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告上贴着一张图片,是个人带着帽子和口罩,骑着电动车。画面中的这人除了耳朵,其余身体皮肤几乎都没露出来,是男是女都难以确认,更不要说长什么样了。公告介绍说这人参与了一起凶杀案,极具危险性,希望老百姓但有知情的,就来向所属的派出所举报,破案奖励20万。

但几天过去了,没有接到一份举报。

这在高栋的意料中,冬天骑电瓶车,戴帽子戴口罩的太常见了,谁会注意自己身边经过的这个人呢?何况这位电瓶车男是在11月底期间露面的,现在都快12月底了,整整过了一个月,谁记得呢?

而林啸那边也是石沉大海,死活再没出现过。林啸失踪案发生后没多久,高栋就找人去联系手机运营商查手机信号,但直到现在,运营商的信号接收系统没有收到他手机的任何信号。高栋知道手机信号的发送原理,这种情况下,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这个手机的电池板被凶手拆掉了,二是这个手机目前完全处于信号覆盖区域外的地方。不管怎么说,林啸失踪案也查不下去了。

高栋一筹莫展,原本他岳父让他接手这案子,是因为他们都以为这是场报复杀人的案子,很容易就能破案。这么个既是大案,又容易破的案子交给高栋,能为他的政绩添加丰满的一笔,明年换届有机会升到市局副局长,往后再运营一番,争取四十岁之前把他拉上副厅级的领导岗位。如此一来,高栋仗着年轻的资本,本身又有本事,退休前很有潜力升到正厅级的位子。

唯独没想到,这居然是个无头案。高栋接手了这个烫手山芋,迟迟交不上答卷,对他的前途只有负面影响。看来明年的升职有点麻烦。

徐策这边最近几天都很忙。

今天他和前几天一样,临窗坐在半岛酒店六楼的一间客房内。

半岛酒店是五星级,一共高三十几层,底下三层是饭店,四楼是私人会所,五楼以上是客房。

今天是他第四天住这间客房了。

屋子里关着灯,显得幽暗。作者:紫金陈

他身后的电脑里放着音乐消遣时间,怀旧风格,他喜欢八九十年代的老歌。

他坐在窗边,看了眼手表,现在快到晚上六点,他重新拿起带夜视功能的望远镜,撩起厚重窗帘的一个小小角落,朝楼下的广场望去。

这是个耐心的活,只有足够的耐心,才能保证工作的完美。就像对付李爱国一样。唯一的区别,这次的目标是张相平。

等待了十多分钟,他看到张相平的车驶进了楼下酒店的广场。

这是辆奥迪车,和他那辆二手奥迪车的型号一模一样。

张相平在广场边缘的一个角落停好车,随后下车,朝酒店里走去。

徐策知道他应该是去和朋友应酬吃饭,一般吃完了他们会赌会儿牌,这个习惯和李爱国差不多,只是李爱国比张相平更爱赌罢了。

张相平走进酒店后,徐策就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了,希望张相平今晚能玩得晚点。

谋杀的时机挑选,不是每一天都行的,要靠蹲点。

前面的三天,张相平有两天都来了半岛酒店,只不过这两天他离开的都很早,不到八点就走了。显然这么早的时间点徐策没法动手。

徐策坐到了电脑前,上着网打发时间。

到了八点钟,他看了眼手表,重新回到窗边,拿望远镜张望了下,张相平的车还在。

半个小时后,他又到了窗边,望远镜张望下,张相平的车还在。

又过了半个小时,到了九点,他再次回到窗边张望,张相平的车还在。

徐策心中有了一丝小激动,看来张相平今晚会走得挺晚。但他决定还是再等等。

等待是件很痛苦的事,尤其是守株待兔的猎人。在长久的等待后,看到有兔子靠近,猎人总是容易心中激动。但最后守株待兔能否成功,关键只看一点——耐性。

当兔子还没跑进陷阱中,你就急于捕获,暴露了自己,那么前面所作的长久的守株待兔工作,都将付之东流。

只有最充分的耐性,直到兔子真正踏入陷阱的那一刻,你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动手,这时候的猎物,才归你。

徐策说服了自己,不要着急,再等等。现在虽然已经九点了,如果张相平没过几分钟就走了呢?那这个时间点下手,依然不是好时机。

最好是在十点以后下手,那时凤栖路上的人车几乎已经看不到了,能最大限度地保证自己不会被人看到。

所以,宁可让张相平活得更久一点,也不能让自己暴露出来。就算今天是个难得的机会,错过了,还可以捕捉下一次杀他的机会。但一旦自己暴露了,那再也没有机会进行计划了。

时间依旧在静静流逝。

徐策这一次抬起手表,时间指到了九点四十分。朝外面张望,车子还在。

徐策暗自点点头,好吧,就是现在。

他脱下有些笨拙的羽绒服,换了件轻便的米黄色外套,动手时手脚一定要灵活,挎了那个包,下了电梯,来到酒店楼下的广场,这个停车广场很大,除了车辆出入广场的门口外,没有其他的监控探头,这对他来说是好事,否则他还需要找辆车子做掩体来进行工作。

