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当上了市局的刑侦副局长,正当仕途一片锦绣灿烂时,去年,旁边的宁县又闹出连环谋杀案,案子最后虽然破了,但因种种原因,他受了处分,最后被平调到省厅,虽是当了刑侦总队总队长,但权力哪比得上原来这个全省第二大城市的市局副局长。

好在他岳父是市政法委书记,虽然今年临近退休,已退居二线,但人际关系还在,高栋自身有能力也是厅里和部里都知道的,如无意外,他在三年内有望升到副厅长,主管全省的刑侦工作。

再过半个多月,过完年,高栋刚好四十,这个年纪如果能迈入省厅主要领导行列,前途不可限量。

可是意外来了。

白象县工商所全员被绑架,这种惊天大案高栋知道处理起来很有风险,处理好了当然能给仕途狠狠加一笔筹码,但一旦处理过程中出了问题,对前途影响也是致命的。为官之道,有功最好,不过大部分时候还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这案子既然歹徒敢绑架一车人,显然是亡命之徒,从这种人手里解救人质,最后结果完全不可控。

他压根不想接手,但政治上的竞争对手硬是塞给了他。

中午前厅里召开紧急会议,讨论专案组由谁领导,没人想接手。谁都知道,这不是一般的绑架案,神不知鬼不觉,就把工商所全员集体绑架的案子,对手能没点本事?何况到现在,怎么绑架的,人和车在哪,绑匪在哪,这些信息什么都没有。最后期限也仅在明天。

万一,万一最后人质救不出,责任肯定专案组背。

但事态紧急,专案组的大旗必须有人来扛,于是有人就极力推荐高栋,说他是全省闻名的刑侦专家,他接手的命案迄今为止破案率百分之百,无人能及。他又曾在白象县破过大案,只有他对白象县熟。他去年还在当他们市的刑侦副局长,地方上人脉广。白象公安局局长马党培和他相识,副局长李卫平昔年是他的下属,更是他推荐上的位。另外,他本身就是副厅级干部,级别够大,刑侦总队本来就专管这类特大要案,他还是全省刑侦副总指导员,他不去谁去?

这些条件一综合,专案组组长除了他,别无他选。

高栋简直想把推荐他的人撞死的心都有,可经人这么一说,时间紧迫,领导都觉得高栋是不二人选,为了保证民主,与会者集体投票,结果全票通过由高栋负责成立专案组,需要什么要求尽管提,但必须马上出发开展工作。

一路上,高栋愁眉不展,既然扛了这口担子,就必须处理好,否则一旦出事,就是大事,相当麻烦。

别看媒体报的绑架案最后警方都成功解救了人质,实际上高栋很清楚,除了街头拿刀劫持的那种,其他绑架案最后人质死活的概率也就一半一半。

若是通常的绑架案人质没救出,也没什么大不了。可这起绑架七人,且绑架公职人员的极端恶性案件,人质一旦救不出,那问责可是一大片压来的。

现在手里连案件的基本卷宗都没有,白象县报上来的信息只有人车都失踪了,凶手打了个绑架电话,对绑架过程和人质再哪几无所知。

高栋想了想,掏出手机,赶紧给李卫平打了个电话:“卫平,是我,省里让我办这案子,你已经接到通知了吧,大概再过两个小时我到你们县。我问你,怎么冒出这种事!”

李卫平显得有些慌张:“我…谁也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好了,不废话了,你们查到什么新线索了吗?”

“我们跟移动运营商查了手机信号,这些人手机在1月9日中午集体关机了。亲属是昨天来报的警,说是联系不上,我们以为出了交通事故,跟沿途地市询问过,得知没有出过特大事故,后面没再接着查,压根没想到会发生这么严重的事。我们还查了他们车子的GPS系统,也是在前天中午同样的时候,GPS信号消失,最后的消失地点是通往杭州方向的绍市服务区。现在知道的情况就是这些。”

高栋想了想,道:“绑匪的信息呢?”

“查了绑匪打来的号码,这号码是工商所所长的。手机拨出地就是我们县城附近,现在我安排人在全县周边到处找,看看能不能找到车辆,再想办法查人质当前的位置。早上绑匪手机打了那个电话后,马上就关机了。现在手机的定位已经准备好了,只要对方再开机,很快能锁定绑匪位置。”

高栋道:“好的,县城周边加派人手巡逻,路上仔细查,既然是整辆车失踪,目标很大,相信很快能有线索。对了,早上以后,绑匪还打来过电话吗?”

