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因为,她其实从来不曾真的拥有。她曾经有过的那些,从来也没有真的把握在自己的手里过。
靠山山倒,靠水水干。一个把自己的生活和人生,都寄托在对男人的倚靠上的女人,当那男人倒了的时候,她就失去了一切。
顾清夏当时漠然的走出电梯,这样想着。
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比“自己”更可靠的。可惜,很多人不懂。
她回到家,稍作洗漱,换了衣服,缩在沙发里打开电视。
连着换了几个频道,都在说股市,全线飘绿。跳楼的,她的邻居不是唯一一个。
李盛打电话过来,她关上电视,接起来。
“到家了吗?”他问。
“到了。”
“我今天约了人,就不过去了。你记得吃药啊。”
“嗯。”
“明天能不能空出时间来?我陪你再去做个检查。”
“之前不是做过了吗?”
“不是,换家医院,做个全面点的。”
“下午能腾出时间来。”
“下午不行,得空腹。”
“那中午就不吃。”
“……唉,好吧。那我中午去接你,早点查完早点吃饭。”
“嗯。”
李盛昨天在这儿过的夜。他把抽屉里的烟和烟灰缸都扔了。
“在做好决定之前,不许再抽了。”他说。然后他也不抽了,他要实在憋不住,就去楼道里抽,抽完再进来。
他没逼她做决定。
“到生出来,还有六个多月的时间呢。足够你好好想想的了,别着急,慢慢想。”他说。
晚上睡下了,他热乎乎的手心摸着她还依然平坦的小腹,小心翼翼的,仿佛那里面有个易碎的宝贝。
“不知道会长成什么样,要像你的话,肯定是个漂亮孩子。”他说着,忽然叹气,“要能像我就好了,一定帅翻天。”
可这孩子像谁也不可能像他。
他因此忽而惆怅,长吁短叹。
顾清夏闭着眼睛,不去理会他的疯言疯语。但她其实有点心酸。
李盛这样的一个男人,如果在一段感情中表现得如此卑微,那就只有一个解释。
他是真的爱她。
可他的爱,她承受不起。
他甚至还给她买好了防辐射服。
“就知道你自个不会想着,真是一孕傻三年。”他说。
他心思细腻,猜到了她在真正做出决定之前,肯定不愿意让公司的人知道。因此他给她买的是吊带背心式的,可以贴身穿在里面,不会被别人看见。粉紫蓝红好几个颜色。
她今天其实就穿上了。
就如李盛所说的,在她真正下定决心之前,先好好养着,别让自己后悔。
她是知道后悔是什么滋味的。
她挂了电话,从沙发里起身去了书房。
她打开电脑,查了查她的股票。她用在股票上的钱不多,就是赔了,也不伤筋动骨。但是在大盘一片飘绿的形势下,李盛告诉她的那几支,都在逆市上扬。
她又从保险箱里取出一个本子。她的每一项资产,每一笔理财和投资,都记录在上面。她整理了一下,把有变动的地方从新记录。她想了想,五月份她会有两笔理财回到账上,然后同时她的保险费也该交了。她给爸妈和自己买了大病险,给自己买了高额的寿险。
她的寿险受益人是爸爸妈妈。她要是有个意外,赔偿金也足够他们养老。
哪怕有一天她死了,也绝不会让他们像她邻居的老婆那样失了依靠,一无所有。
她合上那个本子,轻轻拍了拍,心中特别的踏实。
人,就是得靠自己。
她给妈妈打电话,闲聊了两句,问她:“还记得我的保险箱密码吗?”
任老师……不,现在已经是任教授,笑:“怎么可能不记得,你用的我的生日啊。”
她就笑了。
然后她突然很有倾诉的*,她很想把怀孕的事告诉妈妈,她很想把李盛溜冰的事也告诉妈妈,她很想在妈妈怀里哭一场。
荷尔蒙真是可怕!她赶紧挂了电话,让自己冷静冷静。
第二天早上,她下了楼。往年三月份的时候,天气转暖,别人换了薄外套,她会把厚羽绒服换成薄羽绒服。总之她会比别人穿得厚些。
可今年,奇异的,她不觉得冷。她把羽绒服也换下来了。而且她也发现最近她的手脚没那么凉,时常热乎乎的。
孕妇的火力壮,这是孩子给她带来的热力。她甚至隐隐能感到,在她的身体里,有些奇妙的反应在发生。有什么被填补了,有什么被修复了。
真奇妙。
可她依然没有想好。
如果留下这个孩子,她的工作势必要受很多影响,她的生活更是全盘改变。她想不出为什么要留下这孩子。
她还在努力想。
走近了自己的车,她忽而站住,蹙眉。
“你来干什么?”她问。
南思文把烟头扔在地上,看着她。
“你还好吗?”他问。
顾清夏面无表情:“我好不好不需要你管。”
南思文抿抿嘴唇没说话。
顾清夏就要绕开他。
南思文忽然开口:“李盛他溜冰,你知道吗?”