他观察一番,停车场上没人站着,便悄悄走到了张相平所在的奥迪车的右侧,他装作俯下身系鞋带,用极快的速度把一块铁板子放到右侧前胎的底下,这块铁板子上有一排的扎胎钉。他把铁板稍微往轮胎里压了压,使车子一开动后,轮胎一定会压上扎胎钉。随后,他又用同样的手法,把扎胎钉的铁板放在了右侧的后胎下。

由于扎胎钉放在了轮胎底下的偏里位置,所以站在车旁从视觉上是看不出异样的。

整个过程最多只花了十几秒的时间。

徐策准备妥当,站起身,离开了广场,准备用那个同样的手法,避开监控,来到凤栖路的预备地点守候。

第三十一章

凤栖路南段的一处地方,离上次李爱国遇害大约隔了两百米。

这是必要的,虽然离李爱国遇害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天,如果选择和李爱国遇害的点动手,难免不引起张相平心理上一种潜在的警觉。

徐策站在一旁的树后,拿着望远镜静静地朝着南面观察。

离他不远处,右车道上洒落着一地的大块啤酒瓶碎片,过来几米后的左车道上,也撒了一地的啤酒瓶碎片。

张相平独自开着奥迪车,从沿海南路拐进了凤栖路,准备回凤栖小区里睡觉。

今晚酒喝的不多,打了一晚上的“十三张”,在满是香烟味的地方呆久了,有点困乏。他空调开着大风,整个车厢内暖洋洋的。

这时,他看到前方车道上撒了一地的啤酒瓶碎片,他咒骂一句,哪个傻比发神经,酒瓶乱扔。

他只好踩下刹车,方向往左打,从左车道过去。

刚把方向打到左边,就看到左车道前同样是一堆啤酒瓶。

一定是超载货车掉下来的。妈的!

他只能再踩刹车,小心地把车绕到右车道,这时,他看清前方不远处走着的一个拿着个挎包的人,咦,这不是高栋的老同学,副县长的朋友徐老板吗?

他本没打算开窗打招呼,想直接开过去,却发现这徐老板正大幅度向自己挥手,他停下车,摇落车窗,道:“徐总,你怎么在这儿啊?”

徐策表情有些惊讶,道:“咦,怎么是张局你?我刚从这小区拜访朋友出来,我看你这车子轮胎破了,所以叫住你,没想到是张局!”

“我轮胎破了?”张相平有些意外,他第一反应是被前面的玻璃扎破了?但一想,玻璃扎破了,哪有破这么快的。

徐策走到车旁,道:“你看,你这右面前后两个胎全瘪了,车子都斜着,你还不知道?”

张相平一感觉,没错呀,经他一说,还真明显感觉车子向右侧倾斜了。

张相平忙停了车,拉上手刹,下了车,站车前一看,车子微微向右倾斜。

徐策接着道:“我刚在前走,看你这车要往右倒了,你右面的胎都软了,我以为车主不知道,所以叫住提醒下,没想到是张局您的车。”

张相平向他感谢一句,微微皱着眉,走到车子的右侧,前后两个胎瘪了一小半。

“这有点麻烦嘞,”张相平盯着轮胎,自语道,“我就一个备胎,看样子还要叫修车店运个轮胎过来了。”

徐策走到车子的右后轮胎处,蹲下身,看了几眼,道:“看起来破得挺厉害的。”

这时,一道强光灯打了过来,一辆车子从沿海南路拐进了凤栖路。

徐策暗叫一声,不好,看来今晚会遇到目击者了,如果实在没机会,只能再放过张相平了。但今天这条设计很久的计谋一旦错失,恐怕再想其他方法杀了张相平,就有点麻烦了。

现在才十点半,不是半夜。尽管是冬天,但出去玩到十点半回家也不算太晚。

徐策事前已经考虑过这点,一旦有目击者看见他的容貌,那么今晚的这次谋杀断然不能继续了。

徐策赶紧身体蹲得更矮,背向那辆车,装成检查轮胎的样子。

张相平站在旁边看了看过来的车子。

车子经过前面的啤酒瓶地带,同样降低速度,慢慢绕过来,到了他们旁边,这辆车停下来,车窗摇下,一人探出头:“嘿,张局,怎么回事?车子坏了?”

张相平无奈笑笑:“两个轮胎都爆掉了。”

那人道:“两个轮胎爆掉?前面这啤酒瓶扎的?”

张相平无法肯定,他虽然刚才没听到过任何的爆胎声音,但猜想也只有可能是刚才被大块玻璃扎的吧,便道:“大概是吧。”

那人道:“需要帮忙吗?”

