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涉这才反应过来,立即掩上胸口衣衫。然而,这边面对他的几人已经把他方才露出来的胸膛看得清清楚楚。在他胸口靠近心脏的一片皮肤上,密密地生着十几个大小不一的黑洞。
千疮百孔诅咒的痕迹!
而且,这十有八九不是被下咒后留下的恶诅痕。如果是那样的话,看这些孔洞的扩散程度,此时苏涉的内脏乃至金丹都应当已经生满了黑洞,绝对无法使用灵力。然而,他还能反复使用大量消耗灵力的传送符。那么这些痕迹的来源便只有一个解释——这一定是他下咒去咒别人、被反弹诅咒之后留下的痕迹!
当年金子勋被人下了千疮百孔之后,一定到处搜罗过最强的医师和咒术师来设法补救。医道并非魏无羡所擅长,但他知道,有些咒术师是能够以反弹之术打回部分的诅咒的,只是此术难精,反弹的力道大大弱原诅咒的威力。金子勋必然也曾寄希望于此种反击术,然而无法治本,顶多只能让下咒者吃点下苦头,他自己身上的恶诅却还是不能解。
魏无羡不是没有努力想找出下咒者是谁、试图为自己正名过,但终究是人海茫茫无从找起,再加上后来发生的事已经远远不限于千疮百孔咒,便不抱希望了。谁知今夜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金凌不懂,聂怀桑大概也不懂,但其余几人都在瞬间想通了这些关节。
蓝忘机望向金光瑶,道:“这也在你当初的计划之中?”
计划,指的是穷奇道截杀。那场截杀的起因就是因为金子勋被下了千疮百孔的诅咒。如果他没有中咒,温宁就不会在穷奇道失控而大开杀戒,魏无羡就不会要背负上金子轩这条沉重的人命,也不会有后来更多的事。苏涉是金光瑶的亲信,他下咒必然是出于金光瑶的指使。一次截杀,解决了兰陵金氏的两名平辈子弟,为金光瑶继承兰陵金氏、坐上仙督之位扫清所有障碍,但又与己无关,从头至尾手上都没沾鲜血,堪称完美。
金光瑶不置可否。蓝曦臣则对苏涉道:“当年你与魏公子无冤无仇,何至于如此费尽心思来谋划这样一场……”
魏无羡心头压抑着一股怒火,嗤笑道:“别说是无冤无仇了。我跟他根本就不熟啊。”
尚在调息中的金光瑶睁开双眼,讶然道:“魏公子,你不是应该最清楚的吗?无冤无仇就能够相安无事,怎么可能?这世上所有人原本都是无冤无仇的,总会有个人先开头的。”
江澄恨声道:“阴毒小人!!!”
意料之外的是,苏涉却冷笑道:“谁说我是为了陷害魏无羡才对金子勋下咒的?别自以为是了。我当时根本就没有归于敛芳尊麾下,我下咒,只不过因为我想这么做!专门为了构陷魏无羡去犯闲诅咒旁人?他还不值得我这么做!”
魏无羡挑眉道:“你和金子勋有仇?”
刚问完,他便不点自通了。金子勋的为人他是早有耳闻、亦有所见的,时常不把附属家族的人放在眼里,认为他们和家仆同为一等。连和他们一起入宴都觉得有失身份。而苏涉作为兰陵金氏附属家族的一份子,免不了时常要去金麟台赴宴,少不得要和金子勋撞上。一个心胸狭窄斤斤计较,一个自高自大蛮横骄傲,这两人要是有过什么不快,苏涉记恨上了金子勋,半点也不奇怪。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金子勋被下千疮百孔咒,根本不关他的事,连下咒人的目的都不是构陷他,却被无故牵扯进来,最终导致了那样的后果。
江澄却完全不信,怒声道:“撒谎!”不顾要害伤口,抓着三毒就要冲起来,顿时鲜血狂涌,金凌忙把他按回去。他不能动弹,心中思绪汹涌翻腾,恨极愤极,骂道:“你这娼妓之子,为了往上爬什么廉耻都不顾,不是你预谋的?!骗谁!”
