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水拎着她两只手,要笑不笑的:“错了没?”
苏起不认。
梁水弯着腰身,漂亮的脸悬在她上空。他稍一松力,苏起直挺挺往下一沉,得,只剩15度角了。她慌忙死死揪住他:“错啦错啦!”
他哼出一声笑,这才把她拎起来,牵她滑到场边。
路子灏叹气:“苏七七你真是死性不改,干嘛总是惹他?你以为还跟小时候一样?你已经打不赢他了,知不知道?”
苏起不服气。
林声说:“你们肚子饿了没有?”
李枫然说:“有点。”
梁水说:“把鞋子放边上就行,我去收拾下。”
梁水走了,其他人退出冰场。林声去座椅上拿外套,刚穿上身,一封信掉了出来。
苏起捡起来一看,粉色的信封,封口处还画了桃心,她惊喜道:“情书?”
两个男生也投来好奇的目光,林声奇怪道:“刚才都没有的。会是谁啊。”
除了梁水,他们班还有两个体育生也在这边训练其他冰上项目。
林声没有隐瞒朋友的意思,拆开一看,果然是他们班的,叫秦磊,个子高高平时很活跃的一个人。和梁水关系不错。
“没想到是他诶。”苏起凑过去看信,开头写着“亲爱的林声同学”。
苏起忍不住捂嘴偷笑,林声有些尴尬,那封信乍一看写得非常正式,但初中生词汇量不大,表达有些拙劣和肉麻,却也不乏热情质朴。
一封信看完,林声脸微红。她收到过口头表白,但书面的还是第一次。
苏起羡慕极了,问:“你喜欢他吗?”
林声摇头,她对那个男生没有印象。
“那你要回复他吗?”
“怎么回复?”
“嗯,我也不知道。没关系,寒假还有好久呢,可以慢慢想。”
林声点点头,说:“但这封信我要扔掉了。”
“啊?为什么?”路子灏感到惋惜。
“要被我妈妈发现就完了。”
大家想一想沈卉兰的样子,心有余悸地点点头。
李枫然说:“但这是你收到的第一封情书,扔掉有点可惜。是个纪念。”
苏起自告奋勇:“我帮你保管!藏在我家没事的。就算我妈妈发现,她也绝对不会跟你妈妈打小报告的。”
林声想想也是,她很放心程英英阿姨,于是把情书交给了苏起。
吃肯德基的时候,梁水说:“啊,原来是这样。难怪秦磊总问我声声的事。原来是喜欢你。”
苏起吃着炸鸡,忙问:“有男生问我吗?”
梁水:“问你干嘛?”
苏起:“……”她默默咬薯条,不作声了。
梁水反应过来,噗嗤一笑:“哦~~~”
苏起气急败坏:“哦你个头!”
她转头看路子灏,路子灏摇头:“没有。”
苏起泄气了,盯着林声看。她很羡慕她有情书,她呆呆看了一会儿,忽然问:“我不好看吗?”
三个男生齐齐抬头,梁水看了眼她满嘴的油,说:“要看跟谁比。跟声声比的话,确实不是特别好看。”
苏起眼里的光暗淡下去,路子灏在桌子下踢了梁水一脚,李枫然说:“我觉得你很好看。”
林声也说:“我也觉得你很好看。你总说付茜陈莎琳好看,可她们越看越腻。不像你,越看越舒服。”
苏起听不进去:“那为什么没人给我写情书?”
“你其实很好看的。”梁水觉得刚才话说重了,找补一下,“真的,还不错。不写情书可能是——哦,你性格不好。”
路子灏又在桌子下踢了他一脚。
梁水看苏起一脸的可怜、沮丧和愤怒,叹了口气:“行行行,我给你写一封总行了吧?”
苏起恨死他了:“我才不要!”
