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吓了一跳。
“娘子,这可是打我的脸了。”他忙说道。
陈氏却不愿齐悦的脸掉在地上,反正已经来了,怎么也得试试。
“小黄,确实是为难你了。”她说道。
胖太监看着她叹口气,伸手接过。
“好,我再去一趟。”他说道,转身走开了。
一直走到大殿前,胖太监才随意的扫了眼袖子里的银票,不由吓了一跳。
五千两!
娘啊!
这小娘子出手可真阔!
大殿里太监又是一阵表情交流,最终还是那个太监走向皇帝。
皇帝转过视线看着他,只看得那太监冷汗直冒,最终噗通跪下。
“陛下,千金堂齐…齐..”方才低声交流,没听清,再加上被皇帝看的心神惊惧,这太监一时想不起怎么称呼的,结结巴巴的。
女人称呼娘子总没错。
“千金堂齐娘子叩见。”他叩头说道。
第三百六十六章君前
千金堂齐娘子?
千金堂!齐娘子!
太监本来是要给皇帝耳语的,但受了这一吓,便跪着大声说出来了。
所有人都听到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谁?”皇帝显然也很意外,问道。
“千金堂,齐娘子。”太监被殿里的气氛更吓到了,结结巴巴的说道。
皇帝就笑了,靠回椅子上。
“行啊,本事挺大嘛。”他笑道。
看着皇帝的这笑,在场的人都打个寒战。
不过还真是的,这个女人怎么这么大本事,竟然进了宫,还能让太监在皇帝议事的时候进来通报!
我的天,这种事,他们不能也不敢做啊。
相比于其他人的震惊,周茂春则是急了。
“陛下,她是我..”他急忙说道。
话没说完被皇帝打断。
“行了,周茂春,你们可真是郎有情妾有意,你在这里闹腾不就是为了维护她吗?啧啧。”皇帝手拍着龙椅,发出啪啪的声音,慢慢的说道,“你护着她,她护着你,你们两个还真是让人感动啊。”
周茂春被皇帝说的有些糊涂。
“啊?”他愣愣道,反应过来忙开口,“陛下,不是的..”
皇帝已经拔高声音再次打断他。
“恩爱的拿朕的兵将博红颜一笑,恩爱到激怒朕就可以让红颜逃过一劫,周茂春,朕一定会成全你们的!”他狠狠说道。
“陛下,这齐娘子是..”周茂春忙又开口。
“你闭嘴,再说一句话,朕立刻让人乱棍打死你们。”皇帝怒喝道。
周茂春只得闭嘴了。
皇帝说话的时候一面抬手。太监们领会,高声喊了声宣。
一声声的传出去。
“宣?”
听到这个话,陈氏亦是很惊讶,扭头看齐悦。
自己费了这么多心思,都没让皇帝开口见见,她只是报了个名字而已。
早知道,年前就见了,也不会有这些破事了!
陈氏摇头心情复杂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边齐悦深吸一口气,就抬脚迈步。
陈氏忙跟上。却被太监拦住。
“小姐,你可不能去。”胖太监忙说道。
陈氏只得留步。
“月娘,见了陛下不要多说话,就跪下好好的认错就好了。”她嘱咐道。
齐悦点点头,便跟着那太监走了。
看着这女人走了。胖太监不由看陈氏。
“这位娘子,不是第一次见陛下?”他问道。
陈氏不解的看着他。
“干嘛这样问?”她问道。
这便是回答了,胖太监神情更加惊讶。
这小娘子第一次见皇帝?怎么一点也不紧张?想当初自己第一次见皇帝的时候,紧张的浑身发抖,那时候他可是已经进宫三年了。
大殿里大臣们垂着头,皇帝的暴怒收放自如,此时已经神情淡然。看上去气氛安宁,但这安宁却让人有些窒息。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没多久,大殿的门被拉开了。
“千金堂齐娘子叩见。”外边太监的声音响起。
齐悦站在门外。心里反复一句话。
见到活得皇帝了!
然后深吸一口气,提裙迈过门槛。
走了没几步,旁边引路的太监若有若无的声音钻入耳内。
跪..
这大概是那五千两银子的功劳,指点她进退规矩。
虽然极度反感下跪。但别的人可以含糊过去,皇帝这里只怕不行。
齐悦在进大殿十几步之后跪下了。
“民妇齐月娘。叩见陛下。”她清声说道。
大殿里除了周茂春,其他大臣都垂头而立,就连皇帝也似乎累了倚在龙椅上垂下视线。
当这个声音传来,大家都愣了下。
这个老妇的声音倒是好听,而且还听起来很年轻。
月娘?
