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双唇颤动,如同梦魇一般,心中已在尖声狂啸,口中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只手。眼前这个本名风秋,此刻却更名为林秋的女人的手,已顺着袖口探向了她,那冰冷的指尖有如毒蛇,细细密密,即将缠上她的肌肤……
她,柳清音,如今已是大乘圆满,距离踏天一步之遥。
面前这个女弟子,不过是堪堪化神的剑仙而已。
可是,她竟通身绵软,提不起任何一丝力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恶毒地用口型对她说——
林秋……我是林秋……我是林秋啊……我,就是你的命劫……你逃不了的……生生世世……缠住你……
那冰冷的指尖,已然触到了柳清音的皓腕。
丝丝缕缕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异物,像蛇一般爬了过来……
直觉告诉柳清音,只要被这些东西缠上,她就完了!
这!
这,就是她的命劫!
她心中在疯狂地呼唤身后的道侣救命,可恨的是,此时她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而那个傻逼男人,居然一无所觉!
这是活生生的梦魇啊!
柳清音心中的恨意几乎要冲上天际。
几步之遥,他只要看上一眼,拉她一把,便能助她摆脱命劫!
可他就这么看着!
就这么看着!
他是傻逼吗!
这一瞬间,柳清音恨不能把毕生所得的全部脏字,全部啐在秦云奚的脸上!
第98章 心魔
就在柳清音眸中溢出深深的绝望之时,一道红芒,破天而来。
眼前刻毒至极的笑脸忽然便凝滞了。
柳清音依旧无法动弹,她张大眼睛,看见面前的脸缓缓裂成了两半,一枚重剑剑尖划过之处,风秋的脸上出现一道金色裂纹,这道裂纹顺着她的额心一路向下,划过脖颈、胸膛,将她一破为二。
那些金色的,如细丝一般的物质并没有消失,它们顺着那枚剑尖,倏然向执剑之人流淌。
晃眼之间,金光湮没在王卫之的身上,只见他的腕间浮起三道金色细线。他反手收剑,将手腕隐在红白华服下。
薄唇一分,王卫之脸上露出一个自信至极的笑容。
柳清音像是溺水之人得了空气一般,长长地倒抽了一口巨大的凉气。
还没来得及说话,便看见秦云奚瞬移而至,寒剑出鞘,直指王卫之,低喝道:“王氏家主,竟敢公然在我万剑归宗行凶杀人?!”
王卫之乐了:“你是傻逼吗?”
柳清音深以为然。
秦云奚垂头一看,见那女弟子的尸身上气息全无,就在倒下去的瞬间,两片尸首上,竟是密密地浮起了无数尸斑!
她已不知道死了多久了!
纵然修为高深如秦云奚,此刻也不禁寒毛倒竖。
方才虽未放出神识来查探,但,一个女弟子凑到这么近,是死是活,又怎可能分不清楚?
“怎么回事?”秦云奚冷声问道。
柳清音极力按捺,才没有把心底的厌恶和鄙夷浮于表面。她淡淡地说道:“这是我的命劫,佑然救了我一命。”
王卫之傲然扬起头来,挑衅的目光自上而下,落在秦云奚脸上。
“呵,要你这道侣有何用?”王卫之大开嘲讽,“清音生死一线,你就抱着手在旁边看戏呢?哪怕真在园子里看戏,看到着紧处,也得拍一拍巴掌,你倒好,八风不动。怎么,闭个关而已,你是手断了,还是眼瘸了?!”
秦云奚后知后觉回过神,只觉满头冷汗。
“清音,”他不甘心地向她求证,“方才那,当真是你的命劫?”
柳清音垂着头,在他看不见之处,露出了明晃晃的讥笑。
“嗯,”她的声音弱弱飘出来,“我无事了,你不必担心。”
秦云奚又是愧疚,又是尴尬,半晌,凌厉的视线扫向王卫之:“你也来得太巧了,莫非,这正是你刻意安排的?”
王卫之乐了:“大哥,安排命劫?你当我天道呢?”
秦云奚也知道自己有些胡搅蛮缠,但此刻无论如何他也不愿低这个头,便道:“有没有插手,你自己心中有数。”
柳清音道:“你们别争了。我现在需要静一静,佑然,你若无事,不如在惊鸾峰稍微歇息,一个时辰之后我会过去好生谢你。”
说罢,她径自返回了方才闭关的洞府。
秦云奚急急跟了上去。
王卫之唇角高高挑起,目光不动,隐在袖中的指尖,却是忍不住勾了起来,轻轻触碰腕上的金线。
清音啊,我终于,如愿以偿,做了你的命劫。
你,一定很开心吧?
