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军小胖手拉着贝瑶衣摆,贝瑶轻声哄:“在幼儿园听老师的话哦,姐姐得去学校了,妈妈办完事中午会来接你。”

  贝军只好说:“姐姐再见。”

  贝瑶在他小脸上亲了亲,撑开自己的伞走了出去。

  她往西走了约莫三百米,道路上停了一辆面包车。一个眉眼英挺、带着口罩的少年摇下车窗,焦急探出头:“是你,你回来了。”

  贝瑶问他:“你需要什么帮助?”

  “能帮我买些药吗?退烧的、消炎的、酒精、棉签绷带……”

  贝瑶一一记下,给少年说:“我记得了,你姐姐还好吗?”

  少年没说话,脸色沉凝,车里面传来女人低低的哭泣声。

  “谢谢你,钱你拿着吧。”少年从车窗里递出一张纸币,抬眸间,看见了伞下贝瑶精致的下巴。她微微抬伞,霍旭看见了她小巧挺直的鼻梁和一双灵动美丽的杏儿眼。

  大雨半遮盖视线,却遮不住她的漂亮。

  霍旭怔了片刻,贝瑶已经拿着钱走远了。

  车里女人在低泣,面上戴了一个白色的口罩。口罩之上,血丝已经浸了出来。邵月说:“小旭,小旭,我要去医院,我的脸会不会毁了?”

  霍旭回到车里,眸中闪过一丝惊痛,他抱紧她:“小月姐姐,不会的,都是我不好,害你变成这样。我们现在不能去医院,我舅舅他们既然知道我们来了C市,肯定在医院派了人的,你再忍忍好不好,等安全一点了,我送你去医院。”

  女人啜泣的声音低了下去:“霍旭,你要记得,我做的一切,都是因为爱你……”

  霍旭说:“好,我记得。”

  霍旭眸中也茫然,他才十九岁,未来像是这张突如其来的大雨,让人无措。可是邵月为他付出了这么多,他怎么也不可能再重新回去。

  没多久贝瑶回来了,幼儿园不远就有诊所,她从里面买够了霍旭需要的药品,轻轻敲敲了车窗。

  霍旭警惕极了,见是她,又连忙放下窗,低声说:“谢谢。”

  他脸上同样戴了一个口罩,把自己容貌遮得严严实实。

  这么在大雨中一来一回,饶是少女撑着伞,也把自己淋湿透了。

  贝瑶摇摇头说:“不客气,是我该谢谢你按喇叭吓走了野狗。能把我学生证还给我了吗?”

  霍旭脸热,他也是第一次干这么卑鄙的事,上学路上出现的野狗吓哭贝军,偏偏孩子的哭声又引起那狗狂吠。

  霍旭的车子陷在泥地里,他按了两下喇叭,摸出车里防身的警棍赶走了它。

  一看是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姑娘和一个三四岁的幼童。

  因为护着弟弟,贝瑶的东西沾了泥,落了一地。

  霍旭心思一动,帮她捡东西。他看到了她的学生证。雨声中,那上面清秀的字迹写着贝瑶的班级和名字。

  少女忧愁地看着全是泥水的书包,向他道谢以后她带着弟弟躲到屋檐下,她第一件事就是打通一个的号码。

  “对不起啊裴川,我今天不能过来了。”

  霍旭离得远,看不真切。少女的声音却很温柔。

  霍旭想起车上的邵月,终于出声道:“贝瑶,帮帮我。”

  她诧异抬眸。

  没想到这个陌生的少年会知道自己名字,霍旭拿着她学生证。最后不得不换成询问的语气:“可以吗?就当感谢我帮你赶走野狗。”

  贝瑶想了想:“好的,请你等等,我把弟弟安置好就回来。”

  霍旭真怕她一去不回,好在她信守诺言回来了。

  霍旭把她学生证还给她。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卑鄙,这明明是比他还小三四岁的姑娘,他却无奈之下挟恩图报。

  少女看不清车子里面的人,她拿过来学生证放进包里,也不多说,撑着伞消失在雨里。

  她身上带着浅浅的丁香味道。

  九月初并不冷,她穿着一条浅蓝色七分裤,露出小巧的脚踝。凉鞋虽然被水浸没,那水却轻轻蹭她而过。

  她的背影成了九月暴雨里最难忘的风景。

  她没问自己名字,也不过分热情,却懂得报恩。霍旭有片刻失神,直到身后的邵月拽了拽他衣角,他才立马回神给她受伤的脸颊上药。

  ~

  贝瑶没怎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哪怕她拥有整个高中的记忆,这一件在她记忆里也并不突出。

  她匆匆回家换下了湿透的衣服,大雨已经小下来了。

  这样的天,一会儿下雨,一会儿出太阳。好在今天没有正课,早上赵芝兰有事,本来打算送了弟弟立马去学校。没想到会遇见这样的事。

  这个季节并不是油菜花开的季节,她怕弟弟遇见带有狂犬病毒的狗。

  给幼儿园老师交代完了以后,贝瑶又不放心地给赵芝兰说了这事。赵芝兰凝重道:“我知道了,等我下班回去接贝军,幼儿园那边应该会报警。你快去上学吧。”

  已经中午了,贝瑶叹了口气。要是再等车坐车又得两个小时,她干脆在家煮面吃了,翻出以前的旧书包将就着用,下午再去学校。

  贝瑶沿着公交站的路走,防止下雨,她依然带着雨伞。

  走近公交站,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贝瑶说:“裴川?”

