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在报复我吗?”他问。他探身,摸着她的头发。很久,涩声道:“……真幼稚。”

他没有爆发。顾清夏以为,这是暴风雨来前的宁静。

她并不能理解李盛的平静。她在将将要对他敞开心怀的时候,就因发现了他的隐秘而及时刹车。因此她不能理解当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付出全部的真心之后,他容忍的底线有多么的低,他的包容又有多么的宽广。

她同样也不能理解,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付出全部真心却被背叛之后的痛苦与愤怒。

李盛当然是愤怒的。

在他最愤怒的时候,他恨不得要掐死顾清夏。但当他的愤怒达到了顶点的时候,他反而恢复了冷静。他清楚的意识到这是他自己种下的苦果。

人们常说,强扭的瓜不甜,这瓜非但不甜,还非常苦涩。

他无视了顾清夏的意志,强硬的留下了她,才铸造了这样苦涩的结果。

他惯有的冷静和理智让他明白,再这样下去,他和她就只有两败俱伤。而他,不惜强留下她,绝不是为了看她和他互相伤害彼此。

真的……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谁都,伤不起。

李盛握着顾清夏的手,趴下去,额头抵着她的手背。

“顾顾,别闹了……”他说,“咱俩好好的……行吗?”

他的声音中有些鼻音。

顾清夏的手背感觉到热热的湿意。她从没想过,会有一天看到李盛这样。或者,她从没想过,李盛,还会这样。

她想说“行”,却觉得难以启齿。就在今天早晨,她还打算晚上和李盛好好的谈一谈。可当初情绪愤懑之下的一念之差,却让形势急转直下。

人生有时候,真的是不能踏错一步,动错一念。因为一切的因,都会结出不同的果。

顾清夏感到说不出的苦涩。

李盛没有听到顾清夏的回答,他很快站起转过身,搓了搓脸。顾清夏闭上眼睛没有去看。等他再转回身的时候,已经一切如常。

他做了两个深呼吸,问:“孩子你打算怎么办?”

直到他这么问,顾清夏的注意力才从李盛的身上转移到了孩子的身上。

孩子……

她和南思文的孩子。

第三个!

顾清夏再次感受到了世间因果的深深的讽刺。

她曾经亲手杀死过两个她自己的孩子。在那种境况下,她别无选择。但现在……她理智上明明知道,最明智的举动是打掉这个孩子,但……她动动嘴唇,就是无法把“打掉”两个字说出口!

顾清夏其实从小就是一个,走在路上看到别人家白白胖胖的小孩儿,嘴角就会忍不住勾出微笑的人。

她空着的另一只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她回忆起了那疼痛。一阵一阵的,很疼。热乎乎的血水顺着裤裆往下流,还有一些热乎乎的软软的生理组织跟着流出身体。疼得她身体抽搐。

她想起她很早之前做过的一个梦。两团灰色的影子,一直围绕着她旋转飞行。他们总是想冲进她的肚子里,却总是被弹出来。他们哭泣,哀嚎。在梦中,她知道那是被她亲手杀死的她自己的孩子们。他们回来了。

是的,他们真的回来了。重新回到了她的肚子里,成为了新的生命。

这一次,她还要再次杀死他们吗?

在她痛苦纠结的时候,男人炙热的大手覆住她的手,紧紧包裹。

“生下来吧。”李盛替她做了决定。

他说:“你要是愿意,我给他当爹。”

李盛,在结扎他自己的时候,其实就已经绝了生孩子的念想。

顾清夏两只手都被他握着,感受着他手心传递过来的热力。她嘴唇抖动,眼泪滑落耳边。

“李盛……”她从牙缝中挤出声音,“你疯了……”

李盛“呵……”了一声,道:“我没疯。”

“顾顾啊……”他腾出一只手来摸着她的头发,看着她紧闭不敢睁开的双眼。他心中遗憾。他懂她的每一个想法,可她……

“你什么时候……才能……懂我呢?”他喃喃的道。

可是顾清夏不懂。

因为不懂,所以她怕。

第78章

胜子揣着一个信封,上了楼。他敲开一间办公室的门,探个脑袋进去:“哪位是陈大夫?”

屋里几个白大褂警惕的看着这个体格壮实的年轻男人。这年头,医生也不好当,医患纠纷太多。动不动医生护士就挨打。今天早上,陈大夫就差点被打。这怎么又有人找他?

