁武关。”

……

五峰山。

陶铎的冷汗从额头上淌下来。

“怎么样陶大人?”魏元谌声音冷淡,“现在还不肯说出太子爷的下落吗?你带着这么多兵马来此不是为了抓山匪吧?难道你以为林寺真的私兵在这里?现在看来这藏兵洞中并无太多人手。

你们是否上当了?”

陶铎打了个冷颤。

第167章 不怕死的初九

陶铎再次看向魏元谌时,发现魏大人的神情愈发深沉,仿佛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陶大人,”魏元谌道,“如果太子无事则罢,太子出了差错,你陶家上上下下别想再留活口。”

作为这次随行太子的官员,太子有任何事都会追责于他。

陶铎再也忍不住道:“太子殿下命我们前来捉拿叛军,殿下去了杨武峪。”

“带多少人手?”魏元谌道。

陶铎吞咽一口:“东宫护卫几十人。”

“几十人?”

“十七人。”陶铎将目光挪到五峰山藏兵洞附近,如果这里藏了许多兵马,见到怀柔公主车驾之后,就会立即倾巢而出,而公主车马在外面兜转了大半圈,里面却静寂无声。

魏大人命人偷偷潜入藏兵洞查看情形,以旗为号,一面小旗就是安全,两面小旗则重兵把守。

现在他们看到的是一面小旗迎风招展。

“快,”陶铎道,“整兵跟我去杨武峪。”希望太子殿下安然无恙。

“陶大人准备就这样追过去?”魏元谌道,“如果我是陶大人,先命一队轻骑和斥候前往探听消息。”

大队人马行进只会拖延时间。

“另要人通知附近卫所和衙门封闭城门,防止有人兵变夺城,亡羊补牢,犹未为晚。

只要卫所不乱,戍边军队抗敌之力未失,北疆就不会出大事,也不至于危及京师。”

陶铎虽然心乱如麻,却还能分辨出魏元谌说得十分有道理。

对方设下这样的陷阱,太子殿下定然出事了,到了这个地步不能再自欺欺人,若是殿下安然无恙,这样选择的结果也只是虚惊一场罢了。

陶铎道:“魏大人想的周到,我立即命人去做。”

说完这话,陶铎又道:“若……太子爷真的出了事,魏大人觉得他们意欲何为?”

陶铎话音刚落,就看到一个人慌张地骑马而至。

初九立即迎上前与那人说话。

初九道:“是赵氏再嫁的百夫长彭良。”

太子去往杨武峪没有带彭良,命东宫护卫看管彭良随进京队伍一起先行,太子是准备拿到林寺真等人之后,在京中重审山西兵变案,彭良就是人证之一。

太子想得很好,但结果往往出乎意料。

魏元谌让人暗中接应彭良,以免彭良遭遇毒手,进京队伍被叛军围攻之时,彭良趁机逃脱,他一直担忧赵氏的安全,便夺了一匹马赶来了五峰山。

魏元谌将彭良唤到面前吩咐:“你知晓多少,捡最要紧的说。”

彭良道:“我与赵氏在宁武所查案,当年山西兵变另有实情,当时的指挥使郑汴与鞑靼勾结,郑汴死了,郑汴手下的人仍旧与鞑靼来往,这些年一直没有间断,我将此事原原本本禀告给了太子爷,没想到……那些人定是知晓事情败露,于是做了叛军。”

彭良虽然不知眼前到底是什么情形,但既然叛军敢袭击进京队伍,那么卫所恐怕也会不保。

彭良接着道:“我知道郑汴手下的将领都在哪个卫所,最重要的就是宁武所。”

宁武所失守的话,叛军与鞑靼里应外合后果不堪设想。

魏元谌看向陶铎,陶铎前来五峰山必然知晓其中内情,现在经彭良提醒,也该清醒了。

魏元谌道:“陶大人现在该知道去哪里了吧?”