柳清音进入隔离外界的禁制之后,委屈巴巴地扑进了秦云奚怀中。
她轻轻抽泣,对他说道:“我好怕,我好怕,现在王卫之变成了我的命劫,你千万不要得罪他,好不好?”
秦云奚见她梨花带雨,声音哀切,哪里还遭得住,当即搂住她安抚道:“清音,不要怕,我一定会替你解决的。”
柳清音半真半假地白了他一眼:“你心中就只有大业,哪里装得下我?方才,我险些就身殒道消了!”
秦云奚急急道歉,好一通安抚,才让她的眉宇舒展开来。
柳清音顺势道:“如今王佑然既是我的命劫,我只能好生稳住他,不叫他乱来。夫君,你相信我,我一定不会做任何对不住你的事情,你我飞升指日可待,在这最后的时刻,若是功亏一篑,那实在是太可惜了!”
这般说着,眸中又有眼泪簌簌落下。
秦云奚的心软成了烂泥,赶紧安抚道:“我信你,我如何能够不信你?只是,也没必要非得敷衍他,我绝不让他接近你半步,岂不是就……”
柳清音打断了他:“万一他一怒之下,将命劫扔到旁的什么东西上面,你怎么防?如今你我修为已足够,随时可能平地飞升,到时候,你自顾不暇,又怎么防得住一个修为高深的剑君?况且,你的命劫尚未到来,你的心神,需花在这上面才是。”
秦云奚感动不已:“清音,你不必担心我,只顾好自己便是了。你自己作主吧,千万保护好自己。”
“安心,王佑然是个君子。”柳清音道。
秦云奚心中一万个不赞同。
但转念一想,王卫之事事为柳清音着想,待她确实是千真万真,绝无半点藏私。从这个角度看,王卫之做得倒是不输自己半分。
秦云奚只能叹了口气,道:“总之,自己当心些。”
“嗯,”柳清音轻快地向外走去,“那我先去谢一谢他。”
秦云奚愁肠百结,望着她远去。
他时而觉得挫败,时而又觉得骄傲——王卫之付出一切又怎样,清音终究是要踏着他这命劫,与自己携手飞升登仙的。
柳清音掠到惊鸾峰,确定秦云奚没有尾随,亦没有用神识查探之后,立刻换上一副娇媚无比的神情,缓缓飘向王卫之。
王卫之正大大咧咧地坐在她的白玉榻上,一双脏兮兮的靴子毫无顾忌地踏着榻沿。
“佑然……”
语气绵得让王卫之打了个寒颤。
王卫之扬起手腕,叫她看他腕间的金色细丝:“看,这玩意儿就是你的命劫!”
这金色细丝,柳清音其实并不陌生。她已接触过两枚不灭印痕,自然知道这细丝便是镶嵌缠裹在灵蕴外的那种无法被打破的奇异物质。
若是方才叫这玩意儿缠上的话,她此刻已化为一枚不灭印痕,落在地上打转转了。
当真是细思恐极。
再往深想,若她真的中了招,秦云奚伤心之余,会不会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取了她的灵蕴飞升去?
劫殒者的灵蕴,足够助他突破任何壁障了!
这般一想,秦云奚到底是不是真的傻?他是真的没发现那个女弟子就是她的命劫吗?!
王卫之观她神情,便知她心中所想。
他的唇角微微挑起少许,果断火上烧油:“清音啊,我觉得你道侣应该没那么蠢吧?那么明显的一个死人他能察觉不出来?这是你命劫,所以你被蒙蔽无法感知,亦是情有可原,可他堂堂一个大乘圆满怎么也……嚯,怕是心中又想着别的女人,想痴了吧!”
他并没有点出最核心的想法,等她自己说出来。
若是他说,她反倒会起疑心,觉得他在挑拨离间,但若是她自己说出来……
人啊,总是会陷入这样的误区。
自己“悟”到的,便以为是真理。
柳清音果然入了套,双眼微微一睁,道:“本就是个死人?”
王卫之天真单纯地道:“对啊,你不也看见了吗?尸斑都老厚老厚了呢。”
其实并不是。命劫未灭之前,无论怎么用神识查探,都绝无可能发现任何一丝异常。否则,那又怎配称之为命劫?
只不过这事根本无从查证。秦云奚无论怎么否认,都只会越描越黑。
所以王卫之放心大胆地给他栽赃。
柳清音浑身一震,喃喃道:“对……对啊。我怎么忘了!那么明显一个死人,他怎么可能发现不了?呵,他居然,他居然……好,好,好,我明白了,明白了!”
