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家长夜话(1)】
苏勉勤:“我在想啊,要不要辞职算了。”
程英英:“想什么呢?万一哪天还能转正。”
苏勉勤:“转正也挣不了多少钱啊。趁还年轻,要不闯一闯?这么混下去,当初还不如留在乡下。哎!先前带你上云西时,说让你过好日子的。”
程英英:“尽力就行了,要有多少钱才是好日子。金山银山?我觉着够用就行。”
苏勉勤:“路耀国说他准备去深圳打工了,联系好了那边的工厂。我在想……”
程英英:“想都别想!我可不想留在云西守活寡。再说了,我长这么漂亮,你就不担心我红杏出墙?”
苏勉勤:“……”
“啪!”谁在谁的屁股上拍了一下。
苏起从被子里钻出脑袋:“妈妈,什么是红杏出墙?”
苏勉勤:“……”
程英英:“睡你的觉。小孩子哪儿那么多话?”
苏起:“不能说话那长嘴巴干什么呢?”
程英英:“……”
苏起:“说不赢我吧,嘻嘻。”
chapter 2-1 你是男孩,我是女孩(1)
苏起上幼儿园大班的时候,妈妈给她生了个弟弟,叫苏落。
那天晚上苏起准备睡觉时,发现床上多了一个小东西,在嘤嘤嘤地叫。
苏起说:“妈妈,床上有一只猫咪。”
程英英笑:“不是猫咪,是弟弟。”
“哦。”苏起并不太理解,拿屁股把弟弟拱去了一边。挨着妈妈睡的那块位置是她的地盘。谁都不能抢。
苏起对弟弟的到来没有任何感觉,那时她的世界里只有秘密花园和幼儿园。
但因为苏落的出生,苏勉勤丢了工作,还被罚款。她家交不起罚款。居委会的人上门来家里搬走了还算值钱的电视机和落地电风扇。
苏起当时不懂为什么那些陌生的大人要来她家里抢东西,她小小一只追出去抱着落地扇不松手,嚎啕大哭。虽然年幼,但她记得没买落地扇之前,那些炎热的夏夜,热得睡不着时,妈妈整夜拿着蒲扇给她扇风的画面。所以电风扇绝对不能被他们抢走。
但工作人员不会理会小孩子的阻扰,交不起罚款,电器就得搬走。
苏勉勤红着眼上去揪苏起,苏起不放手,号道:“这是我们家的!不让他们抢!这是我们家的!”
巷子里的大人们都在,有怨气却只能沉默,可小孩子们忍不了。路子灏冲上去推那些人,李枫然一声不吭帮着苏起抢电扇。林声也急得在一旁直绕圈圈。
梁水气得抓起地上一块石头就往居委会大叔头上砸。
大叔哎呦一声,骂道:“哪个屋里的小孩,没妈管?!”
小孩他妈康提抱着手在一旁冷眼瞧着,说:“这么新的家电拖回去,还不知道落到谁腰包里。你脑壳挨一下,我看便宜得很呐!”
那人怒火上来,本想借着居委会的身份训斥几句,可一看康提那凌厉的面色就不是个好惹的女人。梁霄林家民几个爸爸又身强体壮的,真吵起来难以收场。便飞快把那一串小孩子揪下来,仓促离了巷子。
梁水不甘心,还追上去扔了几块石头。
那天苏起哭得很伤心,整条巷子都是她的哭声,程英英哄半天哄不好,倒把自己也搞得掉眼泪了。
到了下午,话不多却善心的李援平医生带着李枫然一起,把家里多的一台鸿运扇送了来。
程英英起先还有推辞,不想苏七七一把扑上去抱住就破涕为笑了。苏爸爸就把这份人情记在了心里。
刚失去工作的头两年,苏勉勤只能靠私活零工谋生。他为人真诚讲信义,不欺诈不弄假,起初的路走得有些艰难。恰逢麻纺厂效益不好,程英英工资裁减,生活过得很拮据。
好在苏起年纪还小,并不能分辨衣着好坏,程英英买几块布扯一团毛线就能给她缝裤子织毛衣。每次拿到新衣服,她都欢欢喜喜的。
程英英也会想办法,把沈卉兰做裁缝剩的边角料红绸剪成长条,给苏起扎双马尾时系起来绑个蝴蝶结,她便有漂亮的红头花了。沈卉兰也好心,给林声做手套围巾等小件时,会给苏起搭上做一件。
只是家里没什么玩具,全靠苏起在秘密花园里捡破烂,比如她曾经捡到过的积木和贝儿。除此之外,她在生日会收到礼物,小学一年级时,苏爸爸给她买了个万花筒。她爱不释手,每天眯着一只眼睛盯着万花筒里旋转变化的彩色世界兴奋不已。
她跟林声说,她的仙国里的玻璃窗就是万花筒的图案。
林声拿着万花筒转啊转,感叹:“哇塞,你的仙国真好看!”
