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照顾,会开得好吗?”
蓝一尘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他一定会去照顾。”
这次换她沉默了,她将视线收回,注视着蓝一尘,轻声地问:“他——
还活着?”
“一定活着。”蓝一尘肯定他说,“世上有一种人很不容易死,他就是属于这种人。”
“今天是九月二十八,已经整整廿年。”她的眼角已有泪珠在闪烁。
“夫人,是否要我陪你到那里去一趟?”蓝一尘轻声问道。
“时间未到,我们怎么可以毁约。”她凄然而说:“廿年都忍了,还在乎剩下的时间吗?”
“是。”蓝一尘轻轻叹了口气。
“不知花儿现在长得怎么样?”她凝望着窗外的梅花。
“一定又美丽又聪明。”蓝一尘嘴角有了笑意,笑容中带着无限慈祥。
明知道回忆总像是喝一杯苦苦的酒,可是她愿意喝下这一杯苦酒。
九月二十八,午后,难得有阳光。
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纸照进来,照在花舞语光滑如缎子般的皮肤上,“凤吕”里的水温还是热的,她懒洋洋地躺在水里。
可是花舞语心里并不愉快。
在这天寒地冻的残秋里,能洗个热水澡,已几乎可以算是世上最愉快的事,可是一个人心里头如有她现在这么多心事,这世上也许就没有任何一件事能让她觉得愉快了。
来到王爷府已三天了,和父亲碰面却不曾超过两次,是他太忙?或是在逃避她?
从小在她的心灵里面,就默默地塑造父亲的形象,有时产午夜梦回时,会望着窗外的苍穹,将星星一颗:一颗地排列成父亲慈祥的笑容。
也常在院子里拾起远方飘来的落叶,当做是父亲捎来的信息,宝贝般地收藏起来,等夜深人静,才喜悦地拿出,幻想地念着。
切的一切都是她在渴望着父爱,如今呢?
虽然和父亲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却形同陌路。
想着想着,舞语紧闭的眸子已沁出一滴泪珠。
——为何现实总和梦想不一样?
水温逐渐凉了,花舞语却不想起来——水冷还不及心冷来得痛苦。
——肉体上的折磨,岂非也是减轻心痛的方法之一。
“相见还不如不见”,花舞语总算体会出这句话的意境。
泪珠已顺脸颊缓缓落下,滴人水中,激起无数的涟漪,就仿佛她心里的千千结。
“小姐,好了吗?”丫鬟在门外说:“王爷在等你吃饭。”
舞语眼睛骤睁,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喜悦?还是惊讶?
两人吃饭八样莱,除了应时之菜外,连难得一见的果子狸肉都上桌。
“这些菜你吃得惯吗?”杨铮问。
“有您陪着,什么菜都好吃。”花舞语低着头吃饭。
杨铮的心仿佛被针刺了一下,他望着舞语,轻声说:“趁热吃,菜凉了就不好吃。”
杨铮举杯,杯到酒干,他又倒了一杯。
“爹..”这一声叫得好陌生。“酒喝多了伤身体。”难得跟你吃饭,我..
爹高兴,多喝点无妨。“
杨铮又一口喝完。天色已暗,残月初升,扰人的雪又开始飘了。雪花飘飘,飘得令人心里好烦。
“你..你母亲近来可好?“杨铮问。这句话真是问得愚蠢到家。
花舞语抬头注视杨铮。”这廿年来,爹您过得如何?“回答得好。”
我..。“杨铮不知如何答复。”她曾经对我说过。“花舞语的声音有点感伤。”她这一生,已来过、活过、爱过。无论结果如何,都不后悔。”
来过、活过、爱过,人的一生如果能做到这三件事,又有什么遗憾?
“来过、活过、爱过?”杨铮凄凉而笑。“无论对任何人来说,这都已足够。”
“您呢?您来过、活过、爱过吗?”杨铮举杯却未喝,他注视着酒杯,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开口:“人为什么活着,生存之目的又为何?金钱?爱情?
事业?”杨铮感叹地说:“遗憾的是,无论你追求何者,都免不了烦恼。”
杯仰酒光,酒顺着喉咙流进杨铮的胃,烈酒烧喉,却抵不住他内心的绞痛。
花舞语疼怜地望着他。
眼已朦胧,星更朦胧。
“他,真的如传说中那么厉害?”花舞语问。
“他”当然是指狄青鳞。
“我只知道,自古以来,邪不胜正。”杨铮回答。
“那您为什么不再将他打败,将他抓起来?”
问得好。
每个练武的人,武功练到巅峰时,都会觉得很寂寞,因为到了那时,他就很难再找到一个真正的对手。
所以有人不惜“求败”,因为他觉得只要能遇到一个真正的对于,纵然败了,也是愉快的。
但“那时”杨铮的心情却一点也不愉快。
他的心乱极了。
——忽然间知道自己心爱的人未死,忽然间又知道自己已有了后代,而这后代又站在面前,他的心能不乱?
那时他知道,以这么乱的心情去和狄青磷这样的高手决斗,胜算不多。
他并不怕死,可是他现在能死吗?
四
“我已老了。”杨铮又喝了杯酒。“听说老年人都怕死。”
两人目光相触,杨铮苦笑说:“有这种父亲,你后悔吗?”
“我只知道您是我父亲。”花舞语的眼神充满了信心。
“您怎么做,我都信任您。”
杨铮深深地凝望她,这是自己的女儿,多么像她母亲,永远不问理由,永远信任他。
菜虽已凉了,但杨铮的心却已开始沸腾。
甘年来的痛苦,虽未全消,却已开始有了弥补。
在这一刻,在这一餐,秋虽残,天虽寒,但两人的心却已逐渐暖了起来。
——世上还有什么比亲情更温暖?
丫鬟又端着一道香喷喷的菜进来。大银盘用大银盖盖着。
杨铮掀开银盖,里面是一只烤兔子,他手持银刀,割开了兔子肚子。
兔子肚子里还有一只烤鸽子。
杨铮剖开鸽腹,用银刀挑出个已被油脂浸透了的鸽蛋。
“此蛋最是吉祥,从来部只有贵客才尝得到的。”杨铮微笑地将蛋放入舞语盘子里。
“今日之餐,更是非同寻常,像你这样的贵客,又叫我到哪里去找出第二个?”
杨铮刚含笑地放下银刀,忽然发现银刀的尖,在灯光下竟有些发黑。
他暗中吃了一惊,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再看舞语盘子里的吉祥蛋,竟有两个小斑点,一黑一红的两个小点。
舞语嫣然一笑地将吉样蛋挟起,杨铮暗捏把冷汗,正欲阻止,她竟将蛋放人他的盘内。
、比蛋名为吉祥,应该由爹您尝。“舞语说:“祝您大吉大利。”
杨铮松了一口气,大笑说:“好。”
他挟起蛋,舞语以为他将蛋吃下了肚,其实蛋已到他的袖子里。
蛋已剖开,蛋黄中插着两根极小型的箭,一黑一红。
黑箭黑得就仿佛情人的眸子。
红箭却红得仿佛是情人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