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钟思乔是真的惊了,在她的印象里,温以凡一直对什么都淡淡的, 像是不在乎任何东西:“那你现在还喜欢吗?”
温以凡弯唇:“你也说了, 都过了多久了。”
“那你俩不是合租吗!”钟思乔的情绪激动起来, “天天朝夕相对的!双方还都曾经对对方有那个意思!万一旧情复燃了呢!”
“……”提到这个, 温以凡轻声说,“不会的。”
“嗯?”
“他很快就要搬了。”
钟思乔随口扯了句:“所以你的意思是他再住久点你就要把持不住了?”
“……”
连她这个局外人都觉得有些遗憾,又问:“那你那时候为什么没跟他在一起?”
温以凡没回答。
“因为你转学搬走了?”钟思乔猜测,“所以你俩就没联系了?”
“不是。”
“那是为什么?”
沉默下来。
恰好两人点的面上来了,温以凡给她递了双筷子。她垂眼,没回答刚刚的问题,忽地说:“我不知道其他人会不会像我这样。”
“嗯?”
“我之前被我大学舍友说过,觉得我这人情感太淡薄了。”温以凡说,“本来我们的关系挺好的,但我很少会主动联系她们,像是毕业之后就直接断了来往。因为这个事情,她们觉得挺难过,觉得我对她们一点感情都没有。”
温以凡眨了下眼:“其实我也承认这一点。”
钟思乔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
“也不是说不在乎,只是我特别懒得去维系这些关系。”温以凡咬了口面,轻声道,“向朗那边,他出国之后我们联系少了,我也没有因为这个事情,觉得特别难过。”
“……”
“我觉得这都是,”温以凡说,“很自然的事情。”
“对的。”钟思乔说,“你不用管别人说什么。”
“我知道这是我的问题,说白了就是我还挺没人情味的?”温以凡笑笑,提回最初的话题,“我那个时候,对桑延的感受就是,我觉得他那样的人——”
她停了几秒,觉得这话有些矫情,但还是认真说了出来。
“是应该要被人热烈爱着的。”
没有特别的例子。
至少要像是年少时的崔静语那样。
喜欢不隐瞒,满心欢喜都只为了他,跟他说话连眼睛都是亮的,生动又明媚到了极致。
“所以不会是,”温以凡沉默了下,“像我这样的人。”
“你干嘛这么贬低自己,你长得多好看啊,脾气又好。”钟思乔皱眉,很不赞同她这样的想法,“人家可能就喜欢你这种性格的。”
温以凡又安静了会儿,扯开话题:“我前段时间又见到我大伯母了。”
钟思乔啊了声:“什么时候?”
温以凡:“就前两周吧。”
因为温以凡不太会主动提起自己不开心的事情,钟思乔不知道她在她大伯家过得怎么样,只知道似乎是不太开心的。
所以这会儿钟思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以前,刚搬到我大伯那的时候。”温以凡动了动筷子,没立刻吃,继续道,“有一天晚上,不小心听到我大伯母说了一句话。”
“什么?”
“当时我表哥高三,晚上的时候,我大伯母会经常给他炖汤喝,让他补身子。”说到这,温以凡笑了下,“然后有一次,我听到我堂哥说了句‘我不想喝,给阿降喝吧’。”
“……”
“我大伯母就说,”温以凡轻声道,“霜降用不着喝那么好的。”
钟思乔一顿,立刻火了:“我操,你大伯母有病?”
温以凡语气很平:“我当时只觉得这话挺搞笑的,没有太放在心上。”
“……”
温以凡从小就不爱跟人争辩。
听到这话时,是真的觉得莫名又好笑。因为在此之前,她在家里过得是众星捧月般的生活,被家人百般宠爱,在吃喝穿戴上边,父母都尽量给她最好的那些。
她从没听过这样的话。
“但很奇怪,渐渐地,我就开始听进去了她那句话。因为当时的我,是个,”温以凡思考了下措辞,最后还是按照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所有人都在推脱的包袱。”
“……”
“确实也没必要,给我太好的东西。”
“点点,”钟思乔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你不要在意那些话。”
“其实到现在再想,我也依然不觉得那句话是对的。”温以凡说,“可我看到那些几百块钱的裙子,几十块的小蛋糕,犹豫了很久,都不会给自己买。”
“……”
这个观念似乎随着时间,从微弱的萌芽,变成了根深蒂固的大树。
一点一点地,无孔不入地在跟她灌输一个事情。
她不配用太好的东西。
当然,也没资格拥有最好的东西。
包括那个耀眼的少年。
“也不是说买不起,”温以凡笑了笑,“就是总会感觉,这么贵的东西,这么贵的裙子,这么贵的化妆品……用在我身上,好像是有点儿浪费。”
钟思乔沉默看着她,突然觉得很难过。
跟从前相比,温以凡似乎是没有太大的变化的。
但实际上,骨子里却有了很大的区别。
“别听你大伯母那傻逼的话,脑子有坑,我真他妈无语。”钟思乔不再提这么不开心的话题,扯了回去,“咱聊回男人。”
“……”
“桑延呢,你确定他不喜欢你了?”钟思乔说,“现在想想不挺奇怪的吗?他那样的性格,而且又不缺钱,没事怎么会找人一块合租。”
温以凡语气温和:“还挺确定的。”
钟思乔:“为什么?”
