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脑海里至今时常浮现邵小兵夫妇临死的样子。

邵小兵老婆是在他见面后直接一枪结束的,虽然他有心理准备,并且包了毛巾和外套,但还是担心枪声会引来单元楼里的其他人。那时他在关上门后依然凝神静听了几分钟外面的声响,确定楼道里没人开门来看才逐渐放心。至于邵小兵老婆的尸体处理,当时直接溅出的血不多,一股喷到门背后,倒地后头颅里流出的也不多,并且只流在门背后的一块巴掌大面积,他把门和瓷砖擦了很多遍,擦得很干净。他听说过即便把血擦得很干净,警察也有办法鉴定出一些微弱的异常,不过这点他倒不担心,一方面警察应该想不到门背后曾经流过血,另一方面就算发现了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可能是邵小兵和他老婆最后打架留下的呢,只要没看出枪击,一切都没关系。

可是他记得很清楚,他在拖动那具身体依然温热,睁着眼睛,抽搐的尸体时,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反胃。这与杀害胡海平完全不同,那时他设计让一块石板砸死他,并未和胡海平有过直接的接触。为了防止头部伤口继续有血液渗出,他掏出自带的浴巾把头包了很多圈,又拿保鲜膜封住。一想到用浴巾包头的场景,他就想吐。

杀邵小兵的场景也让他久久不能平静,当邵小兵发出本能的叫喊,随后传来一声沉闷的“砰”,一个活着的人就这么摔死了,这让他想起了自己童年的噩梦。另外他在弄死邵小兵前,看到他手腕上有一点被手铐挫伤的痕迹,他思考过,最后还是决定不另外处理了,毕竟摔下20多米,全身肌肉骨骼都摔烂了,皮肤有多处破口,一点挫伤算不了什么。大腿上的针扎嘛,就算不是摔死的,警方也未必会注意到。现在他全身肌肉都破损了,更是不可能被人知道针扎了。不过就算知道了,又能说明什么呢?顾远对此丝毫不担心。

只是他心里非常痛苦和矛盾。

我是个好人吗?

我这么做对吗?

他产生了怀疑。

这几天他一直在为自己寻找心理安慰,这几个人都该死,他们并没有亲手杀人,却间接杀人了,不止害了叶叔一家,还有陈翔一家,邵小兵账本上的每条记录,背后都有另外的人遭受了不公,甚至家破人亡的悲剧,换来的是这些混蛋的金钱、权力、地位以及蔑视他人的底气。

如果一个好人,面对这些为官的混蛋应该怎么办?

像曾经的叶叔那样,继续息事宁人,想尽法子维持现有生活?可是他们会得寸进尺的。

还是像陈翔父亲一样,做个现实主义的英雄,承受无尽的压力,也要告状,把混蛋拉下马?可他就是被告状坑的。

或者心里祈求老天开眼,指望那迟来的正义?可谁告诉你正义迟早会来的?

再或者跟他们比命长,没错,你比他们年轻,理论上他们先死。可当你老后,他们的子嗣不就是另外的他们,你的子嗣不还受这帮王八蛋的欺负?

顾远寻不出答案,他既想为叶叔解决烦恼,心里也想着抛开自己曾经的阴影,向往未来的生活,于是他只能利用自己的物理知识,杀人后伪造成意外和自杀,尽可能一方面排除叶叔的嫌疑,一方面做各种谜局,让警方查不到真相。

这些混蛋并不是自己亲手杀人,所以他们心安理得,吃得香,睡得着,不在意他人的命运。可他们实在比直接杀人的凶手更可恶。

他们尚且心安理得,我又何必睡不安稳,仅仅是心中在那座所谓正义的模糊天平左右摇摆,太不值了。

好吧,今天开始,调整心态,别再为了这几个该死的人的生命而矛盾了,等专案组撤走,生活又将回归正轨了。

中午,年级组长刘老师找到顾远,告诉他这次他们班上报的奖学金名单没通过。

顾远不解问:“为什么,普通班两人,重点班三个,我是按名额写的,怎么会没通过?我从没遇过这种情况。”

刘老师有点尴尬,想了下,还是告知实情:“教务组会议上,校长看了名单,说你们班的名单再改改,你报上来的三个,其中两个不是你们班成绩最好的。”

顾远道:“全校就我一个?”

