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锦天慢慢过去,缓缓推开了门——
“姐?”
……
杨昭在那个夏天,自杀在自己的公寓里。
她割断了自己的大动脉,流血过多身亡。
她死的时候,很干净。躺在浴缸里,甚至没有让血流到浴缸外面。
她的神态很安详,杨锦天觉得,他之所以没有疯掉,就是因为杨昭看起来并不痛苦。她真的,很安宁。
当地的新闻想要报道,被杨家找人压了下去。
失去她的痛苦已经无以复加,他们不想让其他人再打扰她。
除了杨锦天,没有人知道杨昭为什么自杀。很多人把它归结为一个艺术家的极端追求。只有杨锦天知道,不是这样的。
他第一个发现了她的尸体,在报警的时候,他在她的书房,发现了摊在桌面上的一个笔记本,杨昭在上面,写了一段话,不怎么规整,跟她平日的风格并不相像,倒像是随手涂鸦——
我曾拥有一段时光
在那段时光里
我能用我贫瘠的词语描绘出每一分每一秒
我能用我枯竭的心灵记住所有的细节
但这段时光很短暂
就像一个故事刚刚有了开篇就戛然而止
我花费了很多时间尝试着开启新的故事
但我没有成功
我开始恐惧那种只能用“很多年过去了”来形容的生命
所以支撑了这么久最后我还是决定放弃
就算再索然无味的故事也要有一个结局
现在我很欣慰
因为这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终于完整了
在笔记本旁边,有一张小纸条,杨锦天把他们一并收走。
他不知道这样做是对,还是错,他不想别人看到这些,谁都不行。
杨昭的葬礼上,她的父母极力地控制自己的悲伤,可是依旧无济于事。杨锦天忽然有些恨,恨他,恨她,也恨自己。
他一直陪在杨昭父母身边,葬礼上的很多事,都是薛淼帮忙打理的。
葬礼上的薛淼,比杨锦天之前他见到的时候,老了许多。
这种衰老,是发自内心的,由内而外的衰老。
那个晚上,杨锦天从家里出来,驱车来到郊区的一座墓园。
这里的价格算是全市比较便宜的。杨锦天把车停好,走进墓园。
他咨询了一下管理员,找到安置陈铭生骨灰的位置。
他在朝那走的时候,觉得有些好笑。
他居然,会来看他。
等到杨锦天看到陈铭生照片的时候,他终于明白,杨昭所说的永远不变,是什么意思。
这张照片已经很旧很旧了,旧到他会以为这是一个完全被遗忘的角落。
“你还记得我么。”杨锦天说。
照片上的警察,静静地看着他。
“我恨你。“杨锦天淡淡地说。
“但我更恨我自己。”杨锦天的语气不急不缓,他的眼睛很涩,那是因为哭了太多。
“我有很多次,都在想。如果当初我多听她一句话,少出去玩一次,如果我没有招惹你,如果我姐永远都不认识你,那该多好。”
“你知道么,在你死的那一天,我姐回来后,只对我说了一句话。她说:‘是我,是我把他拉出来的。’我不懂那是什么意思,你懂么?”
天地都是安静的,杨锦天自言自语地说着。
“我今天来,是要告诉你一声,从今往后,真的没有人再来看你了。”
说完,他转身离开。
可他走了几步之后,脚步猛地停了,然后快速地走了回来。
“我恨你!”杨锦天的情绪有些激动,“我恨你,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你夺走了她,你算什么东西——”
杨锦天捂住自己的脸,因为用力,浑身都在发抖。
最后,他很快地从衣服里掏出一张东西,顺着玻璃门的缝隙丢了进去,那是张照片,照片落下,刚刚翻了一圈,立在角落里。
月色下,那张图片很模糊。隐约能看出,那是一幅画,照片像素不是很高,看起来是拿手机随意拍的,甚至还有些晃动。
“我姐之前,经常看着这幅画。我给它照下来了。”杨锦天说,“别的,我什么都不会给你。”
那是一副完整的油画,可惜手机没有照出它丰富的细节和色彩,只有青黑的一片。杨锦天也曾很多次地,看着这幅画,他看它,是因为他不知道杨昭为什么这么衷情于它。
他对艺术的造诣不高,在之前,一直看不出什么奇特的地方。
可是今天,他隔着那扇小小的玻璃门,忽然注意到了一个他之前都没有注意的地方。
在画面的角落里,有一处隐约的白色。
它太模糊了,好像是个非常遥远的存在。
杨锦天摇摇头,不再看了。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他淡淡地说,“或许你知道吧。”
他一步一步地往外走,最后,他回了一次头。
陈铭生依旧是那副平静的表情,他留着干净利索的短发,眼睛黝黑,轮廓端正,他看着他,杨锦天觉得,他好像在说话。
在对他说谢谢。
杨锦天离开了。
他在墓园外的山坡上,蹲着抽烟。
他平时很少抽烟,但是这一次,他忍不住了,他需要那股浓郁的烟草,压住他胸口的沉闷。
山坡的位置很高,他往前眼前的万家灯火,心里空荡荡的。
风吹过,他侧过头躲了一下风沙。
在侧头的一瞬,他看见山坡的夹缝里,有一朵小小的花。
花朵在风里摇摇欲坠,但是它晃啊晃啊,始终没有折断。
杨锦天忽然大哭出声。
他被一股巨大的悲伤淹没了。
但他找不到理由。
就是因为找不到理由,所以他更加痛苦。
他隐约觉得,他不知道很多事情,他也永远都不可能知道了。
杨锦天抬起手,鼻涕眼泪流得满脸都是。
随着他抬起手,一张小小的纸条随着风飘走了。
纸上的字迹,龙飞凤舞,好像是主人迫不及待。
或许风看到了纸条上的内容,它更加用力,把它送得更远了。
纸上只有短短的八个字——
【陈铭生,我来找你了。】