皇帝一愣,这个名字…
他抬起眼,一眼便看到跪在很远地下的人。
穿的是杏色衣衫,乌发高挽,攒着两只珠钗正随着她的叩首颤动。
乌发!
乌发!
皇帝猛地坐正身子,随手捞起一个奏章举在眼前。
大殿里又陷入一片安静。
齐悦跪在地上有些纳闷,但又释然。
这种你进来了领导只当没看见来表达不满的事见得多了。
她便也不再说话,老实的跪着。
有大臣悄悄的抬眼皮看了眼皇帝,见皇帝竟然在看奏章,便也自然领会这是皇帝故意要给这女人难堪,大家便都又垂下眼一动不动了。
奏章后的皇帝这一转念已经将所有的事串联起来了。
永庆府,齐娘子!
永庆府,定西候世子夫人!
千金堂齐月娘!
定西候世子夫人月娘!
是一位乡下大夫治好的…
那女人从李家的正门施然而出…
救命之恩,可不是当得起…
周茂春找到了齐娘子…
周茂春认了义女…
娘了个腿的!乱七八糟的搞什么!皇帝啪的将奏章砸在桌子上。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大家吓的抖了抖。
齐悦也忙跪好。
“说!”皇帝咬牙说道。
说什么?
谁说?
众人愣了下。
这边齐悦却已经开口了。
“民妇带弟子一人侍女两人护卫四人于年前赴漠北寻亲,因为接诊伤兵与张掖卫城军医起冲突,意气之下赴战事前参与伤兵救治,亲眼见战事惨烈,伤兵凄苦,便决定尽医者本分,后民妇所属永庆府千金堂二十四人赶到,民妇与其商议伤兵救治。最终组成外科裹敷护士战地分队,因战地救治与往日接诊治疗不同,为避免临时慌乱,所以请卫城官兵协助,进行了六次事先演习,后赴边关沿路共参与四次战场救治。”
清朗急缓得宜的女声在大殿里响起。
在场的人再次愣了下。
就连皇帝也面色微微凝神。
他是说让这女人说,一般来说,这时候不是该说自己有罪,怎么后悔。然后请陛下喜怒之类的…废话吗?
这女人说的话,短短的一段话竟然是…如此的条理清晰又因有果有数有据…
“…此事皆是民妇先与军医意气之争而起,后又因医者本心不得弃,并非故意无理取闹,更不敢以兵将为嬉。周茂春周大人曾多次劝阻,但民妇一意孤行不听,战地救治时间紧任务重…咳…是民妇短短时日要培训弟子,又要准备大量的医药用品,未尽上报通秉请示,因为民妇救治之法与往日惯用军医救治不同,引起众人质疑不解。是民妇之错,但民妇绝不敢以兵将为嬉,延误军机,请陛下明察。”
她一口气说完。再次叩头俯身在地。
很好,短短两段话,就把这事推到误会上去了,且自己负全责。
大臣们暗自点头。
看来这女人背后的高人很厉害!