“切!不要就不要。我还懒得写呢。”梁水说,真是狗咬吕洞宾。
chapter 7-3
chapter 7-3 情书?挑战书?(3)
到了小年那天, 爸爸妈妈的战争还在继续。南江巷看上去却和往常没什么不同。没有男人在,女人们反而更安逸。
上午, 脱离了繁琐家务困扰的妈妈们聚在康提家看电影。康提新换了一台vcd录像机,还搞到了《泰坦尼克号》的碟片, 据说是无删减镜头的。妈妈们特地趁着孩子结伴去街上玩了,才聚到一起看, 连大门都上了锁。
《泰坦尼克》上映了好几年,大家都知道故事走向和结局, 但都没看过完整版, 如今聚到一起嗑瓜子吃花生嚼奶糖顺手泡杯茶, 别有一番悠闲滋味。
不知怎么就提到了男人, 沈卉兰说:“他们够有骨气的。不回来也好,有种过年也别回来。老娘乐得清净。”
男人们出去快一星期了,双方都不让步,也没有偃旗息鼓的迹象。
陈燕道:“就是。这次绝对不认输, 不然以后踩在我们头上, 翻不过身了。”
冯老师吃着一颗qq糖,认真看电影:“啧啧,这个界可(jack)还是蛮帅的, 我要是肉死(rose)也喜欢他。”
“帅有屁用。苏勉勤年轻时也帅, 我就是被他那张脸骗了!”程英英咬着一颗西瓜子。
“苏老板人还是精神的, 不像路耀国那个啤酒肚, 我看着就糟心。”陈燕说。
起先还吐槽男人几句,待电影进入剧情, 都不说话了。看到船舱开始进水时,连吃东西的声音都没了。一直到结尾,rose掰开jack的手,让他沉入海底,她们都默默落了泪。
等到片尾曲响起,大家都有些感伤。
“还是好看的。”陈燕喃喃道。她怅然若失地靠在椅子背里,没来由地说了句:“我上次看电影,是十三年前,路耀国追我的时候。”
姐妹们都沉默,回忆着自己上一次看电影是什么时候,仿佛在上一个时代。
冯秀英老师道:“这电影结局写得好。死了好,刻骨铭心。要是活下来,那日子才难过呢。”
众人各自惆怅,她们都是自由恋爱的结果,结果呢,在大过年前闹着分居的戏码。她们齐齐叹了口气。
“以前哪里知道结婚是这鬼样子?”沈卉兰道,“只晓得谈恋爱很开心,结婚了呢,算不完的账,吵不完的架,操不完的心。”
程英英问:“诶你们说,要是界可活下来了,他会一直对肉死这么好吗?结婚十年了也这么好?”
“怎么可能?”众人齐声。
说完,又都感伤起来。
康提听罢,问:“你们真准备闹到过年啊?”
沈卉兰:“林家民不自己回来,我是不会去请他的。本事了真是!”
其他人都点头。
康提说:“差不多得了,孩子在中间牵个线,给个台阶下不就行了?”
陈燕不服气:“怎么没人给我台阶下啊?路耀国那个死人,一年难得回来几天,也不见多想我,还搬出去气我,我一想到就怄气。”
康提说:“他在外头奔波一年,回来你也没给他好脸色吧?”
陈燕一愣。
康提说:“养家也不容易。女人的苦,男人的苦,我算是都受够了。”
众人没说什么,但那天之后都不说“决不妥协”的话了。只是心里难免抹不下面子。
眼看一天天就要过年了,男人那边也慌了神,更不好意思跟兄弟们说让步,只能僵熬着。
腊月二十七那天,程英英忽然给了苏起一封发黄的信,让她去送给苏勉勤。
苏起问:“你要写信跟爸爸和好啦?”
程英英说:“这是你爸爸写的。”
苏起纳闷:“爸爸写的?那为什么又要拿去给爸爸呢?”
程英英说:“你送去就知道了。”
“哦。”苏起送信去了医院宿舍。一群男人熬了七八天,见苏勉勤家最先送来了和平谈判信,都很羡慕。
然而苏勉勤拆开信,脸色变了。他看着看着,眼圈发红,垂头许久,忽然起身和兄弟们告辞,说要回家。
李援平拿来一看,竟是十多年前苏勉勤追求程英英时写给她的情书。字里行间写满了当年那农村青年向少女热情表达的爱意,以及真诚许诺过的未来。
苏勉勤当天就收着情书牵着苏起回家了。程英英见了他,随口问他晚上想吃什么菜,那表情那语气就跟他出门散了个步一样。
另外几个女人见苏勉勤一副低头认错的样子主动回来,有些坐不住了,心想难道自家男人就这么狠心?