另外,她还有“小红云”。
小红云是梁水在堤坝上捡到的一个穿红裙子的大玩偶,脑袋有些破烂,但红色的公主裙层层叠叠很漂亮。年幼的他觉得很棒,带回来送给了苏起。虽然那个玩偶破了,光着头皮,没有头发,但苏起还是惊喜极了,爱不释手。
程英英把娃娃洗干净,盯着那光头犯愁,她又去找裁缝沈卉兰帮忙,给娃娃的塑胶脑袋上缝了一头密密麻麻的黑头发。
苏起自此有了她人生里的第一个娃娃。最棒的是,小红云在睡下的时候,眼睛会闭上。
她每天抱着那个娃娃,从幼儿园睡到小学三年级。那时候苏落长大了,开始调皮捣蛋了,总扯小红云的头发。苏起于是给苏落讲道理,可三四岁的小男孩听得进去什么道理?苏起便把苏落打得嗷嗷叫。
程英英被他们俩姐弟的叫声吵得快神经衰弱,便把娃娃锁了起来。
苏起抗议了一阵,却没有太失落,因为她的世界里开始有了很多其他的东西。
对她来说,小学太精彩了。一到下课,她就冲出教室,拿粉笔在操场上划线,跟同学们跳房子,跳皮筋。
“小皮球,圆又圆,阿姨带我上公园。
上了公园我不累,阿姨夸我是好宝贝。……”
她跳皮筋可厉害了,带着林声一起,打遍校园无敌手。哪怕是跳皮筋时牵绳的人把绳子举到头顶,她也能翻跟斗翻过去。
梁水看不下眼,回家路上说:“苏七七你是不是个傻子,能不能不要穿着裙子翻跟头?”
苏起皱眉,说:“我把裙子绑在大腿上,绑好了的。”
梁水捅李枫然的手臂:“你跟她说,她绑好了没有?”
李枫然正边走边吃龙须酥,被梁水捅得白色粉末都飞脸上了,他慢慢抬起头,抹了抹脸上的粉,还没来得及说话,
苏起咽了下口水,说:“你还吃么,龙须酥?”
“你又抢他的!”梁水去抓李枫然的胳膊,可没来得及,李枫然刚做出一个送的动作,苏起就跳上去,抓住龙须酥塞进嘴里,梁水只抓住了一层白灰。
苏起扭头就跑,笑得嘴巴里直喷白气。
路子灏假装要追杀她,追着她跑远,林声跟上去,梁水和李枫然也跟上,一串长长的跳动的影子洒在路上。
前边,他们追逐的方向,是夕阳。
回家后,晚饭前那段时光也是他们尽情玩乐的时间。
起先,他们玩得最多的是123木头人。笑声叫声响彻整条巷子。
大多数时候,站在最前边喊123木头人的是苏起或者梁水。因为路子灏不喜欢当木头人,而且他跑得很快。
林声和李枫然呢,他们总是很谨慎,不愿跑在第一个,也不愿动作太大,被回头的木头人抓住。
但苏起总是那个行动敏捷,爱挑战的。往往木头人喊一次“一二三”,林声才小心踏出一步,苏起就飞一样溜出去三四步了。她反应快,又灵敏,总能安全冲到木头人身后,充当那个敲木头人肩膀的角色。然后被拍了肩膀的梁水转身便会狂追她,其他人也在那一瞬拼命往回跑。
有时梁水会抓住她,有时抓不到。
但不知不觉中,他们不再玩这个游戏了。因为起先他们跑起来势均力敌。可渐渐,梁水每次都能抓到苏起。应该说,随着年龄增大,每个当木头人的男生都能轻易地抓到女生。这个游戏也就失去了挑战的意义。
放弃这个游戏后,苏起开始和同学们玩击弹珠。
游戏规则很简单,甲方将自己的一颗弹珠放在墙角,在离墙角一米远处划一条线,乙方站在线后拿自己的弹珠击打甲方的弹珠。击中则赢得弹珠,不然则被别人击打。
苏起第一次玩,就输掉了十颗弹珠给隔壁巷子的男生。
十颗弹珠一块钱,是一笔巨款。
回家的路上,她像一只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
巷子里飘来炒菜的香味,李枫然林声他们搬着凳子和小板凳,聚在一起写家庭作业;梁水的凳子上铺着作业,却没写,他聚精会神在玩俄罗斯方块,双手手指把小游戏机摁得咔咔响。方块消掉的嗖嗖声一串又一串。
路子灏屁股在小板凳上磨啊磨,抓脑袋:“水子你吵死我了!”