刘老师连忙否认:“那也不是,高一年纪还有两个班的名单也需要改改,校长这次不是针对你一个人,你不要往心里去。”

顾远点点头,道:“刘老师,你了解我们班情况,有几个同学家里条件不是很宽裕,每个学期的学费都靠学校减免,虽然两千元数额不大,但我想分配给贫困学生,可能更有用。”

刘老师认同地点头:“我知道你的用意,但你最好把那两个人里,去掉成绩相对偏差的一个,换上曾慧慧。”

“为什么,曾慧慧成绩是不错,可她也不是稳定在前三名。”

刘老师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情愿地说出口:“校长的意思是曾慧慧爸爸是公安副局长,公安局这几年对我们学校周边治安很照顾,还有一些活动和业务往来都很积极,所以既然曾慧慧成绩也不错,那就把她放上去。”

顾远很无奈,学生的事总要牵涉到学生的父母,他一向对此很抵触,却也深知社会就是如此,不便明说,只能说:“那我把名单再整理一下,下午报给你。”

事实上,顾远不写曾慧慧有他自己的考虑,曾慧慧这学期开始,或许是女生的思维逻辑天性决定,数学成绩明显落后下来,其他科目也有被别人反超之势,原本她能稳定在班级前三,这学期一直在前十名左右了,如果选她,恐怕其他同学心里会不服气。而他写的三个名字,两个是成绩稳居前三的,另一个也始终能保持在前五名内,外加这个是贫困生,家里条件很困难,同学们也都看得见他在食堂永远只吃一个素菜,把奖学金评给他,自然没人说什么。可要是把奖学金给了名次五名以外的曾慧慧,同学们也都知道她爸爸是公安局领导,他们会怎么想?这对他们年轻人的世界观又有什么影响?让他们在学校期间就认识社会这位花枝招展的妓女,应该吗?

再加上顾远通过曾慧慧的言行举止,觉得她对自己大概有一种学生不该有的情愫,他更不想给她任何错觉,觉得是格外照顾她。

一份简单的奖学金名单,却弄得他左右为难。

第四十七章

“就是这里啊。”高栋下车,站在这个才足球场大小的沙滩里,向着周围使劲张望。

宁县地处沿海半岛地形,全县内有很多个沙滩,最著名的要数县内第二大镇上的皇家沙滩,据说过去有个大内太监抱着南明小皇帝在此殉国,以此得名。皇家沙滩是旅游胜地,投资上亿,每天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而除之以外的众多小沙滩,往往地段偏僻,无人问津,连当地人也甚少知道,平日自然也无人往来。

这个沙滩也是一样,周围一圈是低矮的小山,视野所及处,除了他们几个警察,一个其他闲杂人都没有。

“平时这里没人来吗?”高栋向一位当地的警察问。

“人不多,山后面有几块滩涂,渔民养了点蛏子,有时会经过这里吧。”

高栋点点头,转向张一昂:“尸体在哪儿发现的?”

张一昂手指离他们百多米的一座只有半边的小山丘,道:“就在那儿。”

高栋走到山丘下,山丘不高,大概就二十多米,靠海一半被海水长年累月的冲刷,早已倾塌,变成现在这样一个小悬崖。悬崖底下是一片石头滩,海水离此不远,所以涨潮后就会没过石头滩。

高栋看了几眼石头滩,石头滩不同于沙地,上面是留不下脚印的。

张一昂带他来到邵小兵尸体的准确位置,那里石头位置突出,人掉落摔死在此特征会很明显,所以老陈的尸检结果也不会有问题。

随后,高栋来到山丘后面,他仔细地查看了周边,这里长着各种枯黄的野草,没有明显的路,但坡度很缓,走上去毫不费力。草旁又看到一些羊粪,看来周围的养殖户有时会来这里放羊。

高栋想了想,抬步往山上走,到了这二十多米高的山丘顶部,面前是一块大约二十多个平方面积的平缓地带,地上是含沙量很高的泥土构成,由于冬季海边气候阴湿,所以泥地也很容易保留脚印。