陈燕性子急,跑去了医院。刚上走廊就听路耀国跟林家民诉苦,说他知道陈燕一个人带俩男孩的辛苦。可他哪有办法,没什么本事挣大钱,只能去广州漂泊打工,不然哪里养得活这个家。又说他在外头吃了多少苦,受过多少罪,从来没跟家里讲过,怕儿子和老婆觉得自己没用。陈燕听得眼泪直冒,冲进去二话不说把路耀国拉回家了。
林家民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独自凌乱着呢,见沈卉兰抱着手站在门边冷冷瞧着他,头一低,也灰溜溜跟老婆回去了。
李援平医生没了队友,默默回了家。毕竟,过年么,医院也都没人了。
南江巷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集体家庭危机,就这样被化解。
大年三十的零点烟花从巷子里腾空而起,2002年到了。
年后,苏起实在好奇那封信的威力,央着程英英把信给她看。
“你漂亮的大眼睛就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
“之后的无数个梦里都有你的身影,哎,我太喜欢你了,想你想得到几乎睡不着觉……”
苏起鸡皮疙瘩直掉,她实在无法想象大人之间也有这么强烈的情感;放下信,她有些心驰神往,继而又失魂落魄。
为什么没有人给她写情书呢?
这种淡淡的忧伤情绪持续到了新学期开学。
新的学期,苏起忽然变得爱美了。
有天,苏落放学回家看见她蹲在门口勤勤恳恳地刷她的白球鞋,苏落抬头看了眼门口的栀子花树,确实是他家没错。
苏落问:“姐姐,你被电打了吗?”
苏起扬起鞋刷子要揍他,苏落逃蹿进屋。
她把校服和鞋子洗得干干净净,还买了漂亮的头花扎头发,编很多条细细的麻花辫。(实验中学女生必须剪短头发,但她们艺体班例外。)
她以前一星期洗两次头,现在隔天就洗一次。路子灏从自家窗口看见她弯着腰在院子里洗头,无语:“苏七七你怎么又洗头?是不是长虱子了?”
苏起尖叫:“放屁!”
程英英也说:“洗发水全讨你一个人洗干净了,讲风度不是你这么讲的!”
校规不许打耳洞,她偷偷买了夹子耳环。上下学的时候,课间老师看不到的时候,她就拿出小镜子把“珍珠”耳环戴上,俨然整个班最精致的娃。
课间,梁水和同学趴在栏杆边看楼下篮球场的人打球,一回头见苏起整个人抬头挺胸,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球鞋雪白,校服整齐,耳朵上戴着白莹莹的珍珠耳环。那得得瑟瑟的样子十分欠扁。
梁水觉得她哪不对,吃错了药似的。他狐疑地看着她,苏起见他盯着自己看,以为自己很美丽,姿态愈发娇贵。
梁水一直盯着她看,直到她走近了,他伸手把她耳朵上的夹子耳钉给揪了下来。小夹子一咬,苏起痛得捂耳朵跳脚。
梁水揪着那小耳环看了看,皱眉道:“你被电打了?戴这么老气的东西?跟大妈一样,丑死了。”
苏起忿忿地抢过耳环:“你知道什么好看什么不好看?!你没有审美!”
“但我能审丑啊。”梁水说,拿手将她上下指了一遭,“呐,审完了。”
苏起气得给了他一拳。
但渐渐的,她沮丧了。
快半个学期过去了,春天都走了。她每天都精心地打扮自己,但依旧没有情书。
而林声呢,她早就拒绝了秦磊。但很快又收到了其他人的情书,甚至有高年级的。
苏起终于意识到,她不是特别漂亮,至少在美女如云的舞蹈队里,她是淹没其中的绿叶。
或许只有长得特别特别好看的人才能收到情书。又或许,她不是一个很可爱的人。
路子灏安慰她:“声声收情书不一定是因为长相,其实没有太大关系,我是男生,你要相信我。”
李枫然也说:“嗯。你也很好看的。”
苏起不信:“那是为什么?”