“自己不会写怪我,凡跟声声怎么不说我吵?”梁水一抬头看见苏起,说,“苏七七你不写作业,过会儿你妈妈请你吃竹条炒肉。”
苏起说:“你别烦!”
梁水快速堆着方块,抬眼又瞧她脸色,说:“说吧,谁又惹你了?”
苏起嘴巴一撅,还挺委屈的,说:“我的弹子都输给张浩然了。”
“哦。”梁水没搭理了,他的方块堆到关键阶段,一番厮杀,嗖嗖嗖嗖一连串消音,“哇靠!最高分!”
“……”苏起瞪他一眼,进了屋,从书包里翻出作业,准备搬凳子和小板凳出去,扭头见梁水站在她家门口,说,“去不去找张浩然?”
“找他干什么?”
“把你的弹子赢回来啊。”
苏起两手一摊:“我手上没有弹珠了,你有么?”
“没有。”
“你有钱么?”
“也没有。”梁水去找李枫然,李枫然也摊手。今日份的零花钱早就花光了。
梁水想一想,回了家,再出来时,双手插在兜里,说:“走吧。”
苏起和李枫然跟在他后头,路子灏和林声没去,留下来抄李枫然的作业。
走到半路,梁水把手拿出来,手心里一黄一蓝两颗晶莹剔透的弹珠,漂亮极了。
“……”苏起说,“你是不是把你们家跳棋的棋子拿出来了……”
“聪明!”梁水右手一握,重新放回兜里,昂头往前走。
苏起说:“要是输了,你不怕你妈妈发现,然后打你么?”
李枫然则想得更为长远,说:“两颗是不是少了?输了又要跑回来重新拿。”
梁水给了他俩一人一个大白眼:“你们就不能想我会赢?”
苏起:“哦。”
李枫然:“哦。”
梁水:“……”隔壁巷子,张浩然正跟小伙伴们击弹珠呢。他抱着一个玻璃瓶,瓶里装满了五颜六色的珠子,小男孩赢了周遭的小伙伴,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儿。
他说:“苏起,你找帮手来报仇吗?”他捏起一颗弹珠比划了一下,说,“我的手很神,我是神笔马良。”
苏起:“神笔马良是画画的,笨蛋。”
再说了,我才是神笔马良。苏起心想,总有一天,仙国的使者会来找我,给我一支画什么就有什么的神笔。一定会的。
那时候,她依然认为自己是花仙子,而且是有神笔的花仙子。
梁水走过去,驱散了站在横线那边的小孩子们。
张浩然则骄傲地放了一只弹珠在墙角,大方地说:“不用剪刀石头布,我让你们先打。”
话音未落,“砰”,清脆的玻璃撞击声,梁水手里的弹珠击中了地上的弹珠,玻璃珠子迸炸开去。
“噢!”苏起尖叫,追上去把弹珠捡起来,那颗已成为她囊中之物。
“你运气好。”张浩然哼一声,重新放了一颗。
梁水正要打,苏起赶紧过去把他手里的弹珠换下来。他手里的是跳棋里的棋子,又新又亮,而击打的弹珠往往有破损。
梁水明白了,也没说什么,再度出击。
“砰!”