王卫之不动声色,微挑着眉:“明白什么了?他真想着别的女人是不是?嘿,我早已看透了!”
柳清音心尖颤抖,心中暗道,‘不,女人算什么!那个男人,他是想要我的命,想要我的命啊!’
她犹豫片刻,咬紧了牙:“佑然,我当真是眼瞎,非到生死攸关之时,才看得清谁是真心待我,谁是虚情假意!”
王卫之垂眸,微笑。
“哦,那时至今日,清音可曾看明白我的心了?”
“嗯。”她软软地应着,掠上白玉榻,倚到了他的怀里。
王卫之虽然早已是沉稳青年的模样,但他的胸膛依旧很不宽厚,乍一看倒是有些弱不禁风的样子,仍旧是一副少年人的骨骼。
他轻笑着,双臂一环,拢住她。
“可是清音,我说过,我不是那下水沟里的老鼠,不做那见不得光的小男人。”
她回眸,仍有些发白的双唇微微一动,吐出冷酷至极的情话来——
“我会亲手杀了他,来向你证明我的诚意。到了那个时刻,你能不能帮我?”
王卫之深深地怔了怔:“不是,清音,这句话,应该由我这个奸夫来讲才对。”
柳清音:“……那就一言为定。佑然,下次别说得那么难听。”
王卫之朗笑道:“真话总不那么好听。”
她垂下眸,心中算计不止。
此刻在柳清音的心中,秦云奚已是一枚闪闪发光的不灭印痕了。她将取走他的全部,用以登天。
忽然,王卫之那只金线闪烁的手腕,径直伸到了柳清音的鼻子底下。
柳清音正满心算计,被这金光一晃,险些吓得厥了过去。
“佑然!”声音都变了调子。
王卫之笑得前仰后合:“小傻子,我这是在教你如何对付他!”
柳清音俏脸又红又白,怒道:“下次不许开这样的玩笑!”
“嗯,下次,绝不,开玩笑。”王卫之意味深长。
柳清音沉吟片刻:“佑然,你是如何找到我命劫的?他的命劫,你有没有线索?”
王卫之半真半假地说道:“是先生推算出来的,我千求万求,才为你求来一卦。帮他?不可能不可能。你别骗我了,什么亲手杀了他,嘿,不过是想骗我帮你找到他的命劫然后与他携手登天罢了,我早已看透!”
柳清音顿时急了,一急便有些上头,忘了追究他话中一些明显不合理之处,只急赤白脸地赌咒发誓,说自己绝无半点要帮秦云奚解决命劫的意思。
王卫之摆出一副将信将疑的模样,也没给她准话,只道要回去问过先生。
柳清音与他约好了下次见面的日子,然后便返回主峰去寻秦云奚。
见了秦云奚的面,又是一通虚以委蛇,说自己好不容易才稳住了王卫之云云。
……
自秦、柳二人出关之后,天地之间便有异象频生。
这是天地之灵秀孕育出了绝世之人,即将破茧飞升的征兆。
这段日子,林啾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花在了吸收混沌之上。
混沌是至阳的灵气与至阴的魔翳湮灭之后,得到的本源力量,林啾大肆吸取,仿佛脱胎换骨。
如今,她本身便已是一面强化版的虚实镜。
她可以随心遁入虚无混沌之中,让自己短暂地抽离这个世间,避开一切攻击。
魏凉的冰霜之心也恢复了七八成。
这是一件好事,也不是一件好事。他恢复了,便意味着卓晋也恢复了。
林啾喜欢简单直白地解决问题——比如说,用武力碾压,把卓晋摁在身下,问他服不服,要不要听她讲讲前因后果,然后老老实实交出他的冰霜之心,助魏凉重归神位。
但如今卓晋已隐匿了数年,这条捷径显然不复存在。
再次出现的卓晋也许比从前还要更强!
如果被夺取冰霜之心的人是魏凉……林啾难以想象由卓晋占据主导的神龙会对她做出什么事情。
每每想到那个场景,林啾脑海中总会难以抑制地浮起这样一幕——
卓晋面无表情,抓着一朵小小的金色莲花,一片一片把莲瓣往下揪。
“杀。”
“不杀。”
“杀。”
“不杀。”
最后,他捏着光秃秃的莲心,笑得像一个变态:“哦,不杀呀。来不及了呢。”
手一松,四分五裂的林啾慢慢飘向无尽尘世……
噫……
每脑补到这一处,林啾都会更加拼命地修炼,不分日夜。
……
万剑归宗的方向出现了天地异象。
魏凉捉住忙着修炼的林啾,将她带到了僻静处。
“嗯?怎么?”不想被分尸的林啾最近完全无心恋爱。
魏凉已忍了很久了。
“夫人,”他的眼底冒着丝丝黑气,“几日没和我说话了?”