梁水说:“因为你很不温柔。”
苏起:“……”
另外三人齐齐看他。
路子灏捂脸:“行,她又要开始了。”
果然,苏起私下认真一想,自己确实不够温柔。总是嘻嘻哈哈大大咧咧,不像林声说话细声细气,她看着都忍不住想摸摸她。
第二天上学,苏起披散了一头长发,吓得梁水和路子灏眼睛都直了。苏起很是温柔地对他们抿唇笑,梁水翻了个白眼,蹬走自行车:“疯了疯了!”
朋友们对新版的苏起十分不习惯,每次后排的梁水不小心蹬到她椅子,她转过头来本该发火时,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微笑,让梁水寒毛直竖。
他说:“诶,我还是比较喜欢旧版的苏七七。”
她咬牙:“旧版被淘汰了!”
苏起其实憋得十分辛苦,而且天气转热,披头发让她脖子全是汗。
梁水他们觉得她坚持不下去,没想她居然坚持了半个月。一天上完体育课回教室,她的课桌上出现了一个粉色信封。
她尖叫一声冲过去。
梁水等人吃惊极了,没想到她这出滑稽剧真的奏效了。
苏起兴高采烈刚要拆开,就见信封上写着“付茜”两个大字,是给她同桌的,放错了地方。
少女整张脸灰暗下去,她把信封推到隔壁桌上,低着脑袋坐了一会儿,嘴角耷拉着,半刻后,拿皮筋把头发胡乱绑了起来。
梁水托着篮球走过走廊,坐在她身后,拿一根手指转着篮球,转着转着,他瞥了眼她的背影。
她一整节体育课都不肯扎头发,背后全汗湿了。
他叹了口气,走到后边问秦磊:“你是不是有那种花花绿绿的信纸,给我撕几张。”
上课铃响了,梁水脚底踩着篮球,对着空白的花信纸想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写称呼,想来想去也没结果,就暂时搁置一旁了。
第二天上午语文课时,他才落笔写了“苏七七”三个字,他拿语文书挡着,起初几行写得有点儿慢,后来越写越飞快,他潦草地书写着,密密麻麻写了两页纸。终于差不多了,他舒了一口气,大笔一挥落下自己的名字。
“梁水
2002年5月13日”
梁水满意极了,正要把它折叠起来,一只大手伸过来将信纸抽了过去。他还来不及反应,抬头就见语文老师兼班主任严厉的脸。
班主任拿着那两张纸,迅速扫了两眼,脸色越来越难看。
梁水坐在原地,手里握着一支笔,表情微微僵硬。
全班同学的目光都聚焦过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苏起也回头望了眼信纸,只看到白白的背面,她疑惑地看梁水。两人目光相对,梁水的脸霎时有些红,尴尬的红。
他坐在那儿一动不动,整个人莫名僵住,可放在桌上的右手居然还在转笔。
四周静得可怕。
苏起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不在意地回过头去了。
班主任把信纸折起来放进兜里,看了眼梁水,说:“下课跟我去趟办公室。”
梁水没说话,垂了下眼皮。
下课后,梁水起身,插着兜懒懒散散地跟着老师去了。
路子灏问苏起:“梁水他干嘛了?”
苏起耸肩:“应该是画了老师的丑照,还写了不好的话。”
办公室里,梁水跟班主任交代实情:“她很羡慕别人收了情书,她没有。我看她可怜巴巴,才跟她写的。学校不是说,要保护学生的自信心么?我这是在保护她的自信心,真的。我没有早恋,也不喜欢她。”
班主任头一次听到这种狡辩理由,简直大开眼界:“你撒谎都不编个更合理的理由吗?!你当老师是傻子,那么好糊弄?!”
梁水抓抓头发,有些无语:“真的,我要怎么说你才相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