--------------------全文完----------------------
后记
本文起始于我的一个梦。
至于梦的来源,我认为是我生活中各种莫名其妙的经历。而小说的名字——《那个不为人知的故事》,也是我当时随便一起,但当真正写到最后,我发现这个随便一起的名字,刚刚好说明了故事的主题。
最初的最初,这个故事刚刚有雏形的时候,其实只有一个主角,就是杨昭。
她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爱情小说女主角,她不怎么善良,也谈不上温柔,而是冷漠、尖锐、自我。
我给了她一个优渥的环境,她完完全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在现实生活中,跟这样的女人来往一定会惹人讨厌。因为她对别人的迁就完全是出于一种理性的教养,而不是发自真心。
但是从另一个方面讲,杨昭也很强大。
不光是她,任何一个能坚定在自己的认知里、不被外界所迷茫的人,都很强大。
本文的的确确需要这样的一个女主角,因为这个故事有点残忍,就像山崖上摘花,我需要一个能在狂风之中站得住脚的女人。
有了这样一个女主角,我就开始创造这个故事。
其实这个小说很简单,就是讲述一个有着独特性癖的女人找寻自我的过程。
当中也许有些爱情。
这个世上有数不清的人,其中一部分可能会跟其他人不同,有着一丝独特的癖好——对于年龄、性别、物品,或者人身体的某一部分。
外表平淡无奇,内心行走边缘。
我写这个故事,就是想说明,这些不被大众接受的癖好与感情,或许并不全是悲剧。人世无常,生活远比小说丰富,人也远比角色多情。
在这样的花花世界里,一定有一些边缘的感情,在某个角落,开花结果。
所有的欲望与爱,最后都会随着时间洗尽铅华,归于安稳与平淡。待到那时,同样相伴,大家又有什么区别。
说完女主角,再谈一谈男主角。
因为故事的设定问题,我在思考男主角的时候,需要找一个比较灰暗的角色。
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警察,再向深想,缉毒警察。
可以说,陈铭生的出现,就已经让故事不由自主地压抑了。
杨昭是我自己臆想的,她的心理,她的故事都是我编出来的,可陈铭生不是,陈铭生的沉重,有很多很多的原型。
我曾在文章进行到三分之二的时候动摇过,相把故事改成美好的大团圆。原因就是我对陈铭生心软了。
说来也是奇怪,我能让我心爱的女主角毫不犹豫地结束生命坚定自我,却对一个虽然戴着“男主角”帽子但其实只是为了衬托女主角的陈铭生心软了。
追究原因,可能就是现实。
现实生活里很难有杨昭,但是却有很多陈铭生。
他们平日里很普通,只有当他们来到工作岗位上时,那一份不寻常的工作性质,让他们变得有些不平凡。
陈铭生是一个很普通的人,普通到我这个作者想开点金手指都无从下手。
他不算帅,没有多少钱,有些土,他唯一的优点,就是坚定,就像杨昭,虽然他们的坚定,来自不同方向。
陈铭生一辈子活得都很憋屈,甚至他的死也不是轰轰烈烈,他就是那么简简单单地离开了。
现实生活中,死了这样一个陈铭生,带来的平凡的破碎感,比起我写下的男女情爱更加让人心碎。
很多人说,我写的这个故事太压抑。
但是我一直觉得这并不算悲剧,真正的悲剧是让人绝望的,让人无法呼吸的,就像一个漆黑空荡的山洞,可这个故事不是。
它是条隧道,过程黑暗,但尽头有光。
最后一句话,送给有缘读到故事的你——如果可以,请看清自己,然后坚定起来吧。
第72章 有生之年&那个不为人知的故事联合无责任番外——买车。
有一天,他们和他们,在一个车展上相遇了——
杨昭在车展上走了很久。
陈铭生觉得,她是把车展当成了超市在逛,挑挑拣拣,总是问他的意见。
“你喜欢哪个?”
陈铭生说:“都不错。”
“什么叫都不错。”
“……”陈铭生心说反正哪个他都买不起,当然都不错。
年初,杨昭要重新买车。陈铭生问她为什么买。
“不是有一辆了么。”
“买辆大一点的。”杨昭说,“越野车,好不好。”
杨昭不久前从美国参加完一个展览,坐飞机回来的时候,在机场随手买了一本杂志。里面有一篇文章给她留下深刻的印象,文章很长,简洁
地概括一下中心思想,就是“每个男人心中都有一个越野的梦”。
她回想了一下和陈铭生相处的细节,越来越觉得陈铭生其实是很喜欢车的。
所以就有了今天这一出。
“陈铭生,没有什么是‘都不错’的,你总会有个喜欢的。”
陈铭生拄着拐杖站在她身边,“真的都不错,你买你喜欢的吧。”
男人多懒,什么都模棱两可。杨昭在心里默默地白了一眼,转头之际,看到一辆酒红色的车,她指着那车问陈铭生:“那个怎么样?”
陈铭生看过去,“挺好啊。”
“那是什么车……”杨昭离得有点远,看不清牌子,人群拥挤,又不好挤过去,陈铭生拉住她胳膊,说:“不用去了,保时捷的凯宴。”
“哦。”杨昭点点头,“我觉得——”
“什么破车。”
杨昭刚说到一半,就听见旁边一道声音。
其实在这样的车展里,人这么多,熙熙融融,根本没空注意别人说什么,但是这道声音就这么钻进了杨昭的耳朵里。
一个男人,声不大,但劲足。
万昆今年也想买车。
何丽真一直劝他买辆普通点的轿车,万昆是这么劝她的。
“你说买车什么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