张相平客气地摇手:“没事,两个轮胎坏了,我也没那么多轮胎拿来换,只能等明天找人修了。”

那人道:“哦,那我先回去了,要帮忙打我电话。”

“好的。”

那人车子踩了油门,朝前开去,很快拐了个弯,进了凤栖小区。

徐策哼了口气,看来行动可以继续。

他突然说了句:“张局,这轮胎好像被人扎的嘛。”

“啊!被人扎的!”张相平有些意外。

徐策微微站起身,弓着背,指着轮胎道:“轮胎上扎了个东西,我拿没拿出来,看起来是被人恶意扎的。”

“是吗?”张相平蹲下身,顺着他的指示,检查轮胎。

只不过,这次他蹲下身后,再也没有站起来。

第三十二章

凌晨零点半。

公安局协议酒店的标准间内,高栋正裹在被子里呼呼大睡,手机响了。

他恼怒地拿过手机,看了眼显示屏,是陈队。他顿时睡意全消,因为他知道,陈队不可能半夜无缘无故打他电话,一定出了大事。

他谨慎地按下接听,把手机放到耳边,低声问了句:“陈队,有事?”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两秒,最后,还是道:“高局,张局长死了。”

“张相平?”高栋眉头一皱。

“恩。”

“地点…好,我马上过来。”

挂下电话,高栋心跳加速,手心冒出了丝丝冷汗,呼吸变得急促,眼眶里有些发红,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当然,他不是为了张相平而难过,他是为了自己接下来的遭遇。

这次部里省里一定会问责了,他岳父能否保到他也不好说。

对于官场的生态环境,他很懂。

他深呼吸几口,平复下心绪,手指仍有些轻微颤抖,点起一支烟。

这时,门口传来敲门声,高栋站起身,打开门,看到张一昂等自己这帮手下已经换好了警服,等在门外。

高栋抿抿嘴,疲倦地挥手道:“你们先过去,我待会儿来,不用等我。”

他感觉嗓子有点沙哑,打发了他们,重新坐到床边,灭了烟,拿起手机,放在手里不停地捏放着,最后,下定决心,还是拨出了一个电话:“爸,吵到你了吧?”

电话那头,传来高栋岳父粗厚的声音:“阿栋,出什么事了?”

高栋舔了下嘴唇,道:“张相平刚死。”

电话那头默默无言,过了十几秒钟,才道:“什么时候死的?”

“今晚,几个小时前,和李爱国死在同条路上。”

“好,你那边先稳住,不要慌,我跟你们局长先通个电话,再找省里朋友帮忙打听情况。你知道现在最要紧干嘛吗?”

高栋点头:“封锁消息。”

“好,马上去弄,注意着手机,随时接电话。”

“好,我这就去现场了。”

高栋挂了电话,握了握拳头,低语一句:“走一步算一步吧。”他站起身,以最快速度换上了制服,开门出去。

来到凤栖路,那里已停满了警车,很远处有五六个外表看上去是外地打工仔的人在望着热闹。

高栋下车,陈队、张一昂等一帮人忙围了上去。

高栋张望了几眼,对陈队道:“你们局长呢?”

“郭局长说他有点事要先处理下,等下就赶来。”

高栋心知肚明,郭鸿恩一定也是在联系人,打听情况,为问责处分做好退路了。

他冷哼一声,道:“马上封锁现场,那几个民工,对,就是那边站着的几个,全部赶走。陈队,立刻安排人整条凤栖路交通管制。”

他听到了远处的哭声,看到一个中年妇女在哭,旁边几个人拉着,道,“这是张相平老婆?”

“恩。”

“全部先带到局里再说,整条凤栖路上,除了公安以外,其他人一个都不许留!再传话下去,所有办案民警,今晚的事倘若敢对外透露、讨论半个字,直接革职查办,检查院再以泄密罪起诉,绝不是开玩笑!”

陈队看着高栋怒睁的双目,简直不敢对视,慌张地记住他的话,应承着。

高栋又道:“你再找你们局长或副局长转告县委宣传部的人,未来几天如果有哪家媒体登了今晚的事,市委领导会直接找县里宣传部算账的。还有,要是有人在你们当地网站上贴这事,马上找来约谈。知道吗?”

“恩,我一定马上安排。”

“好,咱们要赶紧现场勘查,”他抬手看了手表,“现在一点十五分,五点钟前结束勘查,早上太阳出来前,现场要全部清理完毕,都听明白了吧。好了,咱们动手吧。”

第三十三章

高栋戴了手套脚套,和陈法医及另几个年轻法医一起走进现场。

首先引起他注意的是地上的两处啤酒瓶碎片。

哪搞的一地的碎啤酒瓶?感觉有点古怪。是运啤酒的小货车摔下来的?

他只是觉得地上碎啤酒瓶的排布有些不自然的感觉,但无法断定是否和案件有关,便对一名工作人员道:“这块地上先拍几张照,等下再找人弄干净。”

走近前方,一辆黑色的奥迪车停在右车道上,车灯依然大亮着,红色尾灯,车前打着强远光灯。车子向右侧倾斜着。

显然,右侧的轮胎此刻已经完全瘪了。

高栋走到车子的右侧,看了几眼轮胎,随后把目光盯向了张相平。

靠近路边的地上,张相平正一动不动仰天躺着,四肢摊开,睁着眼睛,心口处大量血液流了一地。

高栋微微眯了下眼睛,没有直接靠近尸体,而是先在旁边的地面上仔细搜寻着,看看是否有特别的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