保住宁武所,陶铎道:“我知道了,立即带兵前往宁武所。”不知道等待他的会是什么样的局面,可无论什么结果,他都要硬着头皮接下来,他是活不了了,只求能够保住家人的性命。

“给我两百轻骑,”魏元谌再次看向陶铎,“我先前往宁武所。”

若是往常,陶铎绝不敢将人手借给魏元谌,东宫千防万防不准魏家手中握有兵权,阻拦还来不及,怎么敢拱手相送。

可现在不同了。

如今的局面,太子都不知是何情形,还提什么党争?

陶铎点头。

魏元谌道:“我要最好的人手。”他要的是能追上他的骑兵,这样他们才能及时赶到宁武所迎击叛军。

初九跟着陶铎去点将,魏元谌将要上马,他转头看向五峰山,他的人手潜入了藏兵洞,是否能救出赵氏,还要看赵氏自己的命数。

“进京的队伍怎么样?”魏元谌看向彭良。

彭良道:“我们逃出来的时候,队伍正突破重围一路向东而去。”

魏元谌心中忽然生出几分牵挂,似是有一根线在拽动着他,脑海中浮现出顾大小姐的面容。

她那么聪明定会平安。

“与驸马说,让他找到进京的女眷,好好护着他们,等我们回来。”魏元谌说完转身上马。

“三爷,”初九道,“我已经让人去打听消息,有周七爷跟着定然会没事,您放心……顾大小姐会平平安安。”

“我有什么不放心?”魏元谌皱眉看向初九。

初九低下头小声道:“还不承认……”

魏元谌冷笑。

“三爷,这马上要打仗了,有些话我不吐不快,”初九一边追赶魏元谌一边道,“差不多就行了,以前老太爷就说过,见好就收,否则吃苦的是自己。”

在往常,魏元谌定然会给初九长长规矩,可现在重要的事压在头上,他没那个功夫。

初九显然不知见好就收的道理,他又凑过来道:“三爷轻薄顾大小姐,我们都瞧见了,三爷再掩耳盗铃,只会遭更多笑话。”

威风凛凛的魏大人,带着二百轻骑一路向西,那如箭矢般的骑兵仿佛无坚不摧,让人望而生畏,可就在这时魏大人不小心呛了一口风。

“你们都瞧见了?”魏大人目光锋利如刀。

初九点点头:“是啊没错,是我们,林夫人,宝瞳,我……”他一根根扳动着手指,当数到这里的时候,他的手忽然不敢动了,他怕还没有到战场,先提前为国捐躯。

风萧萧兮易水寒。

初九心中盘算,他得立多大的功,才能不被三爷一巴掌拍死。

魏元谌听到初九的话,胸口顿时热浪翻涌,一下子到了喉口,他下意识吞咽下去,只觉得腥甜,左腋下的旧伤也开始疼痛,就要以一种燎原之势遍布全身。

所以他还是认错了人,将顾大小姐当做了如珺。

可很快,他脑海中又出现了顾大小姐治伤和用簪子救他时的模样,以及她在太子宴席上调琴的指法,她见到周择笙时意外、惊喜之情,这些细节仿佛一股清泉慢慢抚平了伤口上的炙热,让那种不适感慢慢远离了他。

他的旧疾就这样被压下了?

魏元谌不禁觉得惊讶。

第168章 在一起

里长带着林夫人将村子外的城墙和城楼看了一遍,村子里的壮年男子都被叫到村前护卫,再加上崔家和魏家的人,让这村堡看起来有几分像卫所的军堡。

林夫人心中思量,里长除了让她了解这个村子之外,应该还有别的话想说。

林夫人随着里长回到安置崔四太太的院子里。

里长再次躬身行礼道:“夫人有没有想过留在村子里?”

林夫人有些迟疑:“我们会引来叛军,里长不怕?”