齐悦伏在地上说话时不觉得怎么样。说完了心砰砰跳的厉害。
这就跟跟院长等人汇报工作,少说废话。不提苦劳委屈,舍弃假大空,先开门见山列数据说过程,这样才能为自己的科室争取更多的利益。
但愿这个皇帝能习惯这种汇报方式。
这不是挺能说的,装什么哑巴。
皇帝看着地上俯身的女人,暗自哼了声。
不过…
他的神色阴沉几分。
“依你这么说,这些奏章弹劾,都是他们蠢笨误会你了?”他阴恻恻说道。
这皇帝说话可真是…
这声音怎么听起来有些耳熟。
方才一个字没听出来,这时候这一句话听起来…
齐悦心里微微讶异,但是绝对不敢抬头看。
“民妇不敢,只是术业有专攻,外门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她说道。
皇帝一声冷笑,将面前的奏章拿起来在龙案上摔打的啪啪响。
“你说的门道倒挺热闹,朕这个外行听的也挺热闹。”他冷冷说道,“你以为你这几句话一说,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周茂春再忍不住了。
“陛下,他们说臣玩闹就是玩闹了?臣说臣不是玩闹陛下怎么不信?”周茂春依旧梗着脖子说道。
“因为朕是外行嘛。”皇帝不阴不阳的说道。
周茂春气结。
齐悦也有些郁闷。
“你们说的都是门道,你们听得懂,朕可听不懂。”皇帝接着说道,“他们说什么不是什么,你们说什么难道就该是什么?这嘴官司朕看腻歪了。”
“那陛下你的意思是,要看些不是嘴官司的才成?”齐悦忍不住再次说道,她微微的抬了下眼,隐隐看到面前十几步外高高的龙案,以及一角明黄衣袍。
皇帝下意识的要拿起奏章,看到那女人最终还是垂着头,他不由挪动了下身子,似乎避免被人看出自己方才的不自在。
“…民妇此趟四次参与战事,共救治七百六十五伤兵,其中重伤…”她接着说道。
有大臣听不下去了,咳了一声。
“这还不是嘴官司?你说是你救的,你说是多少就是多少,怎么你说的就是可信的?”他低声喝道。
周茂春怕皇上,可不怕这大臣,抓起地上的奏章就砸向那大臣。
“乔刘生!轮到你来问!”他骂道。
那大臣不提防被砸到,又是羞又是气。
“周茂春!”他气急败坏喝道,才要说话,殿外又是一声喊。
“陛下,漠北兵备急报!”
急报?兵备?
大殿里安静了一下。
弹劾周茂春等人的奏章又来了。
旋即大家心里想到。
那大臣也便不说话了,对着周茂春冷笑一声,带着几分不屑甩袖子。
你死定了。
皇帝面色也很难看,目光看了看依旧伏地的女人,又看了看周茂春。
事到如今,这二人谁也保不了了,那就…算了吧。
他神情漠然,抬手。
“传。”太监大声喊道。
第三百六十七章奏对(加更)
听到里面传出的话,外边的常云成松口气。
从袖子里拿出一路走来散发剩下的最后一张银票,借着帮助太监抬箱子塞进了他们的衣袖。
“幸苦了。”他低声说道。
不知道是道谢两个太监抬箱子幸苦,还是替他通传的幸苦。
两个太监面无表情的抬着箱子向内而去,但常云成还是看到其中一个将袖子紧了紧。
常云成站着看着二人,面色疲惫眼里满是红丝,神情却是轻松。
还好,赶得上了…
脚步声传来时,大殿里的人都看过去。
两个太监抬着一个木箱子疾步而来。
竟然有这么多!
大殿里的人都面色惊讶,皇帝的面色则是压抑的愤怒。
“就放那!”他忽地喊道。
太监们一愣,站在原地。
“你说的热闹,也看看别人说的如何。”皇帝冷冷说道。
这是在说自己,齐悦便下意识的抬头,看向正中座上。
皇帝看着她。
齐悦也第一次看清了皇帝。
虽然隔着一些距离,但…
她的眼瞬时瞪大。
哎?这不是…
“看清楚点。”皇帝淡淡说道。
不知道说的是看自己看清楚点还是…
咚的一声,两个太监将箱子放在了齐悦身前,也挡住了她看向皇帝的视线。
齐悦被这咚的一声惊回了神。
额头上出了一层汗。
倒不是吓的,而是惊讶的。
妈妈咪呀,真是狗血啊,竟然还有一处偶遇不相识的戏码!
呸,偶遇个屁,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偶遇!
她又飞快回想。这两次相遇有没有什么不妥之处,还好,一切正常。
“看吧。”
皇帝的声音从上边扔下来。
齐悦忙停下胡思乱想,随手从箱子里最上边拿起一个奏章。
“..这些都是弹劾你们的奏章,一个两个,胡闹误会,三个四个五个六个难道也是误会胡闹?无风不起浪,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皇帝冷笑说道,本就没熄灭的怒火。因为陡然发现这齐娘子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齐娘子,又或者因为这齐娘子竟然就是自己心中留意的齐娘子,总之乱七八糟的搅的他的怒火越发的旺盛。
他干脆站起身来,在上面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说。说着说着便又开始骂。
大臣们都不说话了,反正皇帝在生气,如今自有这两个蠢货兜着呢,他们就等着看热闹就好了。
皇帝骂了一会儿,忍不住又去看那女人,看那女人这次还是那么淡定还是已经吓哭了。
这一次让他如愿了,那女人果然神情异样。眼中泪光闪闪。
皇帝重重的哼了声。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现在知道哭,晚了!