“哇!”苏起尖叫,跳上去捡宝。
梁水负责打,苏起负责捡。
清脆的玻璃撞击声,和女孩大仇得报的欢快叫声此起彼伏。
张浩然和周围的小伙伴们脸色渐渐开始变化,从一开始的不屑一顾,到疑惑,纳闷,不可置信,渐渐变得焦虑,着急,甚至冒汗。
梁水不仅把苏起输掉的十颗赢了回来,还反赢了六颗。这下,张浩然不肯放弹珠了,涨红着脸说:“我要回家吃饭了。下次再玩。”
苏起:“哼,输不起。小气鬼。”
周围的人哈哈笑,张浩然脸憋得更红,又不想被说小气,又舍不得弹珠。小男孩站在原地左右为难之际,梁水忽然收了手,对苏起说:“走吧。你抱一大堆弹子回去,你妈妈看见你天天玩这个,会揪你耳朵的。”
苏起想想也是,愉快地打道回府了。
回去路上,她开心得又蹦又跳,她挤到梁水和李枫然中间,挽住他俩的手臂,双脚悬空飞了起来。
两个小男孩始料未及,被她扯着身子一歪,但没摔倒,勉强撑住了。
梁水龇牙咧嘴的,一边走一边掰她的手:“下来!”
苏起哈哈笑,双脚落下来,在地上点一下,又飞速一蹬,再度起飞。李枫然面不改色被她扯着,梁水跟苏起挣着扭着,三人歪歪扭扭闹成一团回去了。
但苏起也就得意了一天,因为从那之后,学校的同学们再也不跟她打弹珠了。
怕被寻仇,输到裤子掉。
她的弹珠没了用武之地,很快就散落床底蒙尘了。
不过,那次弹珠事件引发的后续却远不止这些。
chapter 2-2 你是男孩,我是女孩(2)
那是小学三年级的最后一个月,等过了暑假,苏起就要上四年级了。那个年纪,同学之间已经开始分出明显的男生阵营和女生阵营。
苏起从小活得像个男孩子,并不觉得女孩和男孩之间有什么区别。
可弹珠事件后,学校里捣蛋的男孩子看见苏起了,就笑眯眯问她:“你的梁水哥哥呢?”
苏起起初会认真回答。
“他去操场了。”
“好像去上厕所了。”
她还纳闷呢,真是莫名其妙,为什么不问她李枫然和路子灏在哪儿呢。
回家路上也是,一串男孩子从他们身边跑过,乐哈哈地喊:“哦哦,苏起梁水,梁水苏起!”
苏起不理解他们在喊什么,梁水却会生气地拿石头砸他们。
直到暑假前的最后一次换座位,老师放弃了低年级时的男女混坐,全部改成了同性同桌。男生和男生,女生和女生。但他们班的男女生都是单数,结果梁水和苏起坐到了一起。
恰逢年级里开始流传起一首诗,诗传到苏起班上,唯一一对异性同桌的人成了被围攻的对象。
张浩然跑进教室,坐到苏起梁水前排的椅子上,大声念道:
“墙角数枝梅,请问你爱谁?
如果你不说,就是你同桌。”
调皮的男孩指着梁水和苏起:“就是你同桌!”
班上的同学们全笑起来,跟着起哄:
“墙角数枝梅,请问你爱谁?
如果你不说,就是你同桌!”
苏起气得追着冲她念诗的男孩子们满教室飞跳。
梁水绷着脸,一句话不说。
有天,他忽然用小刀在课桌上画了条三八线,命令:“你不许超过这条线,不然——”他做了个打人的手势,表情凶神恶煞的。
苏起“呸”一声:“巴不得呢。你也别跟我讲话,谁讲话谁是小狗!”
前边的路子灏回头,说:“你们干嘛呀?”
两人谁都不说话,瞪着对方,翻了个白眼。
路子灏没在意,反正这两人从小吵到大,他都已经习惯了。用脚趾头想想,下午就会和好。
可这两人真的不讲话了,并且严格执行着三八线规定。谁不小心过了线,必然会被另一方狠狠撞回去。
路子灏他们还是不在意,觉得这俩人会自己慢慢和好,可不想竟就赌气到了暑假。
那年暑假,长江爆发百年难遇的特大洪灾。
堤坝外数百米的滩涂、防洪坡全被洪水淹没,一拨一拨的解放军驻扎过来抗洪抢险。市内运营全部瘫痪,青年壮年都加入了救灾大军中,日日夜夜地挖沙包,建新的防洪堤。云西巷的大人们也在其中。
最紧急的时刻,省会城市面临着被洪水淹没的风险,有内部人士说为了保住省会,必须找一座下游小城开堤泄洪。那段时间整个云西人心惶惶,谁都不想被迫离开自己的家园。
而小孩子们眼里,并没有感觉到紧急的气氛,看着长江漫到堤坝边,近在咫尺,江水滔滔,特别壮观。他们觉得兴奋又好玩。而且,还有很多穿着军装的解放军叔叔。
云西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