里长恳切地道:“不瞒夫人,我们自然是怕的,但即便夫人们离开,我们也不能安然无恙,叛军人要吃粮,马要喂草,这些东西从何而来?必然要骚扰村寨。万一被叛军占了村子,叛军以此据守抵抗朝廷兵马,我们就更加没有活路,这村堡修建的时,朝廷就有言在先,若是起了战事,必然要与朝廷用处。

那些叛军不能长期盘踞这里,自然也不会善待大周百姓,所到之处无非抢掠、杀戮,我们心中明白得很,只有朝廷早些打了胜仗,才能太平。夫人在这里,朝廷援军也会前来,到时候我们村寨也会跟着平安。”

林夫人道:“除了我们之外,后面还有不少人。”

里长颔首:“夫人放心,我们村子里有足够的房子,那位聂先生与我说过了,我提前准备好了,等着迎陆大人。”

聂先生?里长说的应该是引她们前来的聂忱。林夫人注意到聂忱这些人行事与府衙的人不同,格外懂得与民众们来往,善于在民众口中打听消息,如今他们遇到叛军,朝廷的兵马乱成一团依靠不上,正是需要民众来帮忙。

这聂忱也是魏三爷遣来的人,魏三爷还真是厉害,手下有这么多得力的人手,怪不得会让魏家引以为傲。

林夫人正思量着,转头就看到珠珠正站在不远处,仿佛在仔细地听她与里长说话。

珠珠就好像能听懂似的。

林夫人希望珠珠听得懂,不过这些话对珠珠来说有些太难。

柳苏从屋子里走出来,林夫人立即走上前:“崔四太太怎么样?”

柳苏道:“箭头取了,也敷了止血的药粉。”

屋子里,散发着一股血气。

林夫人看向盆子里染血的布巾,由此可知取箭头的时候是多么凶险。

“崔四太太会好起来吗?”

说话间林夫人走到了崔四太太身边,崔四太太果然安稳地睡在那里,虽然还是面若金纸,但至少身上的伤得到了医治。

林夫人紧紧地拉住了崔四太太的手,脸上满是担忧的神情。

柳苏道:“要熬过三天才能知晓,这段时间最好静心安养。”

宝瞳用沾水的帕子擦了擦顾明珠蹭在衣裙上的血迹,血迹晕开不那么明显了,谁也看不出方才给崔四太太治伤的人是大小姐。

趁着母亲去看崔四太太,顾明珠吩咐柳苏:“让聂忱将周七爷请过来。”柳苏在魏大人那里见过小叔,知晓小叔的身份。

顾明珠指的是周择笙,小叔常年在军营,对战事十分有经验,母亲现在不好做决定,需要问小叔外面大概的情形。

顾明珠抬起头看向屋子里,虽然现在被叛军追赶,但身边有母亲和小叔在,她两个人生的亲人聚在一起,让她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如今好似将周如珺和顾明珠合二为一,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个人。

此时此刻虽然担惊受怕,却又让她心中莫名的踏实。

柳苏将聂忱拽到一旁说了两句,聂忱转身去找人,刚跑出院子聂忱忽然皱起眉头,柳苏此时说话的样子,分明就是在帮蒋师妹传话,这一点错不了,师妹肯定就在附近。

聂忱看了看四周,柳苏到底将师妹藏在哪里了?等到晚些时候他要好好拷问柳苏一番,若柳苏还不肯说,别怪他下狠手,他穿了好几天的鞋袜都来不及洗,若是丢过去,管保柳苏三天吃不下饭。

……

林夫人交待下人照顾崔四太太,这才从屋子里走出来,刚好看到了魏家的护卫。

周择笙走上前:“夫人有吩咐?”

林夫人一怔,她没有让人唤周择笙前来,不过既然人来了,她倒是真的有事:“这里可留得?如果请陆大人他们一起前来,能否抵御叛军?”