“我是。”有个靠近下颌位置青了一块的的年轻男大夫站了起来,“你有什么事?”

“呵呵……那个……就是早上那个事,我过来道歉的。”胜子笑着说,“那个……陈大夫,咱出来说两句?”

看他笑得喜庆无害,陈大夫稍稍放下了警惕心,跟他走到楼道里。

胜子有个天生的技能,就是跟人自来熟。没两句话,陈大夫就接受了他的道歉,当然也接受了那个摸上去挺厚的信封。说真的,见过不少给红包的,没见过给道歉费的。

俩人抽着胜子递过来的烟,就聊开了。

“早上,到底怎么回事啊?怎么就动上手了?我老板……不是轻易随便动手的人啊?”胜子压不住他的好奇心。他只知道早上顾姐碰上有人跳楼,结果给刺激得昏倒了。然后送了医院,也没什么大事,中午就离院回家了。手续全都是他办的,然后他老板顺口跟他说,他打了个医生,叫他拿点钱给人家陪个不是。

陈大夫才冤枉呢!“我什么都没说啊!”他张开两只手,划了个弧形,最后仿佛捧着两只球似的停住,“真的什么都没说!”

“那女的怀孕了,我就跟那男的……啊,你老板,我跟他说,她怀孕了……他突然就大喝一声,你说什么!”陈大夫现在回想起早上的事还心有余悸,“我说你那老板是不是练过的啊?他就这么一拽,拽着我衣服领子,我脚就离地了!可吓死我了!”

胜子想象了一下那画面,觉得太美不敢看,点点头:“对,我老板练家子。唉,然后你还说什么了?真没别的?”

“真的没别的,我就一说那女的怀孕了,他就翻了!我还没来的及说别的呢。”陈大夫不满道,“那女的今天精神上受了刺激,听说碰到个跳楼的,死在她跟前了。她有点先兆性流产。先兆性流产不是流产,就是一种可能流产的征兆,也不是太严重。回家好好休息,安安胎就行了。就这我都没来得及说,就被提溜起来了……哎,那女的,好像姓顾?是你老板娘?”

“嗯,对,老板娘……”胜子抽着烟,随口敷衍。

电梯里,他一直在想这事。

原来顾姐怀孕了?这个……不算是坏消息吧?

他老板有多喜欢顾姐,没人比他更清楚了。按理说,自己喜欢的、心爱的女朋友,怀上了,按照正常逻辑来讲那就……结婚呗。对啊,结婚呗。老板自己也说过,家里老太太他们,都喜欢顾姐,一直催婚呢。

这明明是好事儿啊,干嘛要打人呢?

他拧着个眉疙瘩,冥思苦想。一个男人,他热恋的女朋友怀孕了,明明是好事,他却要大怒到动手打人?为什么呢?

为什么……

……

……

除非……

除非……

除非!!!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胜子的脸都青了。

已经进入三月了。而顾清夏和南思文那一次,是在元旦前。这期间,她有过两次不规则的流血,和轻微腹痛。

她的月经本就有问题,还以为是痛经减轻了,还为此吁了口气。哪知道……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回想起来,每次流血……都是李盛前一晚闹得太厉害。而且她这段时间特别容易感到疲劳……这么多的征兆,她居然就没注意。就因为吃过药了,就放心了。

是她大意了。

回家的路上,顾清夏都在想这个事。到了楼下停了车,她都还在发呆。直到李盛绕到这边给她拉开车门,才回过神来。她迈腿下车。

李盛伸出手扶住她的胳膊。他扶得平稳,有力,带着小心翼翼。然后就没再松手,直接牵住她的手,一直牵着她回家。他拿钥匙开的门。

李盛的这把钥匙,并不是顾清夏给他的。是那次他被顾清夏的新锁锁在了门外,他找公安局的朋友给他找了个人,带着一套工具过来,现场倒了个模,现做的一把。后来李盛就一直用着这把钥匙。

