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电话,没有通讯,没有信件,只有缓慢流淌的时间。
为什么那么亲密的人却忽然之间都没了联系呢?苏起想不明白,纳闷又苦恼。
这样孤单的思考人生却无所得的苦闷日子一直持续着,直到七月末的一个下午,苏起抱着一把蒲扇在摇椅上睡着了,睡梦中依稀听到林声的呼声:“七七!七七!”
苏起迷迷糊糊睁开眼,以为在做梦,可远处的鱼塘边,有人骑着自行车:“七七!七七!”
她一下子惊醒,那可不就是林声?
她奋力蹬着大人的女士自行车,戴着个草帽,小脸热得通红。
“声声!”苏起尖叫着扔下蒲扇,跳下摇椅,冲过禾场,吓得鸡飞狗也跳。林声已跳下车,站在菜园篱笆边。
天,篱笆上蓝色粉色紫色的牵牛花开得多鲜艳呀,一朵一朵像满篱的小喇叭!
“你怎么来啦?从哪里来的呀?”
“我外婆家。”林声上气不接下气。
“你外婆家那么远!”苏起惊诧。
“对呀,我骑了三个小时呢。”林声冲她笔手指头,“我要渴死了。”
苏起把她拉到压水井边,用力压了铁手柄三四下,清澈的井水汩汩从管子里涌出来。林声弯腰把嘴巴凑到管子边,咕噜咕噜喝了好几大口。
苏起继续给她压水:“你再洗洗脸。”
林声拿冰凉的井水洗了红彤彤的脸,冲了手臂,又把小腿和脚丫子冲洗了一边,凉快极了。
苏起说:“声声,你今天跟我一起睡吗?”
林声指指背上的书包:“一天可不够,我带了换洗衣服来啦。”
苏起开心极了。苏落睡午觉醒来,脸上还印着凉席印子呢,睡眼惺忪地出大门,见林声来了,立刻兴奋:“声声姐姐!”
苏起说:“来客了。还不去抓螃蟹和龙虾。”
到傍晚,苏落满身泥巴地拎回来一个小桶,满满全是湖蟹和龙虾。中间还有几只泥鳅和小鲫鱼呢。
苏起找来簸箕,坐在压水井的水泥池子边洗湖鲜。林声光脚站在石头上给他们压水,苏落这个小泥人被井水冲得头发丝儿衣服缝儿全在淌泥。清透的水冲着泥巴在布满青苔的水泥池里流淌。
那晚,外婆给她们做了一大碗湖鲜汤。
夜里洗完澡,外婆把孩子们的衣服洗了晾在禾场的竹竿子上吹晚风。苏起和林声躺在竹床上看漫天星空。
苏落坐在床尾,摇着蒲扇给姐姐赶蚊子。
苏起和林声一聊,发现彼此的心境一模一样。最近林声也过得格外忧郁,她很想念他们。直到今天她忽然决定要来找苏起,心里立刻就畅快了。
她找大人问了路线,把苏起外公外婆的名字和地址写在纸条上,骑车而来。那么热的天,她开心极了。一路经过无数重复的鱼塘、菜园、禾苗地、玉米地,平房屋、禾场。
她都不知道骑了多远,怕超过了,就停下来问。
就这么一路蹬踩着踏板,仿佛要山穷水尽,她心里却坚信柳暗花明,直到——
“我看那个超级大的柑子树了,想起你说你外婆家门口有。结果就真的看见你了。”林声激动地说。
“声声你真棒!”苏起紧紧搂住她,两人抱在一起咯咯笑。
笑完了,林声坐起来要拿苏落的蒲扇,说:“落落,我来扇吧。”
苏起赶紧拉她,说:“让他扇,小孩子要多运动的。”又说,“去,抱西瓜来。”
苏落:“你为什么不去?”
苏起扬手。
苏落于是又去抱西瓜。
几只萤火虫在草丛中飞舞,苏起别扭地在竹床上翻滚了两下,趴着翘起小腿,忽问:“你说——”名字刚到嘴边,又换了一个,“路造会想我们吗?”
林声点头:“会吧。”
苏起“哦”了一声,抠着竹床,问:“那风风呢?”
“也会吧。”
她又“哦”了一声,却再不问了。
夏夜很安静,小虫子在草丛里鸣叫。苏起的小腿在空中轻轻摇了摇。
林声等了一会儿,见她没问了,忽继续问:“那水子会想我们吗?”
苏起心里咚咚两下,硬着头皮,假装平淡的语气,说:“他那脾气,谁知道会不会想?”说完,心里却又酸了下。
“我觉得他会想的。水子很重感情的。”林声说,隔了一会儿,又问,“子深哥哥会想我们吗?”
苏起说:“不会吧,在他眼里我们就是小屁孩。”
“也对。”林声抬头望星空,说,“不知道大家那里是不是也有这么多星星呢?”
苏起又翻了个身,躺着看星星。前段时间,年级里有女生开始研究星座这种事了,苏起并不懂。
星座?