“再也没有。”

高栋眼珠转了下,道:“有可能下回绑匪再打来电话时,会用其他几个人的手机,把车上所有人的手机号码都做好位置监控。”

“已经做好了。”

高栋点点头,他对李卫平的能力还是挺放心的,该做的工作都在第一时间准备妥当了。

可是半个小时后,李卫平又打了高栋电话,颤声道:“老大…工商所的人…已经死了。”

“什么!”高栋惊得差点从车里站起来。

等李卫平把事情介绍完,高栋许久没有说话,隔半晌,才干巴巴地开口:“我先跟上级汇报,你们现场基础侦查工作先做起来,但尽可能保持原样,等我的人过来。”

挂下电话,高栋心脏剧烈跳动着,还没到白象县,还没和绑匪周旋,人质已经死了?

这算怎么回事?不是说最后期限是明天晚上吗?

随即,他转念一想,顿时惊醒,还好,好险,幸亏没到白象县,如果已经到了他们县,才报出来人质死了,这责任他得背一半了。

第四章

旁晚,冬季天黑得快,再过半个小时就要打开探照灯了。

现场到处都是警察,却显得非常安静,每个人都忙碌地做自己份内工作,即便有交流,也是低声耳语。

高栋的车队在这条山区老公路停下,他一下车,马党培、李卫平等县局的主要领导纷纷围了上来。

“全死光了?”高栋简单打过招呼,面无表情,快步朝前面警察最多的地方走去。

一旁李卫平紧跟着他汇报:“车上发现五具尸体,都被烧焦了,难以辨认,车子也被烧成了空壳。”

“五个?”高栋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不是说车上共有七个?”

“总共去旅游的一共七个,车上只找到五具尸体。七个人是六男一女,车上的五具尸体都是男性。”

“哦,”高栋应了声,继续快步向前走,道,“就是说,还有一男一女没在车上。”

“是的。”

“法医的工作赶紧做起来,把发现的五具尸体交给家属辨认,——不不,尸体都烧毁了是不是?烧得面目全非了?这案子影响太坏,这样子的尸体给家属看了会引起集体情绪奔溃。暂时不要让家属看到尸体,不是不要,是绝对不能!让法医拿尸体的身体组织和家属做DNA比对,一定要最快时间确认死的分别是哪五个人,还有两个没在车上的是谁。”

“我已经安排去办了。”

高栋点点头,李卫平曾跟了他多年,这些刑侦经验还是很老道的,随即又道:“对了,这些人是什么时候死的?”

“还不清楚,等法医这边回实验室后做出准确判断,按照经验看,死的时间应该一天以内。”

高栋道:“谁报的案?”

“几个大学生,今年放假早,他们刚放寒假,集体骑车去山里露营,经过这里时,看到山下摔着一辆车,发现的时候就是这样了,他们也不是第一时间看到案发经过。”

高栋奇怪问:“车子整辆翻下山,并且还烧起来了,这都没人第一时间看到吗?”

李卫平也显得很无奈摇摇头:“这条山区公路刚才您进来时应该看到了,入口拦着水泥墩。这条路是县里几十年前的老公路了,后来新路造好后,就没用,这条路进去的山里早就没人住,路也荒废了好多年,前面有多处塌方,路政部门几年前就把路封了,平时没人往这里经过。”

高栋点点头,他心里有了个初步判断。

无论换到其他任何一条路上,整辆车翻下公路,并且着火了,一定会第一时间被过往司机看到。而这条路荒废了好几年,入口也被水泥墩拦住了,不会有车辆,平时连行人也不会有,所以没人第一时间看到了车子出事。

可见,绑匪对白象县的交通路径相当熟悉。

高栋来到出事地点,向下张望,公路一侧下方二十多米处躺着一辆全身烧黑的商务车,旁边还有很多刑警四处搜集可能有用的线索。

公路一侧本有护栏,车子是不会掉下去的。但这段地方半边已经塌方了,所以车子就从塌方处一头栽倒下去,路边缘的泥土还有清晰的轮胎印。

高栋想了想,案子刚发生,现在一切都处于证据搜集阶段,没法对破案方向给出任何意见,问了旁边工作人员各项现场细节,又让他自己带来的法医组接手县局刑侦队的工作,在现场指挥了一个多小时后,先回了县局,向更高级领导详细汇报情况,同时,也打电话加派人手赶赴白象县。

第五章

“这就是工商所所长?”高栋坐在会议室里,手里捏着一张照片。

“对,他就是王红民。”一旁,马党培正在给高栋介绍基本案情,其实也不用介绍,马党培知道的信息,高栋都已经知道了。

李卫平此刻还在现场指挥,高栋和马党培先回了县局。

“看着挺年轻的。”

“不年轻了,大概四十出头。”

“哦,有四十多了?”高栋好奇地看着照片,里面这人长相白净,面容英俊,是个帅哥,看上去顶多才三十出头。

马党培道:“我没来宁县前,王红民就当所长了,听说三十岁不到就当上所长,干了十多年。”

“三十岁不到就当上所长?”高栋皱了下眉,不怀好意地低声问,“是不是靠他这张脸上位的?”

