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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这一次,真的是他醒了。

  他睁开眼,没有完全睁开,他像一只疲惫的鸟,好像马上就要再次闭上眼睛。

  可在他最后的一瞬,看见了杨昭。

  他的目光慢慢移向她。

  他一直、一直看着她。

  终于,他认出了她,也认出了这不是幻觉,也不是梦境,这是真实,是真实的她。

  陈铭生的嘴唇忽然颤抖了,他的手似乎想用力,可是却没能抓住她。

  他还很虚弱。

  杨昭低下头,她的发丝垂在陈铭生的脸边。

  窗外,是一大片火红的天。

  杨昭轻轻地说:“陈铭生,我来找你了。”

  陈铭生闭上了眼镜,他的牙也咬紧了。

  “是文磊么……”他的声音弱不可闻。

  杨昭直起腰,“你怪他?”

  陈铭生的嘴角似乎动了动,杨昭觉得,他好像是想笑,可是看不出来。

  陈铭生晃了晃头,说:“不……不怪。”

  杨昭依旧握着他的手,她说:“你累了么,休息吧。”

  陈铭生说:“你住在哪……”

  杨昭说:“我自然有地方住,你不用担心我。”杨昭说话过程中,陈铭生的手又抽搐了一下,杨昭顿了一下,说:“你好好养病。”

  陈铭生沉默了。

  门开了,杨昭看过去,是文磊带着医生来了。

  “嫂子,大夫要检查一下。”

  杨昭点点头,让开了地方。

  在医生给陈铭生做检查的时候,杨昭和文磊在屋外等着。杨昭说:“检查要多久?”

  文磊说:“十几分钟吧,很快的。”

  杨昭点点头,说:“跟我来一下吧。”

  杨昭和文磊下了楼,天已经暗了,杨昭站在路灯下抽了一根烟。

  “你跟生哥说话了么。”文磊问。

  杨昭说:“他的具体情况怎么样,我坐在他身边,他的手总是发抖,一下一下的。”

  “是……”文磊想尽可能说得轻松一点,“就是一点小毛病,没什么影响的。”

  杨昭抬起眼,直直地看着文磊。

  文磊被那双漆黑的眼睛看着,忍不住移开目光。

  “别骗我。”杨昭说,“你不说,我也会去问医生。”

  文磊咬了咬牙,说:“海洛因中毒,他现在还没完全好,会有点这类的反应。”他仔细看着杨昭,观察着她的表情,然后他发现,杨昭在他说话的过程中,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文磊很快说:“不过都会好的,真的,嫂子,对生活没有影响,一点都——”

  “是因为神经么。”杨昭忽然说。

  文磊闭嘴了。

  杨昭说:“毒品中毒,应该会对神经系统造成创伤。”

  “嫂子……”文磊哑声说,“你……”

  杨昭看着他,“我怎么。”

  “你……”文磊艰难地说,“你别嫌弃生哥,真的,你别嫌弃他。对了!他现在有钱了,他也能让你过好生活。”文磊似乎对杨昭有些拿不准主意,他慌乱地往前走了一步,离杨昭近了一点,他低声说:“嫂子,生哥留了一笔钱。我没骗你!他是为了你才留的,他也能给你好日子,所以……”他手握着拳,说:“你别嫌弃他,你、你留在他身边,留下来,行么?”

  杨昭听完他急促的话语,慢慢抬起头。她没有看文磊,直接越过了他,看向夜幕降临的天空。

  她感觉到,一股深深的疲惫。

  烟,燃尽了。

  杨昭掐灭了烟头,扔进垃圾箱。

  她低声说:“回去吧。”