周择笙点点头:“可以一试。”

林夫人心里大约有了数,既然魏大人的护卫这样说,就是有几分的把握,人命比什么都重要,陆大人帮她们拦住了叛军,她们才能逃到这里,岂能弃陆大人他们于不顾。天就要黑了,陆大人等人在外面着实不安全,如果能来到这里,至少能歇一歇,吃口饭食,这样才有精力再去抗敌。

“那就试试,”林夫人果断拿主意,“我们到了这里不算安全,所有人都到了,才能放心。”

本来周择笙是要留下保护林夫人,但既然林夫人这样说,周择笙道:“我立即带着人去接应,也会留下些护卫由夫人差遣,我们尽量快去快回。”

周择笙临走之前,看了一眼不远处,顾大小姐正在看地上那些不知名的小花,仿佛并不关心他与林夫人的谈话。

周择笙目光微微闪烁,这位顾大小姐是有些意思。

林夫人道:“我要怎么称呼你?”

“夫人唤我周七就好。”周择笙说完转身离开。

处理完这些事,林夫人总算是松了口气,杨妈妈扶着林夫人进屋休息。

杨妈妈蹲下来为林夫人脱了鞋:“夫人脚都肿的不像样子,这可如何是好?夫人可是双身子的人啊。”

“不用大惊小怪的,”林夫人笑道,“你忘了当年我怀着珠珠在院子里重重地跌了一跤,还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如果就能留在这里,后面的日子也不会太艰难。”

杨妈妈眼睛有些发红,强忍着心中的酸涩:“希望能顺顺利利地等到朝廷援兵,这样夫人、小姐都能少受些磨难。”

“这算什么磨难,”林夫人并不在意,“前些年灾荒路上到处都是死人,那才是真的磨难,我小时候跟着父亲在临洮府的时候,经常会有鞑靼扰边,女眷们听到消息都挤在密道里,有一次奔逃的时候,我还被人从马车上挤下来。”

也就是那次父亲才会决定离开临洮府,将临洮府的宅院都给了林寺真用处,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最后林寺真会成这个模样,林氏族中因此也会有动荡,林夫人想到这里叹了口气,又想到与她们分道扬镳的林太夫人和周家女眷,希望她们不要被鞑靼人抓到。

就算她们再不好,她也不想看到有女眷受到凌辱。

林夫人想着眼皮发沉,她还真的有些乏,需要睡一会儿。

……

“周七爷。”

周择笙正在安排防务,他放出去几个斥候探听消息,很快就要带着人前去寻陆慎之等人。

柳苏快步走上前向周择笙行礼:“有件事想与七爷商量。”

周择笙没有作声示意柳苏继续说下去。

柳苏道:“照这样看,我们要在此地逗留些时日,方才里长提及了粮草之事,我有个想法不知是否可行?”

周择笙道:“说来听听。”

柳苏点点头:“将周围村子的民众都请过来,村子里的米粮物件儿都搬进村堡内,卫所如今乱了,若是周围再没有米粮供给,想必那些叛军也支持不了多久。”

修筑城墙与军堡本就是让虏人行至城下束手无策,进不了城就没有供给。

“你们能说动周围的村子?”周择笙皱起眉头,“时间可不多了。”

柳苏道:“可以试试,我们有民众帮忙,事半功倍。”

周择笙知道这个叫柳苏的小厮不错,可没想到他的脑子转得如此之快。

“就算民众不愿意前来,至少知会他们远走避祸,”柳苏道,“这样做对民众有利,这些事周七爷放心,坊间人当中,有人占山做过山匪。”

柳苏指的是吕光那些为了躲避采矿的民众。

周择笙有些惊讶,不过他更想知道这些坊间人到底能做成多少事,又都是听命于谁。至少不是魏大人,因为魏大人不在这里,坊间人却好似依旧很有主意。

那么会是谁呢?