马党培苦笑一下,摇摇头,出了这么大的事,此刻他心急如焚,高栋这专案组组长却像没事人似的开玩笑扯淡。

其实高栋并不是在开玩笑,他需要掌握所有细节,无微不至,这是他的办案习惯。

马党培不理解,却也只能一本正经地回答:“不是,王红民算是县里最正宗的官二代了。听说他爸在他很小时候就死了,他叔叔对他很照顾,他叔叔是王振国。”

高栋顿时收敛了一下眉头,王振国他当然知道,九十年代是市委书记,关系极其硬,当时反腐败,市委班子连倒两届,系统内外都以为王振国会跌进去,谁知他毫发无损,还升官调到了直辖市大津市任常委,现在更是大津市的市长,政治局委员。

关于他背景的传言很多,有说他是得到某位九十年代大领导的保举;民间龌龊点的传言是他进国家党校读书时,同学是胡书记,他给胡书记打过洗脚水。这个传言当然不可信,不过高栋做官这么久,自然知道,总之,王振国背景很硬。

当地官员也都知道这点,王振国出生在白象县一个曾经很穷的乡,后来发迹后,这个乡就成了当地的重点开发区。一条左右六车道大马路直通乡里,不过那条当地的豪华公路在过了王振国老家的几百米后就戛然而止。

高栋摸了下额头,显然,王红民这位王振国的亲侄子出了事,给这案子多添了几分麻烦。

他故作镇定地笑了笑,道:“难怪,白象是个大县,没背景没关系三十岁前当个单位一把手不太可能。对了,他不到三十岁就是所长了,王振国是他亲叔叔,这些年他至少得是个副县长吧,怎么还当着所长?”

马党培摇摇头,道:“不太清楚,我来白象县才四年,跟王红民不是很熟,我只听说县里一直想让他当常委,他自己拒绝了,继续选择当小单位的头,只不过他这个工商所所长,说话比工商局局长还管用。”

高栋点点头,在本子上记下了几笔,又一张张拿着工商所其他人的照片仔细看过,跟马党培询问每个人的基本情况。

马党培也仅认识正副所长,平时关系浅尝辄止,至于工商所的其他人,他一个都不认识。

见高栋只问每个人的情况,却丝毫不过问具体案情,马党培心中窝火,忍了好久,终于憋不住了:“高局,出了这事,咱们下一步怎么破案?”

“破案?”高栋掏出香烟,递给马党培一支,自己也点上,慢声道,“等吧。”
“等?”

高栋笑了笑:“原本我是来处理绑架案的,但没想到,我们人还在半路,绑匪已经把人质杀了,所以我的任务暂时告一段落。我给省厅领导打了电话,下一步具体怎么安排,还得等上级的指示。”

马党培皱着眉,这话的意思很明显,高栋是要告诉他,人质被害跟高栋的团队没半点关系,他们还没到白象县就出事了,能怎么办?

他心里怨恨今天那帮骑车去露营的学生,早不去晚不去,偏偏今天去,如果明天再发现人质死了,高栋至少也会跟县局一起同舟共济,拉上高栋这位省厅的大员,上面问责下来多少能留余地。

可现在,高栋人马半点责任都不用担,全部落到县局头上。

高栋继续道:“绑架案变成恶性凶杀案,这次的案子太大,我是继续留白象县办案,或者省厅甚至部里下派其他的专案组,还没定,所以我只能等。不过马局,我知道现在你这边压力很大,急也没有用,该怎么处理,上头一时也定不下来,该怎么破案,也要先等现场的勘查结果出来。为今之计,就是等。”

马党培双眉深皱,摆着一张苦脸道:“高局,这么大案子冒出来,上面会怎么问责?您能不能帮忙想点办法?”

高栋道:“我记得电话录音里,那个绑匪要求工商所登报道歉,承认乱收费,撤销下面各种杂七杂八的商业协会,就是说,凶手杀害工商所一帮人的动机是因为工商所过去的乱收费,估计是某个工商户被逼急了吧。而凶手电话里的最后期限是明天,实际上他至少今天或昨天就把人质杀死了。马局啊,你要让上面明白两个意思。一是白象县的治安一向都还是不错的,工商所的乱收费不归公安管,这才导致他们把凶手逼急了报复,公安没有办法预判犯罪。二是凶手根本不是绑架,是直接杀人,没有预留给公安应急的时间。所以,你们需要把责任往工商那边推,是他们日常工作积累的矛盾。把这两个重点明确了,上头问责自然也留有余地了。但接下来的关键,是破案,尽快抓住凶手,如果凶手抓不住,责任总是公安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