“因为我对他挺不好的。我有段时间,性格有点尖锐。”温以凡抿了抿唇,有些失神,“桑延是唯一一个,对我很好——”
“却被我伤害了的人。”
她觉得愧疚和抱歉。
也知道,他不会允许。
有人多次地,将他的骄傲踩在脚底。
-
温以凡记得非常清楚,第二次被老师误会她跟桑延早恋时,她已经搬到大伯家住了。
当时虽然老师通知的人是赵媛冬,但因为赵媛冬没有时间,依然把这事情托付给大伯温良贤。所以替她来见老师的人,是温良贤。
那天刚好是周五下午。
等双方家长谈完话,温以凡就被温良贤带着回家了。
全程车里不发一言。
温以凡一路忐忑,小心翼翼地解释了很多话,温良贤也没有说什么。她怕说多了,他会觉得烦,之后也只能保持缄默。
直到回到大伯家。
当时车雁琴也在,见她回来了,便冒出了句:“霜降,你也太不听话了。我们照顾你也不容易,成天给你大伯找事情做。他工作已经够忙了,你就不能我们省点心?”
温以凡还站在玄关,手指有些发僵。她连脱鞋的举动都做不出来,觉得自己不应该走进去,觉得自己似乎做什么都是不对的。
温良贤也在这个时候出了声:“阿降。”
温以凡抬头,沉默地等待着审判。
她永远忘不了他那时候的话。
将明面上的所有虚伪,都撕开来。
像是无法再忍受。
“大伯也不是想怪你,不过你得清楚一点——我们是没有义务要养你的,”温良贤的长相跟父亲有八成像,眉眼却多了几分锋利,“但我们还是把你当成亲女儿那样看待。”
我们是没有义务要养你的。
没有义务。
要养你。
“……”
温以凡喉间一哽,一瞬间什么话都说不出。
那是第一次。
他们那么明确地摊了牌。
清晰又委婉地,用言语来告诉她,他们并不想让她住在这里。
“你哥哥现在在准备高考的阶段,我们的重心都放在他那。我们只需要你听话一点,别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温良贤平静道,“你这样都没法做到吗?”
温以凡站在原地,头渐渐低了下来。
低到了尘埃里。
良久后。
她轻声说:“对不起,我以后不会了。”
……
回到房间,温以凡立刻从柜子里翻出手机。她长按开机,手都在不受控的发抖。等待的时间里,她觉得像是过去了一个漫长的世纪。
温以凡找到赵媛冬的电话,打了过去。
过了很久。
在温以凡几乎觉得电话要自动挂断的时候,那头才接了起来。
传来赵媛冬的声音:“阿降?”
温以凡鼻子一酸,强忍着的眼泪立刻掉了下来。
温以凡想告诉她。
我会乖乖听话,不会跟郑可佳吵架。
我会好好跟郑叔叔相处。
所以你能不能来接我回你那儿。
你能不能不要让我一个人住在大伯的家里。
妈妈,大伯他们不喜欢我。
你能不能带我回家。
可温以凡一句话都还没说出来,赵媛冬那头就响起了郑可佳的声音。
她的语气立刻着急起来,匆匆地说了句:“你有什么事情找你大伯,在大伯家要好好听话,不要早恋,知道吗?”
之后便挂了电话。
听着电话里冰冷的嘟嘟声,温以凡把手机放下。她垂头,看着渐渐熄灭的屏幕,眼泪还在往下掉。她僵硬地坐在原地。
在那一瞬间,觉得自己唯一的支撑都断掉了。
不知过了多久。
手里的手机再度振动起来。
她迟缓地低下眼,看到来电显示。
——桑延。
温以凡盯着看了很久,才接了起来。
两头都沉默。
半晌后,桑延主动开了口:“你到家了?”