她听女生研究说,梁水是摩羯座,是一个很慢热很难走进他心里的星座。
苏起并不清楚,摩羯座是什么?
天上的星座吗?
她一个都不认识,只知道北斗七星像勺子。
她看啊看,忽然坐起来,趴在林声耳边说悄悄话:“你有没有亲过别人?”
林声脸一红:“当然没有。”
苏起戳她脸蛋:“你没有背着我偷偷谈恋爱吧?”
“我要谈恋爱一定跟你讲。”林声说。
“那好吧。”苏起很满意,又小声说,“付茜跟陈峰亲过。”
“哇。”林声并不太奇怪,她们班很多女生都私下跟人谈恋爱了。
苏起抠了抠腿上的蚊子包:“声声,亲人是什么感觉呢,为什么大家都喜欢亲呢?”
林声歪头想了会儿,想不出。
两人目光一对视,忽而偷笑起来。
她们在竹床上坐好了,互相靠近,轻轻地亲了亲嘴巴。
咦?软软的。
两个女孩亲了一下,立刻捂着嘴巴笑起来。
原来这就是亲亲啊。苏起想,很有趣,很好玩,但可能会腻。她以后不用跟水砸天天亲亲。
作者有话要说:
【家长夜话(12)】
路子灏:妈妈,去一中要两万块赞助费吗?
陈燕: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
路子灏:我不想去一中了,我就去二中读书,去哪里读书都一样的。
陈燕:不一样。二中学风不好,会把人带坏。再说,你难道不想跟七七水子他们一个学校了?
路子灏:我不想用他的钱!
陈燕:……子灏,这是妈妈自己的私房钱。
路子灏:……那我也不想用你的钱!
陈燕:你这孩子,这么点儿事,有什么好哭的呢?钱攒着放银行也没用,就是等着这种时候用的。我晓得,你整个初三心情不好,影响学习了。但没事,还有三年。子灏啊,你妈妈我没读什么书,也没什么本事,就是吃了没读书的亏啊。我不指望你考什么名牌大学给我争光,但你必须要读书,必须要努力,将来才有更多的选择,不会被生活逼得没有退路,只能弯腰,只能跪下去。这些话,你现在听不懂。但你相信妈妈一次,按妈妈说的来,好不好?
路子灏抽泣:嗯。
chapter 12-3
chapter 12-3 一日不见兮, 如隔十八秋(3)
回到云西后,苏起买了漂亮的绳子, 把几百只纸鹤串起来。一串挂上十几只,一共二十串, 漂亮极了。
她把它们挂在自己床边,每晚睡觉前都拨弄几下。
八月末的下午, 她正往冰棍模具里倒绿豆沙,听见巷子里拉杆箱滚动的声音。
陈燕笑说:“哟, 水子回来啦!”
梁水:“是啊燕子阿姨。”
少年的声音又清又朗, 像是从很远的天边传来。
苏起扔下绿豆沙冲出门, 就见梁水走进自家大门的侧影。
苏起叫:“水砸!”
拉杆箱停在门边, 他稍稍往后一倾,露出脑袋来,挑着眉毛冲她一笑,仍是那副散漫不羁的样子。也不说话, 笑完就进屋去了。
苏起心里开了花, 笑着跑过去。
梁水在饮水机边接水,他仰起头喝水,喉结上下滚动。
近一个暑假不见, 他好像又长高了, 脸庞的棱角更明晰了, 眼神也更清定了些, 略有心事的样子。她看着他,脑子一空, 忽然不知该说什么。
刚才的轻快劲儿一下子没了,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呀。
他也有一会儿没说话,好像一个暑假不见,生疏了一点儿?
他放下水杯,去收拾箱子。
她站在一旁看,心里暗自琢磨。
屋里一时陷入安静。
梁水拉开箱子拉链了,抬头看她,说:“你怎么晒这么黑?去挖煤了?”
苏起想回嘴,却不知为何突然间有些沮丧。她摸摸自己的脸,她变黑了?变丑了吗?
她没回嘴,梁水倒有些意外,笑了下,说:“你傻站那儿干嘛?”
苏起走到沙发旁坐下,又发现他头发剪短了点儿,挺好看的,更加利落清爽了。但不知为何,她有种陌生的局促感,不太自在。
梁水无意识哼着歌,在收拾他箱子里的收纳袋。他穿了件白t恤和黑色运动裤,看着十分简单干净。他很自在地走来走去,站起蹲下,整理自己的物件,这是他的家。但他没有特意看苏起,也没有像以前那样跟她噼里啪啦讲一堆旅行见闻——哪个城市很大,哪个建筑很奇怪,哪个运动员口音如何如何,都没有。
仿佛过去的近两个月,他出去蜕变了,成长了,看见了更多的风景,心里装下了更多的东西,不需要也没必要跟她分享了。
抑或是大家都长大了?自然而然就会保持距离?付茜说男生和女生长大了是不能继续做朋友的。
是吗?