顾清夏的脚步骤然顿住。
南思文又补充道:“你知道冰是什么吗?冰就是……”
顾清夏遽然转身,目光锋利:“你是怎么知道的?”
南思文的话音戛然而止,他盯着她,半晌,道:“你知道?”
他发怒:“你知道,你还跟着他!”
顾清夏盯着他透出怒意的眼睛,沉默一会儿,哂道:“那是我的事,干你什么事!”
南思文咬牙。
干他什么事?是的,干他什么事?他有什么立场来管?
这就是他的悲哀之处。在他的心里,总是无意识的把她还当成他的媳妇,总觉得她哪怕是离开了他,他跟她之间也有着切不断的神秘的牵连。
可那其实只是他的错觉。于顾清夏,南思文实实在在是一个与她的生活不相干的人。
南思文深深的吸口气,咬牙道:“你别叫他给你带下去,你要是沾了,谁都救不了你!”
他见过溜冰的女人是什么状态。她们已经失去了做人的尊严。平常的人,哪怕是当坐台小姐的,都多少还会有羞耻心。溜了冰的女人,已经没了廉耻,没了人类最基本的尊严。
他深恐顾清夏会落到那一步。
然而顾清夏并不领他的情,她冷冷的看着他说:“我没那么蠢。也不劳你操心。你以后别再来找我,我就谢谢你了。”
她对他的排斥溢于言表,语言像锋利的刀子一样割着他的皮肤,生疼。
他因此没注意到,她说这话的时候,一只手下意识的放在了小腹。
顾清夏绕开南思文,上了自己的车,打着火。她没立刻就起步,反而放下了玻璃窗。
“南思文……”她看着他的眼神很冷漠,他对她来说,就是一个无关的人。
“我就是不和李盛在一起,”她冷酷无情的戳穿南思文不愿意去想的真相,“也绝不可能和你在一起。”
她说完,就挂上档,离开了。
南思文站在那儿,脸色发白。
与他相反,在去公司的路上,顾清夏却觉得她仿佛拨开了这些天缠绕着她的迷障,她的脑子,忽然清晰无比。
她被男人们绕进去了。她顾虑得太多了。而她其实,根本不必在乎他们。
李盛也好,南思文也好,她其实根本不用顾虑。
因为她从来都是,一个人安身立命的!她谁也不靠!她靠自己!
她之前一直在思考的都是“为什么要留下这个孩子”,在见到南思文之后,她忽然开始逆向思维。
她开始思考,为什么不留下这个孩子?
这是她的孩子。
这是与她血脉相连,在她的身体中孕育的孩子。
从前,她是被形势所迫,不能让那两个孩子出生。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她一个人,一样能养活这孩子!
她能给这孩子撑起一个家!
她能!
中午李盛来接她。顾清夏坐进李盛的车里,眼神清明。
她平静的告诉李盛:“我想好了,我要生下这个孩子。”
李盛的眼中就有了笑意,他的开心发自内心。
但是顾清夏随即就又无情的给他以打击。
“但是我不会跟你结婚。”她说,“我的孩子,不需要爸爸。”
“这是,我一个人的孩子。”
第82章
“谢谢你,李盛。”她看着他,诚恳的跟他说,“但你想给我的,真的不是我想要的。而且这中间的阻碍……太多了。”
李盛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挂挡起步。
他没有再强求,让顾清夏也松了一口气。
时至今日,顾清夏不怀疑李盛对她的感情。但在她看来,李盛的感情是太过偏执的。他想得到,就非要得到。他想做到,就非要做到。
有时候,让她承受不了。
最重要的是,不管李盛对她的感情有多深。都改变不了,这孩子跟他毫无血缘关系的事实。更改变不了,这孩子是她在和他还在交往期间跟别的男人怀上的事实。
李盛后来都没再追问过孩子爸爸的事,但顾清夏不相信他就此再无动作。那样的李盛,简直不像李盛了。
把南思文扯进了这件事里,顾清夏颇是后悔。南思文对她,又是另一种执念。她不是不懂。
她有时候甚至会觉得他可怜。
但她绝不会让南思文知道他与这个孩子之间的联系的。说她自私也好,说她卑鄙也好。她是铁了心,让这孩子成为她一个人的孩子。
无论是李盛,还是南思文,都不是合适的爸爸。
李盛开车载她去了位于东北四环,靠近棒子聚居地的那家有名的私立医院。某著名女歌手就是在那里生的孩子,花费十万。
在京城的公立医院,孕妇的孕检实在是一件让人筋疲力尽的事情。常规来说,孕十二周的时候,就要在医院建档,万一新手妈妈不懂,去得晚了,搞不好可能很倒霉的跑了几家公立医院结果却建不上档。因为,医院那个时间段的能接收的孕妇,满了。就是这样。
京城居,大不易。没亲身体会过的人不会知道。
李盛在医院早就预约好了,他提前给顾清夏在这里办好了会员卡。
这里很人性化,不像公立医院那样,妇产科的外面会立着“男宾止步”的大牌子。李盛被允许全程陪同。顾清夏躺在床上接受检查的时候,他一直握着她的手。
“大夫,会不会畸形?”他比她还紧张,“她前阵子抽烟抽得很多。”
大夫问:“有吃过什么药吗?”