顾清夏一路沉默的望着李盛的背影。他一路都没说话。

他常常嫌弃胜子话多,说胜子是个话唠。他不知道他自己的话有多多,跟她在一起,总是贫起来没完没了。

此时此刻他的沉默,就让她觉得格外的压抑。

回到家里,她洗了个手,换了家里的衣服。听见李盛在餐厅喊她:“过来吃药!”她顿了顿,到餐厅去了。

李盛已经把医生给开的药的说明都读了一遍,给她都弄好。

“这个是维生素。这个是黄/体酮,补充孕酮的,避免自然流产。这个是叶酸,前三个月吃的,你早该吃的!”李盛责备道。

他把药倒在瓶盖里递给她,她接过来就吃了。这个时候,他和她,都忘记了他不碰她入口东西的潜规则。

“别站着,去那儿边坐着去,我有话跟你说。”李盛说。

顾清夏沉默的坐到沙发上,蜷缩起腿。李盛收拾完过来,把茶几往旁边踢了踢,搬了个墩子坐在顾清夏身前。看她下意识的拿了个靠垫抱在怀里,他解读出了防卫的意味。

他心中叹口气,问她:“你想好了吗?”

顾清夏垂下眼眸,心中还是一团乱。

李盛也知道关于孩子这种人生大事,不是一时半会能拿定主意的。他也不逼她立刻就做决定,逼迫她会有什么后果,他已经得到了一次深刻的教训。

没错,真他妈的操淡的深刻!

他叹口气。“你慢慢想,这个事也不能着急。”他说,“但是我今天说的,不是开玩笑。我是希望你生下来。你要是愿意,咱们俩结婚,我给这孩子当爸爸。”

顾清夏撩起眼皮:“你确定你没疯?”

李盛道:“百分之百确定。”

顾清夏忍无可忍:“李盛,你要有脾气就发出来吧。你要想骂我打我你就来吧,你别这样行吗?”

李盛道:“我哪样啊?”

顾清夏胸口起伏,做了两个深呼吸。“你这样让我觉得风雨欲来的前奏,还不如直接杀了我呢!”她瞪着他。

李盛气得摸出根烟要点上,忽然想起来她现在是孕妇,怏怏罢手。没舍得扔,把没点的香烟夹在指间,恨恨地说:“顾清夏!你知道你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你就是老把我往坏里想!”

他还恶人先告状了?他还委屈了?

李盛看出了她眼里的指控,他把烟叼在嘴里,气得恨恨的嚼了几下烟嘴。想起今天早上他才下的决心,他心底又叹息一声,把嚼得不成样的烟吐进垃圾桶,还是决定先低头。

李盛也是豁出去了,彻底的把脸放下了。

“用叔叔阿姨要挟你,是我不对。”他诚恳的道歉,终于把真心坦白出来,“但其实吧,我真的就是吓唬你。顾,我跟你说,你其实就是现在让我滚蛋,我也不会拿叔叔阿姨怎么着的。你就是自己瞎想,自己把自己吓着了。我其实……没那么坏。”

“我爸妈,都已经把叔叔阿姨当准亲家看了,我要真怎么着他们,我爸头一个得抽死我。我们家人你也知道的……”

李家的人,接触多了,顾清夏确实是有些了解的。但她着实被李盛的这番坦白给气得肝疼。

因为她当时真的是被李盛吓到了。

“那你就滚!”她咬牙切齿。

“就不滚!”李盛非但不滚,他还搬着墩子往前凑了凑,凑到了顾清夏的身前贴着她,还捞起她一只手紧紧握住。

顾清夏恨得用指甲抠他,抠进他肉里,见了血。

“嘶~”李盛倒吸口气,“疼呢!”

活该!顾清夏抠得更狠。

李盛没脾气了,把她搂进怀里。顾清夏趴在他肩膀上,过了一会儿,骂道:“你混蛋!”

她的背心微微耸动。

“好、好!我混蛋,我混蛋!可我也是让你逼的。你啊,我看你这辈子的聪明全都用在怎么甩掉我上了!哎,别咬我……别咬了……唉,不哭了啊,不哭了……”其实最近一段时间李盛就察觉出来顾清夏情绪很容易波动,现在知道了,原来是因为怀孕。

再冷静的女人,在怀孕的作用下,荷尔蒙分泌紊乱,也很难控制情绪。

“顾啊……我刚才说的,不是开玩笑啊。”李盛把她搂在怀里,一下一下的拢着她的拉头发,“我说孩子。我是不打算自己生了,你知道的。”

他叹气:“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不敢要小孩。所以……你的孩子,就当成是我的吧,好不好。我拿他当亲生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李盛也是彻底的不要脸了,完全的袒露自己。顾清夏第一次体会到,在他的狂霸拽之下,这个男人其实也有他软弱、无力和恐惧的一面。

“可这是别人的孩子。”顾清夏抬起头,眼睛红红,“这是我跟别的男人怀上的。”

李盛恨恨的“哼”了一声。

“废话!”他恨恨道,“要是跟我怀上的,那就是真是我亲生的了!”他气得也咬了她一口!