她低下头,有点儿难过。
“你最近看奥运会了吗?”梁水忽问。
“看了。”她立刻点头,“我看了跳水。”
“你有没有看中国队那个刘翔?”男孩眼里闪过一道光,“110米跨栏进决赛了,我感觉他能拿冠军。”
“我没看那个……”她声音低下去,心里懊恼,为什么她刚好就没有看到刘翔呢。
“黄种人还没在这个项目拿过冠军呢。”梁水说到这儿,掩饰不住兴奋,“我希望他能夺冠。”
苏起忙问:“决赛什么时候啊?”
“27号晚上,28号凌晨。”
苏起说:“那决赛的时候我们一起看呗?”
“好啊。”梁水说,“你觉得他能夺冠吗?”
苏起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他一定能夺冠!”虽然她还不知道刘翔是谁,也不知道110米跨栏是什么东西。
梁水笑起来:“算你有眼光。”
苏起看着他侧脸,忽开玩笑地说:“水砸,你在国外那么久,有没有把我们忘了?肯定没想我们吧?”
梁水随手翻着箱子里的零碎物品,笑:“那是。”
苏起心往下一落。
梁水一扭头,表情茫然,“这位朋友,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苏起说:“不告诉你。”
梁水皱眉,食指抠抠太阳穴:“我想想,哦,好像叫朱八八。”
苏起板着脸看他。
梁水灿然一笑,初见面的模样,说:“朱八八你好,你是猪八戒的妹妹吗?”
苏起扑哧一笑,捶了他肩膀一下。
他蹲在地上,没防备也没用力,被她推得轻轻晃了一下。人却是笑着。
以前的他们又回来了。
苏起坐在沙发上放松地晃荡脚丫。
他忽问:“七七,你听七里香了吗?”
她赶忙说:“没有!我想等大家回来了一起听呢。我在街上看见海报了,好漂亮呀!”
正说着,梁水从箱子里拿出cd机来,蹲在地上转身看她:“我跟你讲,这首歌绝对——”
他不说了,怕剧透似的。
苏起坐在沙发上,他蹲在一旁,将一个像耳罩似的红色耳机套在她头上,罩住了两只耳朵。苏起没见过这种耳机,好奇地摸了摸。梁水摁下了播放键。
前奏一出来的瞬间,仿佛整个夏天扑面而来,苏起惊喜地瞪大眼睛。梁水知道她听到了,咧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他抬起手指,轻轻为她耳中的音乐打起了节拍。
耳机封闭了苏起的耳朵,但歌词出现的一瞬间,梁水无声地唱出了口型:“窗外的麻雀——在电线杆上的多嘴——你说这一句,很有夏天的感觉——”
他一下站起,潇洒地转了个身,哼着歌继续收拾行李,或走或站或蹲,每个动作都带着音乐。
“雨下整夜
我的爱溢出就像雨水
院子落叶
跟我的思念厚厚一叠”
苏起听着耳机里宛如立体声的七里香,眼神跟着梁水走,耳中的音乐和他蠕动的嘴唇他轻点的手指他轻踏的脚板无缝重合。她忽然想到,和他去省城听《叶惠美》中《晴天》那首歌,居然已是一年前的暑假了。
“你是我唯一想要的了解——”
最后一句歌词唱完,那优雅的后奏再度响起,苏起仿佛在一首歌中度过了一整个雨水充沛连风都带着香味的夏天。
她意犹未尽地拿下耳机,梁水说:“怎么样?”
苏起的眼睛亮着星星:“太好听了。周杰伦从来不让人失望!”
“我现在很好奇他下张专辑还能不能更上一层。”梁水说,递给她一盘没拆封的新cd,“送给你的。”
苏起开心地接过来,又说:“你买的我就可以听啊,干嘛多买一个?”
梁水抠抠脑袋,说:“我懒得找别的礼物了。”
苏起一看,还有几盘《七里香》估计是给伙伴们的,不知道的以为cd批发呢。
苏起:“……”
她还是很喜欢的,爱不释手地观赏cd封面照片,忽问:“水砸,你在韩国训练得怎么样呀?”
“还行吧。”他张了张口,却没说太多,只道,“有点提高。”
“真好。”苏起满意道,又问,“韩国好玩吗?”
梁水摇头:“不好玩,也不好吃。你以后旅游千万别去。”
苏起说:“出国要很多钱吧,我只能等长大自己挣很多钱了才出去玩。”
梁水叹气,一副勉为其难状:“要是你长大了挣不到钱,我就挣钱带你去吧。你想去哪儿随便说。”
苏起不满意了,控诉:“为什么我长大了挣不到钱呀?!”
梁水:“……”
他抓抓脑袋:“行行行,你挣很多钱,你带我去行不行?”
苏起说:“那还差不多。”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闲扯了一会儿,康提喊梁水去洗澡,苏起抱着cd和cd机,开心地准备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