周茂春也看到齐悦的异样,心里重重的叹口气,也不管皇帝在场。自己走过去。
“你这个傻妮子啊,你说你这是何必呢?”他叹息道,“值不值得…”
“值得。”齐悦说道,声音有些哽咽。
周茂春摇头。
“值得。”齐悦再次说道。这一次真的是有眼泪掉下来,落在奏章上。
她似乎受了惊。慌忙将奏章抖开,小心翼翼的怕毁坏了一点。
然后她又拿起一个奏章。
“别看了,他们这些人说的话看也看不懂。”周茂春说道,伸手要阻拦,目光落在齐悦手里的奏章上,微微一愣。
这,不像是奏章,而是简单的本子。
这?
齐悦翻看着刚拿到的本子。
“…三月初六,晴,风寒,依齐娘子之规,查房,轻伤五室一百人,高热者三十二人,用所留汤药饮二次,其余者无恙,可以出院者十三人….”
她吸了吸鼻子,翻开下一页。
“…重伤长枪传胸病号王大虎,伤口红肿,高热妄语,换药不退,遵齐娘子之规,用青霉素两只,明日观效…”
看着这一张一张的文字,她的眼前似乎浮现伤兵营,没有了自己以及千金堂的弟子,来往的军医们却并没有减少。
“..我是负责轻伤病房的,你们那人手够不够?我去帮满?”
“不用不用,别乱了..乱了那什么..科室?”
“快些,快些..这边的消毒汤药还没洒呢…”
“…这些药是口服的..”
“…我来换药,你忍着痛..”
他们穿梭在不同的病房,按照她留下的那些规矩,笨拙但又坚持的遵行着。
“…我叫孙三牛我不会写字,由军医况鹏代笔,我属百柳关防守官苗大壮属下七营甲队,守关时被东奴马刀砍伤腿,当时是千金堂的弟子郭荣包扎,送入轻伤营,后由千金堂弟子吴卫进行了伤口冲洗,敷药包扎,又口服丸药一日一枚,今天是三月初十,我已经能下地走路,伤口痊愈….”
屋子里有些怯怯的伤兵坐在床上,一面说,一面看着面前的军医写字,然后笨拙的沾了红印泥,按在纸上。
在屋子的另一边也有伤兵已经迫不及待,待那军医站到面前,就忙忙的开口。
“我叫石狗剩…笑什么笑..我娘就这样叫我的…没别的名字,大夫,这句话还要写上吗?.那写上吧,好好我不说废话…我叫石狗剩,我不会写字,由军医葛立代笔,我属百柳关防守苗大壮属下八营丁队,我是甲长,守关时被东奴飞石砸中头部,跌下城墙,由千金堂张同缝合正骨,今天是三月初十,我还不能下地走路,但我精神很好,只需要养骨。军医乔明华确诊我半个月后便能行走自如…”
一个一个鲜红的手印让齐悦的视线有些模糊。
“快些,这些记好了,快马加鞭传去..”
一布包被兵丁系在身前,催马疾驰而去。
沿途的驿站都已经提前得到吩咐,早就牵马迎接,那兵丁疾驰而来,翻身下马,一手接过那驿吏递来的干粮,一手牵马上去。几乎是脚不沾地的再次奔驰而去。
这样的传递几乎每一天都在进行,一天一天一包一包汇集成如今的一箱子。
他们离开的时候,伤情是初期,看不出效果,在他们行路这将近一个月。这些伤兵是生是死愈合如何都基本上可以确定了。
所以常云成才会在每路过一个驿站一个关口的时候就去拜访..
所以在看到她和周茂春都平安入京且不会受为难之后他就不见了…
这些不通过兵备道,不得不掐着时间点却依旧能以最快速度送来的..证据
不是泛泛的空话,不是简单的描述,而是鲜活的对比,鲜活的数字。
在他们获罪被带走的时候,冷漠的没人送行没人问候,要说齐悦心里不不舒服那是骗人的。
原来问候和温暖不一定要当时就表现出来。
这些讨厌的人们!总是要这样欺负人!
齐悦抬手擦了眼泪。再次拿起一个本子,看到熟悉的名字,乔明华。
矮矮的屋子里,昏暗的油灯下。乔明华奋笔疾书,他的面前堆着厚厚的一摞本。
“…张掖卫军医乔明华七年三月记事,今年年初的第一场战事,百柳关伤六百….”
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