现在的整个平坡上,到处布满了脚印,这是法医证据采集完后,工作人员来回走动勘查留下的。

高栋抿抿嘴,到此刻为止,尚未发现任何能够引起他思考的东西。

他叹口气,无奈走到平坡的边缘,向下张望。下方就是邵小兵掉落后死的位置,二十多米高掉到石头滩上,保证马上死亡。

现场的一切情况看来,都无法推翻邵小兵是自杀的。

这时,高栋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脚前的边坡上。

有一个二十多公分长的铁钩伸出边坡外,铁钩的一头连着一块铁皮,铁皮上用几枚长钉牢牢敲进边坡的岩石里。

“这是什么东西?”高栋问。

县局的当地干警过来瞧了下,道:“可能渔民挂东西用的。”

“挂什么东西?”

那人也不置可否地回答:“也许挂海上照明灯,或者是旗子,也可能是菩萨之类的,海边人多迷信。”

高栋叫过张一昂:“老陈没注意到这东西?”

张一昂回忆了一下,道:“当时也问过,后来说跟案子无关,可能是海边人家放的。”

高栋道:“把这个照片拍一下。”

张一昂不解:“老大,这和案子有关吗?”

“先拍下来再看吧。”高栋不想跟他多解释,因为他现在也无法确定这个与案子是否有关,之所以会关注到这个铁钩,不是因为悬崖边坡处突然冒出个铁钩,要知道农村山上钉个钩子之类的挂东西很常见,而是因为高栋注意到,这铁钩上锈迹很少,显然是新的。一个刚不久前订上去的钩子是否会和案件有关,他给不出结论。

随后高栋又让县局的当地干警抽空找周边渔民问问,看他们知不知道这钩子。他又看了一圈,再没发现其他可能有用的线索,只能悻悻不甘地走下山坡。

准备上车前,高栋又停下脚步,打量了海滩一圈,看向众人道:“邵小兵老婆这么多天还没出现,大家心里清楚,可能,嗯…也不在了。整个海滩有没有仔细找过?”

其中一人道:“我们和派出所的几十个人在这附近全找过了,带了几条警犬,这片沙滩包括后面的几座山,已经翻了好几遍,没找到任何有人翻动过的痕迹。警犬闻出邵局夫人坐上过车,可到底是那天坐过车,还是平时留下的气味,就不知道了。”他说翻动的意思,自然是说埋尸了。

事实上大半人也都是这么想的,邵小兵莫名其妙畏罪自杀,不是很靠谱,于是其他人自然而然加入了猜想的成分。邵小兵杀害王宝国后,他老婆知道了这件事,因为害怕所以打算告发,结果邵小兵把老婆也杀了,事后担心早晚暴露,所以自己也畏罪自杀了。

他老婆这么多天没出现,估计已死的可能八九不离十。唯一让他们纳闷的是这尸体就是找不着,警犬闻到车上有他老婆的味道,这也可能是平时坐车留下的。警犬在邵小兵车子到沙滩这一路段内找了很久,始终闻不出味道,可能是海边腥味重,盖过去了,但这么多警察人眼查看,也没发现地上有翻动痕迹。

当然,也有可能是抛尸海里,但这么多天过去,也没接警发现浮尸。况且根据海边的经验,浅水处抛尸几乎都会被冲上海滩。

他们就连沉尸入海的可能也想过了,可你要沉尸,总得选个水深的地方吧,没办法在沙滩上直接往海里一抛了事吧?附近几处靠海的悬崖下倒有深水处,可找了一下没有收获。当然了,再或者用船运到深水处沉下去,可这怎么查?别说局长夫人找不到,就算省长夫人找不到,部长夫人找不到,甚至谁谁谁的夫人找不到,你也没本事把宁县的海岸线翻个遍呀。

高栋越来越觉得这案子的侦查陷入彻底的僵局了,三个命案,一条实质性线索都抓不住,还能怎么办?

看来接下去只能等老陈的足迹鉴定和监控录像勘查的两块结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