“李盛……”顾清夏吸吸鼻子,“你就不能戒了冰吗?”

提到这个话题,李盛的眼里也是闪过无力和苦楚。

他说:“戒过。”

戒过。

现在完成时语态。

it,butfailed.

第79章

李盛没再去问孩子的亲爹是谁。他问过一回,顾清夏不说。他就知道顾清夏有保护那个人的意思。

他恨得牙都痒痒。

他没跟顾清夏说谎,他决不会动她一根手指头,也真的会把她的孩子当成亲生的。但是对那个有种睡了他女人的男人,他可没打算轻轻放过。

李盛的少年时代一直到成年,都在米国求学。他深受米国人的约会文化(datingculture)影响,再加上自身的放荡,他对性的态度相对于国人,算是相当开放的。

就说当初,他和顾清夏在一起,老司机跟老司机,两个人就都没指望对方是三贞九烈忠贞不二的。顾清夏就连她不管他这种话都撂出来过,还招得他生了一场气。

但这仅仅是李盛对性这件事本身的态度。作为一个男人,他有着全世界男人都有的独占欲。哪怕是性方面一向开放的米国男人,若被人戴了绿帽子,两个男人狭路相逢,也要挥动拳头干一架的。

全世界的男人都这样。

这个事,真没法忍。

顾清夏不告诉他,他自己会查。他出了顾清夏的家就给老猫打个电话,叫他去见他。他都没经过胜子,特么这种丢脸的事,当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他李盛也是要脸的!

老猫从李盛的办公室出来的时候,脸色相当的难看。

大约因为他自身也有过类似的遭遇,他跟他老板很是同病相怜。

当年他那破事儿闹出来,他被开除出警察的队伍,失去了公职的饭碗。警花也来找过他,哭着求他。她其实也是真的喜欢他的。

但她和他的家庭条件都非常一般。警察的工资说起来不低,但跟帝都的房价比起来,又真的不算什么。最后一批分房的名额,警花终究是没抗住诱惑,从了领导。

老猫气她,但其实也心疼她。她的苦衷,他心里明白。但他们同一个系统,共同认识的人太多。这事几乎闹得人尽皆知了。

男人的脸,终究是拉不下来再接受她了。

所以在这一点上,老猫其实是不能理解他老板的。大丈夫何患无妻,他老板要找女人,什么样的找不到?非跟姓顾的一棵树上吊死?

也是见鬼了!

他心情十分不好,出来见着胜子也就点了个头,就要往外走。

胜子追了出来,给他扯到个角落里,四下打量,确定周围没人,问:“老板找你干嘛?”

老猫本来心情就不好,见胜子还问东问西,就沉下脸:“懂不懂规矩!瞎打听什么!”

胜子并不怕他,直接就问:“是不是让你查顾小姐……的事?”他不确认之前,也不敢乱说话,把“怀孕”两个字给和含糊过去了。

老猫一下子就听出来,他把常挂在嘴边的“我顾姐”三个字给换成了“顾小姐”。他也四下看看,确定没人,才压低声音:“你知道什么!别乱说话!”

听话听音儿。胜子贼精贼精的,顿时心里就有数了,他脸都气青了。

“那女的真的……?”他压低声音,骂道,“我操!”

“把你嘴闭严实了!”老猫低声喝道。

胜子一窒,气闷的掏出烟,点上一颗。

老猫也点了一颗。看着胜子道:“这事除了老板、你、我,不能再有第四个人知道了。知道吗!”

男人得要脸。李盛的脾气,他能忍下来不剁了顾清夏,在老猫看来都已经很神奇了。他得给他老板兜着点,要让别人知道李盛头上绿了,李盛的脸往哪放。

胜子当然明白。他就是气!他狠狠的抽了几口烟,夹着烟,手指狠狠点点地,说:“你说顾……姓顾的,她哪一点不满意老板?她特么干这破事儿?”

胜子都要气死了。

“老板有没有叫你收拾她?”他殷殷的看着老猫,期盼老猫说“有”。

老猫也气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