  少年偏头,他全身湿透。一场雨已经下完了,太阳也出来了,可他湿漉漉的,全身滴水。

  大雨过后,空气带着泥土的微腥,他见到她,漆黑的眸子漾出些许光彩。

  他笑了:“你来了。”

  贝瑶鲜少见他笑,此时却不得不关注重点,急忙过去:“你怎么淋湿了呀?”

  裴川说:“我在等你啊。”

  贝瑶说:“可是我早上不是打电话让你先走吗?”

  裴川沉默下来。不是说好了,一起走的吗?

  贝瑶抬眸,正好对上他漆黑的眼睛。

  有愠怒,有冷沉。

  他开口说:“你在怪我去年欺骗了你吗?”

  “没有。”

  裴川说:“今年第一次看到我,是不是很失望?”

  贝瑶摇摇头,说:“每个人都有决定自己活成什么样的权利,我没有对你失望。”

  裴川轻笑了声,在她听来陌生又刺耳。裴川说:“那是因为,你从来没对我抱有期望啊贝瑶。我一直好奇,你从小到大,怎么会一起和一个残废做朋友呢?不嫌恶心和脏吗?”

  这么偏激的语气,贝瑶什么时候听过,哪怕是去年他骗她,也是平平静静骗人。

  可是这番话一出口,贝瑶惊讶的同时,心中又生出浅浅的可怕。

  这、这是裴川么。

  贝瑶勉强压下自己的情绪,说道:“你知道我没有。”

  “哦?是吗?”他低低笑了声。

  贝瑶说:“裴川,你在生什么气?”

  裴川反问道:“你觉得呢?”

  她觉得什么哦!她只觉得莫名其妙,裴川向前走了一步。

  他身上带着方才那一场暴雨的寒气,刚刚才出来的浅薄阳光,与此一比完全不堪一击。

  贝瑶下意识想后退,可是十多年来的习惯,又让她的脚生生钉在了原地。

  裴川低眸,唇角微弯:“你看看你,明明害怕,为什么不走呢?”

  贝瑶说:“我不想和你说话,你今天好奇怪。”她没有否认自己的确是有些害怕的,昨天和卫琬那通电话,让她想通了很多。小时候很多坏事,难不成都是他干的吧?

  贝瑶硬着头皮对上他的眼睛。他一手按在她的后脑勺,低头。

  “啪”的一声,两个人都呆住了。

  裴川的脸偏着,他抿抿唇。

  贝瑶恼怒又后怕:“你想做什么?”

  裴川啧了一声,长了这么大,这个少女一直把他保护得最好。她用尽一切的怜惜和友善与他一同长大,这是第一次和他动手。

  九月的风一吹,他身上微冷。

  别人都去上课了,公交站只站了他和贝瑶两个人。75路公交不疾不徐靠停,司机看了眼他们两:“同学,上车不啊?”

  一看湿漉漉的裴川,惊诧地闭了嘴。什么情况啊这是。

  贝瑶尴尬极了,她把手往身后藏,有些想哭。

  贝瑶说:“司机叔叔,我们不是这一班,你走吧。”

  公交车开走了。

  贝瑶也没法待下去,她性格虽然宽和,脸皮却并不厚。刚刚裴川那个动作,让她想起了那晚他喝醉酒,灼热的薄唇从自己手指上擦过去。

  她当时以为,他把自己认成别人了。人一天天长大,友谊之外竖起高墙,爱情进驻。她有一天总会退出他的生命,让他去找寻喜欢的人,为他的爱情留出宽敞的路。所以不管是卫琬,还是其他人,只要他喜欢就好。

  可是一声巴掌声,就像是裴川逼她硬生生扯下了遮羞布。

  贝瑶抿唇:“我回家了。”

  她再和他站在一起,会感到窒息。

  裴川说:“怎么呢,打得爽不爽?”

  贝瑶怒瞪他。

  他反而笑了:“嗯?说话啊。受了很多年委屈吧。”

  贝瑶恼怒极了,她更希望他别笑了,眼前这个就像是之前陈菲菲发给她帖子照片里的裴川,陌生又张狂。一点都不讨人喜欢,笑得假死了。

  她转身就走。

  九月树梢的落叶打了个旋儿,在她身边飘落下来。

  他的笑容渐渐褪去,看着她的背影,最后慢慢成了一如既往的冰冷神色。

  “贝瑶。”他轻轻道,“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吗?”