第169章 心疼

里长眼看着周择笙等人一路出了村子,周择笙的身影消失不见,里长目光中闪烁出复杂的情绪,他长叹一口,慢慢地走回了自己家中。

家中的女眷带着村中人去忙碌,只有几只芦花鸡还在院子里啄虫吃。

里长不禁摇了摇头,难道又要不太平了吗?

想到了这些,他的后背忽然佝偻起来,步履也变得沉重,缓缓地走向了正屋,挪开正屋炕上的两只木箱子,木箱子后有一个暗格,格子里摆放着只香炉和几把檀香。

里长迟疑了一下,又将香炉和檀香拿开,然后揭开了后面的木板,一柄残破的朴刀立即出现在眼前。

里长看着这柄朴刀,苍老的手不停地颤抖,眼前也一片模糊。

“老将军,当年你们死守榆林卫,不想却遭奸人陷害,大家听到这样的消息无不激愤,可又有什么用?朝廷抓叛党,大家只好闭上嘴将泪水往肚子里吞,如今北疆又乱了,不知是真的叛军,还是朝廷党争……”

里长说着眼前露出一丝犹豫,不过很快他用袖子抹了抹眼角:“如果放在以前,就算朝廷来知会,我也会怀疑,当年朝廷陷害忠良时,还不是以里通外敌做借口,可这次魏家在太原府查案,抓了那黑心的知府韩钰,救出不少被欺压的民众,我暂且信了他们,希望他们说的是真的,我们没有被朝廷利用。”

里长再次叹息,将朴刀取在手中,当年家中兄弟从军,死了两个,留他一人侍奉长辈,北疆战事时,他作为里长曾为卫所送过粮草,亲眼目睹了赵老将军的英武,后来平息了战事,他向赵老将军求取了这柄残破的朴刀做念想。

赵老将军致仕后,还说过要来这村子里,与他一起下地耕田,他特意带着人为老将军建造了房屋,屋子还没造好,老将军就去了榆林卫再也没有回来。

老将军去了之后,尸骨一直没有找到,听说北疆的民众愤恨这些通敌之人,将战死将领的尸身挂在城楼外,后来又付之一炬。

老将军都是为国为民却最终落得这个下场。

里长将朴刀放回原处,哆嗦着手将一切恢复原样,他不相信老将军为了一己私利通敌叛国,他曾愤恨那些民众,竟然如此对待他们的恩人,可现在他有些明白了,寻常百姓又如何能辨别真假?

就像现在,他请怀远侯夫人留下,但心中却仍旧害怕,害怕自己也会一叶障目,变成那个凌辱赵老将军尸身之人。

难啊。

做人真的难,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好人,即便不主动去害人,也有可能会变成别人手中的利刃。

一人一口吐沫都能害死一个好人,自以为不曾为恶,也许在不知不觉中就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

“咯咯哒”“咯咯哒”窗外传来奇怪的鸡叫声。

里长忙起身走出去查看,只见院子里不知何时来了一只通身漆黑的大公鸡,那大公鸡十分雄壮,走路的时候高高地抬起两只爪子,仿佛一个巡营的将军,而院子里的芦花鸡仿佛看傻了般,瞪着几只鸡眼跟着那大公鸡的身影移动。

里长眨了眨眼睛,眼前清明了许多,隐约记起好似那位夫人来的时候,下人提了一只笼子,笼子里有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当时他只顾得与怀远侯夫人说话,没有仔细去看,原来是这样一只鸡。

“小白,快回来。”宝瞳拉着顾明珠走进院子里。

见到里长,宝瞳上前行礼:“我家这只鸡调皮得很,一时看不住就到处乱跑,麻烦里长了。”

“哪里,”里长笑道,“一只鸡怎好约束,不过……老翁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如此模样的鸡。”

宝瞳感同身受,她也觉得这只鸡不但肚子大,而且脸皮厚,在笼子里还装作一副孱弱的模样,放出来之后简直状若猛虎,见到芦花鸡之后,鸡眼发亮。

魏大人那么冷清的人,怎会养这样一只鸡,让人无法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