林啾下意识地回道:“方才开始修炼之前,不是还……”
她猛地咬住唇。
这一次将浑身灵气彻底替换成了混沌虚空之力,少说也得心无旁骛地修炼小半月。
魏凉目光危险。
半晌,他狠狠地揉了下她的脑袋。
“为夫要修炼去了!”
他负起手,踱向他平日闭关入定的地方,留给她一个傲娇的背影。
林啾:“……”
既然没事,那就继续修炼吧。
魏凉背着身,等了半天没听到身后有动静,释放神识一探,发现那个心大如盆的女子居然真的就回去修炼了,完全没有半点过来哄他的意思。
魏凉:“……”
片刻后,他恹恹皱起眉,望着天边的晚霞。
等到霞光之中坠下一缕金色,如梦似幻般飘落时,他的唇角轻轻一勾,身影消失在原地,再现身时,已站在千丈外的平原上。
他唇角讥笑更深,心道,秦云奚此人,当真是活得稀里糊涂。这辈子飞升劫殒,竟连自己命劫是何人也不知晓。
柳清音横死之时,秦云奚紧随其后劫殒了。
他只知柳清音是被卓晋和王卫之坑死的,便以为自己也同样着了他们的道。
其实,卓晋绝无可能算计秦云奚。
魏凉唇角勾起一抹笑。
他再瞬移几次,等到夜幕彻底降临时,谪仙般的身影,竟是出现在了万剑归宗之内。
这个地方他熟悉得很。
路遇几个弟子,也未看出半分异常,个个垂首行礼,道一声剑君。
魏凉径直去了九阳塔。
广袖一拂,拂开了塔门。
当初带林啾探九阳塔时,他因黄银月枉死而受了誓约反噬,无法发挥出真正实力,如今冰霜之心已愈,再上十八层,犹如探囊取物。
九阳塔十八层,锁着老剑君,秦无川。
这个秘密连秦云奚也不知晓,那个‘魏凉’身死道消时,把这个秘密也带走了。
九十年后,被先蒙剑髓和伏魔法链镇压的秦无川,已处于死亡边缘。魔翳被那至纯至烈的法器迫出体外,就像一个人只有呼气,没有进气一般,秦无川撑了数千年,终于油尽灯枯。
魏凉在这个双眸通红的魔人面前站定,见他的腕部浮着三道金色细线。
“命劫,果然大多是身边之人。”
世间规则本是引人向善。无论问心劫还是命劫,考校的都是修真者的心。这其中因果,极为玄妙。
魏凉并不理会秦无川的诧异和咆哮。他的额心浮起冰霜印记,轻轻抬手,便见那缕缕金线从秦无川身上抽离,聚在魏凉指尖,团成一小团金灿灿的小毛线。
命劫离体,秦无川赤眸一瞪,竟是当场化成了一小滩黑烬。
原来,此人早已经死去多时,只是因为命劫入体,所以强行被延续了性命。其中因果,极为玄妙。
魏凉随手取了先蒙剑髓,放进乾坤袋。
他盯着那团金线看了片刻,手掌一合,带着它离开了九阳塔,径直来到主峰洞府外,随手摘下一片树叶,将金线渡入叶片中,往秦、柳二人闭关的禁制上一抛,然后转身便走,一眼也没有回望。
此刻秦柳二人都在凝神入定。数日前,秦云奚便感应到了命劫降临。有了柳清音的经验在前,他已知道该如何防范。
秦云奚选择闭关不出,尽力提升修为,以期直接跨越壁障,在飞升时,将一切靠近过来的东西都绞个粉碎就是了。
他的选择,让柳清音心中更加冷笑不止——好哇,她命劫来临时,他将她往外推,说什么逃避不是办法,其实,不过是想让她做那探路的卒子罢了!这枚卒子可真是好用,若是死了,还能发光发热,助他一步登天。
她心中的怨毒几乎压抑不住。陪他在这里闭关,她的心仿佛不断被尖牙啃噬。这个时候,她分外想念王卫之,期待他能成功找出秦云奚的命劫,然后……
一片金灿灿的悠飘过禁制,落在秦云奚身旁。
柳清音的思绪蓦地被打断。
觉知禁制有异动,秦云奚便像那种夜间无需理会孩儿夜啼的父亲一般,眼皮不动,交由柳清音处理。
柳清音唇角闪过讥诮,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