  医生给陈铭生做完了检查,护士就进来给他换药,陈铭生头上的伤很重,纱布摘下来的时候,杨昭看见他额头上缝了五六针,伤口歪歪扭扭,就像一条蜈蚣一样。

  陈铭生现在依旧很虚弱,他什么事情都做不了,护士甚至给他排了尿。

  杨昭在一边看着,他就像一个脆弱的石像,一不小心,就会碎成片。

  等到所有一切都做完,屋里重新剩下陈铭生和杨昭两个人,杨昭来到床边,她发现,他醒着。

  他在看着她。

  只有他的眼睛,还和从前一模一样。

  不,也不是完全一样了。

  他的眼神比之前更沉,更深,更沉默了。

  杨昭坐在他身边,拉住他的手。

  陈铭生的嘴唇动了动,好像想要说什么,可是最终,依旧没有发出声音,他的目光里好像有千言万语,可是最终,依旧归为平静。

  杨昭低下头,轻轻地说:“陈铭生,这跟你说的不一样。”

  陈铭生的目光更痛苦了,他张开嘴,没有声音,但是杨昭看懂了。

  他在说对不起。

  对不起,杨昭。

  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杨昭的手紧了一些,她的脸色还是平淡的,“那不是你的错,那只是你的选择。”她轻声说,“只是你的选择而已……”

  陈铭生的手回应了她。

  轻微的、缓慢的。

  杨昭看着他的眼睛,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知道了,他目光中的含义。

  他在害怕。

  这种害怕来源于很多,对已知的,对未知的。

  而这种感觉,被他自己归总在一起,最后拧成一条叫叫告别的长绳,勒住了他的脖颈。

  杨昭抬起手,轻轻抚摸他的脸。

  陈铭生贪恋这种感觉,他的脸微不可察地向那只手的地方靠了靠。

  杨昭感觉到了,她慢慢地笑了。

  她开着玩笑一般地对陈铭生说:“陈铭生,虽然我之前说过很多次了,但是我还得再说一遍——”

  她缓缓靠近陈铭生,她闻到刺鼻的药水味,她在那味道中,对陈铭生说:“你真是一个混蛋……”

  这一回,她看清楚了。

  他的嘴角的确弯了。

  他看着她,目光里依旧有那么一丝地不确定,可是害怕与恐惧,却少了许多。

  他一直想要托起她,这是从前任何时间都没有的感觉。

  他想要托起这个女人,他想要彻彻底底地拥有她。

  可是到了最后,他却发现,是这个女人,撑起了他。

  虽然时间如此短暂,可她带给他的力量,却是无法形容的。

  她不善良,也谈不上温柔,可她拯救了他,在那个下着大雨的夜晚——用另外一种更为突出而尖锐的东西。

  虽然无人知晓,也无人在意。

  陈铭生用力地握紧手,但他的手猛烈地抽动了一下,没有用出力气。

  可他们的手依旧牢牢地扣在一起。

  她的手很干燥,就像她的人一样,冷冷的,淡淡的。只有在一种情况下,你才会懂得她热烈的灵魂——那就是你们同时敞开心扉。

  像陈铭生这种人,看着坚不可破,其实只是个包着硬壳的软馒头。

  任何的不坚定,任何的迷茫,都会拖住他的脚步。

  只有最坦白的人,只有最直接的人,只有最赤/裸的人,才能把他从那个幽暗安静的角落里拉出来。

  她拯救了他,在那个下着大雨的夜晚。

  用她的自我。

  虽然无人知晓,也无人在意。

第69章

  那天,杨昭一直陪着陈铭生,到他沉睡。

  其实也没有多晚,大概七八点钟的时候,陈铭生就休息了,杨昭离开病房,发现文磊不在了,换了另外一个她不认识的人。

  料想文磊应该是对他说明了杨昭的身份,在见到杨昭从病房里出来后,那人打量了她一下,然后点头说:“你好,我是来看护陈铭生的,小磊去换班了。”

  他年纪看起来比文磊大一点,个头不高,中等身材,穿着一身普通的半袖衣服和短裤。

  杨昭点头,说:“好,那麻烦你了。”说完,她又问他,“他现在二十四小时需要照料么?”