  她走得比较远了,没有听见他的话。

  他的湿发已经不再滴水,裴川转身,一拳砸在身后的银杏树上。

  裴川闭上眼,他并没有真正想亲她。

  他知道不配,她会觉得恶心的。

  然而他已经不需要这样的表面平和的友谊了,他甚至憎恨这样的友谊。呐,有什么用呢?他强硬撕破关系,其实是期待贝瑶反应的。

  可她生气,惊惶。

  原来“喜欢”这样的东西,再可爱温柔的姑娘,也不会把它当做友谊那样施舍啊。

第33章 温暖

  九月正式迈入高二,同学们回来以后相当高兴。一年过去,高二(五)班特别热闹。

  三中规定是报名当天就要上晚自习,而六中管理要松散些,第二天才正式上课。

  贝瑶那天去并没有迟到,只是难免心乱了。

  那本尘封的日记让她心生怯意,可哪怕闭上眼睛,她也记得每一个字。可没有人的一生,是甘愿被一本日记左右的,每年多出来的记忆,长大后会让她惶恐。

  所以她没有干预自己和裴川的成长,也没有意识到他的感情。

  贝瑶今年八月份才十六岁,她比班上大部分都要小一些。她只知道裴川对于自己是独特的,可是喜欢和动心是种多么复杂的感情啊,人可以因为它长大,却在没有感悟到它的时候止步不前。

  窗外梧桐青青,放学以后陈菲菲小声问贝瑶:“你有没有觉得吴茉最近不正常啊?”

  贝瑶想了想:“她晚上回寝室一般不说话,一洗漱完就上床玩手机了。”

  陈菲菲摇头:“不止这样,她上课也常常走神,而且很怕我看到她手机。”

  贝瑶皱眉:“你怕她玩手机耽误学习吗?”

  “哎哟不是!”陈菲菲小声说,“我觉得她在网恋。”

  网恋?

  贝瑶吓了一跳。零七年网恋这事才流行起来,既神秘又惹得人向往,主要是有网络,就可以谈一场无关紧要的柏拉图。而且危害性暂时还没多大曝光。

  吴茉成绩不错,为人性格也挺好的,怎么会去网恋呢?

  陈菲菲挤挤眼睛:“要不我们今晚问问她吧。”

  贝瑶没有意见:“好啊。”

  晚上几个女孩子回了寝室,陈菲菲泡着脚,似乎不经意问道:“吴茉,你每天回来就在玩手机,是在和谁聊天啊?”

  被窝里的吴茉声音吞吞吐吐:“哪、哪有这回事,我给我妈说最近的学习情况呢。”

  寝室另外三个女孩子都相互看了眼。

  周末贝瑶去买新的洗发水,秋高气爽,两个室友陈菲菲、杨嘉想着没什么事,和她一起去外面走走。

  买好了洗发水,杨嘉说:“我想去蛋糕店买点吃的,我晚上总饿。”

  于是两个姑娘又陪着她往蛋糕店走。

  越走越接近“倾世”。

  贝瑶心中总有不好的预感,果然杨菲菲指着一处说:“那不是吴茉吗?”

  大家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倾世门口,吴茉被一个高高瘦瘦带着黑手套的男人搭着肩膀,往倾世里面走。

  陈菲菲有些担心:“那是她网恋对象吗?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杨嘉说:“不太好吧,万一他们在约会呢?我们这样过去吴茉会不高兴的。贝瑶,你觉得呢?”

  贝瑶看着那个男人背影,心中也有些怪怪的感觉,但她其实不爱管别人的私事。她想了想:“等回去我们劝一下吴茉,情况不对可以报警。”

  杨嘉点点头:“好吧,我先去买蛋糕。”

  蛋糕店就开在倾世隔壁。

  ~

  倾世五楼台球桌,裴川打进了一个黑球。

  一个男人拥着吴茉走进来,明明在秋天,那男人穿着西装戴着黑色皮手套。两人说说笑笑,男人附身挨着吴茉,吴茉满脸通红,没一会儿他们单独开了一桌,开始玩台球了。

  金子阳吹了个口哨:“怎么呢川哥,是不是寂寞了,要不我多喊点人来玩啊。”

  裴川抬眸,黑眸沉沉,金子阳不说话了。

  川哥最近心情不好,他们都知道的。所以今天出来也是为了让他散散心。

  裴川没说话,把球杆往肩上一搭,往吴茉那桌去了。

  吴茉抬头,看见扛着球杆面无表情的裴川,有一瞬脑子当机了:“裴、裴川?”

  她也看过那些帖子,他是三中的大佬,据说很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