温以凡轻轻嗯了声。
“被骂了?”桑延的语气似是有些紧张,说话也显得磕巴,“我也没想到老师能为这点儿破事叫第二次家长,是我影响你了,对……”
温以凡突然打断他的话:“桑延。”
一切情绪好像都是有预兆的。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没有继续说话。
那是温以凡负面情绪最强的一刻。
她疯狂阻止着自己的行为,知道自己不该说那样的话,在那个少年那样抱歉的时候。
可她却又完全控制不住情绪。
在那沉默的小房间里,温以凡听到自己很轻地说了句。
“你能不能别再烦我了。”
第31章
温以凡记得当时桑延没说任何话, 安静到就连半点儿呼吸声都听不见。两人在沉默中过了大约半分钟, 她伸手抹掉眼泪, 挂断了电话。
从那天起。
他们两个在学校里再无交集。
后来, 温以凡跟着大伯一家搬到北榆, 也因此转了学。在她以为会跟桑延彻底断了联系时,她开始收到他发来的成绩短信。
持续不断地。
每隔一段时间就发来一条。
再然后。
在节假日或者双休, 桑延偶尔会来北榆找她。次数不算频繁, 最多也只是一个月来找她一次。还都会提前问过她的意见。
两人每次去的都是同一家面馆。
那家面馆的店面很小,装修也老旧。面的味道普通而无特色, 因此生意不算好。每次去的时候,店内都冷冷清清地, 只有老板一人坐在收银台看电视。
次数多了, 老板也就认得他们两个了。也不用点单, 见到他俩就直接起身进厨房。
仅剩下两人的小空间。
因为她的那句话,桑延在她面前的话变得少了起来。他的神态如从前那般不可一世, 但又似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不像从前那般肆无忌惮。
像是心照不宣。
两人没再提起过那通电话。
……
基本上,钟思乔就没见过温以凡发火的时候,所以这会儿也有些好奇了:“你做什么了?你这性子确定你那行为能伤害到他?”
这次温以凡没回答,低头吃面。
“说不定只是你想的比较严重, 可能对方根本不觉得是什么大事情,这事儿连给他挠痒痒都算不上。”钟思乔像个知心姐姐一样, 开导她, “或者是他真很在意这个事情, 但你道个歉,解释一下,他也就不在意了。”
温以凡嘴角翘起:“都多久了。”
“这咋了,道歉什么时候都不晚呀。”钟思乔说,“嘴巴长在你身上,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这权利在你这儿。只是接不接受的权利在对方那而已。”
也不知听没听进去,温以凡只笑了下。
这话题就终止于此。
吃完面后,两人起身出了面馆。
钟思乔背上包,跟她提起别的事情。说到一半,她忽然“诶”了声,抬手捏了捏她的手臂:“点点,你是不是胖了点?”
“……”温以凡抬头,“啊?”
“你之前瘦得像只剩下骨头,我跟你靠一块都觉得硌得慌。”钟思乔盯着她的脸,认真道,“但我现在感觉你好像稍微有点肉了。”
温以凡倒是没感觉:“是吗?”
钟思乔打趣道:“你是不是跟桑延合租过得还挺好?”
“……”
闻言,温以凡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从桑延住进来之后,她吃的东西似乎是多了起来。
原本她没有吃晚饭的习惯,却也因为他煮东西大手大脚不知适当加分量的行为,而充当了一个替他一块解决剩菜的垃圾桶。
-
两人聚会的地点挑的是两人住所靠中间的位置,都离了一段距离,所以也不能在外呆到太晚。吃完晚饭后,两人便各自回了家。
拿钥匙进门,温以凡脱鞋的时候,一如既往地瞥见桑延躺沙发上打游戏。电视照例放着叫不上名字的剧,音量开得不大不小,倒也显得吵闹。
时间久了,温以凡莫名还有种自己在家里养了个宠物的感觉。不论她何时出的门,何时回的家,都能看到这“宠物”在家慵懒潇洒的模样。
温以凡收回思绪,坐到沙发旁喝水,看了他几眼。想到钟思乔的话,她的嘴唇张了又合,好半天终于鼓起勇气喊了声:“桑延。”
桑延眼也没抬:“说。”
“……”温以凡莫名又说不出口了。
时隔那么多年,说不定对方都不记得当时的事情了。
现在突然提起来,似乎还挺让人摸不着头脑。
不过喊了人不说话也挺奇怪。看到他这副闲散的模样,温以凡想了想,随口扯了个话题:“你的主业是酒吧老板吗?”
桑延:“副业。”
温以凡想了想:“我记得上回说你大学是计算机系的?”
“嗯。”桑延这才抬头,似笑非笑道,“怎么?”
“没,只是有点好奇。”温以凡说,“看你每天都不用上班,就随便问问。”
“换份工作。太多家公司挖我了,这不是还在抢么。”桑延打了个哈欠,语气又拽又不要脸,“等他们抢完再说。”
“……”
温以凡也分不太清他是在吹牛逼,还是说他现在就真的身处这种被人争抢的状态。她没对这话发表评价,想到换室友的事情,又道:“对了,你房子的装修情况,你去看了吗?”
桑延收回视线:“嗯。”
温以凡:“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