  那人说:“嗯,队里的人也很关心,这次他立了大功,多亏他才把白吉一伙一网打尽,他绝对不能有事,我们肯定会全力救治他的。”

  杨昭低声说:“谢谢。”

  等到她下楼走到门口了,被人叫住时,杨昭才晃神,她把杨锦天完全忘记了。

  杨昭有些愧疚。

  杨锦天坐在一楼的凳子上,看见杨昭目不斜视地从他面前经过,他喊了一声姐,杨昭还是没反应,杨锦天叫她杨昭,她才站住脚。

  “小天……”杨昭连忙走过来,她揉了揉自己的头发,说:“对不起,姐姐待的太晚了,我——”

  “我知道。”杨锦天看起来并没有生气,也没有久候的不耐烦,他站起身,还从一边凳子上拎起一个塑料袋。

  杨昭看了一眼,杨锦天说:“吃的,你肯定没吃东西吧。”

  杨昭的确没吃东西。

  “我没什么胃口,你自己吃吧。”杨昭说。

  “你明天还要来吧,什么都不吃,抵抗力就会下降,医院这种地方说安全安全,说危险也危险,而且,你什么都不吃,也没力气照顾人对不对。”

  杨昭忽然抬头看他。

  杨锦天目光坦然,毫不在乎。

  他的角色改变了,杨昭想,他改变了,他长大了。

  “好。”她说,“拿回宾馆吧,我在那里吃。”杨昭说着,朝外面走去,杨锦天跟在她身后。杨昭来到停车场,掏出钥匙,随口问了句,“买了什么?”

  “糖醋排骨。”杨锦天说,“你喜欢吃的。”

  杨昭忽然定住了,她拿钥匙的手,也停下来,她似乎是惊慑于某种片段似的回忆带给她的冲击。

  “怎么了?”杨锦天问。

  杨昭看着弟弟的眼睛,他的目光在夜色里,很清澈,带着浓浓的关心。

  这种关心只给她一个人。

  可是他又不可避免地触及到另外的地方,另外的一个人。

  杨昭恍然,原来那段短暂而平淡的时光,也停留了这么久。

  久到像流沙,一点一点渗透进她宽广的心里。

  “没什么,走吧。”

  第二天,杨昭早起,她想了想,穿了一条长裙子,她把头发披散下来,佩戴了简单的首饰,还化了淡淡的妆。

  他来到医院,那个看护的人不知道去了哪里。

  杨昭进了病房,陈铭生闭着眼睛,好像在睡觉。

  杨昭坐到他身边,静静看着他。

  过了一会,陈铭生好像有什么感觉一样,慢慢睁开眼。

  他看到杨昭,目光缓慢地,上下移动了一下,然后他笑了。

  虽然苍白无力,但是他笑了。

  “……弄的这么漂亮,干什么。”他低声慢慢地说。

  杨昭说:“你不喜欢我漂亮么。”

  陈铭生笑得有些纵容,也有点痞气。

  “你这是在欺负我……”

  杨昭明知故问地说:“是么。”

  陈铭生胳膊动了一下,他似乎想坐起来,但是没有成功。因为这个动作,他的左腿向下蹬了一下,他和杨昭都看见了,他们也都知道,这是他无意识地动作。

  陈铭生不动了,他静了一会,杨昭依旧拉着他的手。

  “有没有想吃的东西?”她问。

  陈铭生沉默地摇摇头。

  他的头上还缠着纱布,将大半个头部都包了起来,杨昭抬起另外一只手,摸了摸他的眉毛,又碰了碰他的鼻梁。他的鼻子还有点青,但伤势看起来并不严重。

  “你难得这么乖。”杨昭笑着说。

  陈铭生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杨昭说:“脸都被人揍成这样了。”

  陈铭生低声说:“是不是破相了。”

  杨昭点头,“是呀。”

  陈铭生怔怔地看着她,杨昭说:“陈铭生,我带你出国治吧。”

  陈铭生摇头。

  “你——”

  “杨昭。”陈铭生缓缓开口,“有可能……我是说有可能,有些毛病治不好的。”

  杨昭说:“不治怎么知道治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