顾清夏想了想,好在这段时间身体健康,连感冒都没有,还真没吃过任何药。
大夫说:“抽烟肯定对孕妇和胎儿都有伤害,现在起不能抽了。但也不能就说会畸形或者不会畸形。这个还要后期继续观察,你们放心,现在技术很先进,只要定期检查排畸,有什么问题肯定都是能查出来的。”
大夫给顾清夏做了一些检查,而后迟疑了一下,说:“先生先出去一下,我跟女士单独谈谈。”
李盛挑挑眉,一点没有离开的意思:“她身体的情况,我必须全部知情。”
顾清夏半躺在检查的床上,淡淡的说:“没事,让他听吧。”
她心中已经有预感,知道大夫要问她什么。
两个人都这么说,大夫就放心了。她之所以会提出让“丈夫”离开的要求,是因为之前就发生过妻子有隐瞒丈夫的情况存在,结果被大夫无意中揭穿。
果然就像顾清夏预感的那样,她问她:“你是不是流过产?”
顾清夏还没回答,就感到李盛握着她手的手,紧了一紧。
她平静的回答:“是的。”而后补充道:“两次。”
李盛的手,就又紧了紧。
“人工流产手术吗?”
“不是,是我自己弄掉的,并没有进行刮宫。”她说。
她没有去看李盛,但她能感受到李盛握着她的手,很用力,让她有点疼……
回到车上,李盛把那张会员卡塞到她钱包里。李盛在那卡里预存了二十万。
顾清夏没有跟他争钱的事。跟李盛掰扯钱,只能自讨没趣。她跟李盛,牵扯不清的事也已经太多了。
他们先去吃了饭,而后回了顾清夏的家。一直到换了家居服,李盛都没说什么。
“李盛,”顾清夏先开口说,“你没什么要问我的吗?”
李盛叹口气:“有什么我必须问的?”
“我流产的事。”她平静的说。
李盛怜惜的摸摸她的脸:“十八岁时候的事吧?早过去了,忘记吧。”
他果然是知道的。他能连她妈妈工作上的事都查得一清二楚,怎么可能查不到她消失的那一年。
顾清夏黑黢黢的眼睛看着他,幽黑深邃。她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说了你别生气,”李盛说,“是在带你去见我妈之前。那时候,我就是想了解了解你的家庭情况,也不是特意去查你这个事。”
顾清夏看着他,想起了那天他抱着她,让她跟他去见他的家人。结果她还把他气跑了……
她的眼睛止不住的发酸。该死的荷尔蒙!
她上前一步,踮起脚,紧紧的搂住了李盛的脖子。
“李盛,你真混蛋!”她带着鼻音说。
李盛“啧”了一声,反手抱住她。无赖的道:“没错,我就混蛋!我混蛋你咬我啊,你咬我啊!哎哎……真咬啊!行了行了!疼了!疼了!”
顾清夏松开嘴,埋在他肩头,低声道;“大混蛋!”
李盛嘴角勾起,紧紧的抱住她。
她不想结婚,随她。
婚姻这个东西,没心的人,约束不了,有心的人……不需要!
这天晚上,顾清夏躺在李盛怀里,把她十八岁时候发生的事都告诉了李盛。在荷尔蒙的作用下,她很难控制情绪。她一晚上流的泪比这几年加起来都多。
李盛一直亲吻她的额头和脸颊:“都过去了,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