听到“娼妓之子”四个字,金光瑶的笑容凝滞了一下。
他望向江澄,思索片刻,淡淡地开口道:“江宗主,冷静点吧,我明白你此刻的心情。你现在火气这么大,无非是知道了金丹的真相,回想这么多年来的所作所为,你那颗骄傲偏执的心感到有一点愧疚,所以急于给魏先生前世的事找一个凶手,一个可以推脱所有责任的魔头,然后鞭笞讨伐之,就当是给魏先生报仇泄愤,顺便给自己减轻一点负担。如果你觉得认定这件事是我预谋的就能减轻你的烦恼,那么你这样想也无所谓,请随意。但是你要明白的是,魏先生落得那样的下场,你也有责任的,而且是大责任。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极力讨伐夷陵老祖?为什么有关的无关的都要发声呐喊?为什么他被一面倒地人人喊打?真的只有正义感作怪吗?当然不是。有一部分的原因,在于你啊。”
江澄眼眶赤红,蓝曦臣知道他又要来搬弄是非了,低声喝道:“金宗主!”
金光瑶不为所动,继续微笑着侃侃而谈:“……当时兰陵金氏、清河聂氏、姑苏蓝氏三家相争,已经分去了大头,其他人只能吃点小虾米,而你,刚刚重建了莲花坞,身后还有一个危险不可估量的夷陵老祖魏无羡。你觉得其他家族会高兴看到一个拥有如此得天独厚之势的年轻家主吗?幸运的是,你和你师兄关系好像不太好,所以大家都觉得有机可乘,当然能让你们分裂反目就尽量推波助澜。不管怎么说,不让你云梦江氏更强大,就是让自己更强大。江宗主,但凡你从前对你师兄的态度表现得好一点,显得你们之间的联盟坚不可摧,让旁人知难而退不试图挑拨,或是事发之后你多一丝宽容,事情也不会变成后来的样子。说起来,围剿乱葬岗的主力也有你一份呢……”
听到江澄骂出“娼妓之子”的时候魏无羡就知道要糟。随便一直都金光瑶收藏在他金麟台的密室里,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这把剑封剑的事实,前世魏无羡曾在他面前以各种理由拒绝佩剑,再加上听说江澄把随便拔出来了,他将这些东西一整合,便猜测出了大概的真相,故意说出来刺激才知道真相不久的江澄,成功反击,足见其心思敏锐。江澄骂了他娼妓之子,触了他的逆鳞,他便又用这些再血淋淋地抽江澄一顿鞭子,听似客客气气,实则字字如刀。
魏无羡打断他道:“狡辩之词也能说得头头是道,金宗主当真生了一条好舌头。”
金光瑶道:“过奖,只是既然头头是道,又怎么能算狡辩之词呢?”
话音未落,魏无羡一掌拍向苏涉。苏涉刚刚在调息,没料到魏无羡散漫了大半晚会忽然发难,险些中招,拔剑指他:“你找死!”
金光瑶终于修整完毕,起身道:“魏先生何必这么生气?”
魏无羡道:“这次轮到对我来舌灿莲花了?请讲,我看看我会不会被说服。”
金光瑶微笑道:“那好,我讲了。就算苏涉不去对金子勋下咒,魏先生你也迟早会因为别的原因被围剿的。因为你这个人就是这样,说好听点是自我不羁,说直白了就是到处得罪人。除非那些你得罪过的人一辈子都平平安安,否则只要他们出了什么差池或是被人下了什么绊子,第一个怀疑的对象就一定会是你,第一个想到的报复对象也一定会是你。就算当时在穷奇道你没失控,那么你能保证一辈子都不失控吗?”
魏无羡道:“你说的很有道理。”
嘴上这么说,手上却又是一掌。苏涉闪身避过,道:“宗主,我不杀他,我废了他的手行不行!”
金光瑶道:“割一下就算了,废了还是不要。”
苏涉道:“是!”提剑朝魏无羡刺去。岂料魏无羡微微一笑,侧身一让,苏涉的难平击上了另一把剑芒相似、其上流转的灵光却更为清亮清澈的长剑。
避尘!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末尾加了一句话,接不上请回翻一页~
然后评论的时候还是希望大家克制一点,不要太激动。人有不同的观点很正常,看到不同的观点可以无视,或者自己论述自己的观点,没必要一定要说服别人,因为肯定说服不了,更不要去抨击引战。说真的我从没见过哪些评论里读者被说服了的,都是越吵怨气越大。和平交流可以,扣帽子的不要。当然,更不要搞粉装黑、反装忠这些,看个文而已,别玩儿这么复杂。如果有恶意钓鱼引战的直接举报,不要回复盖成话题楼。总之为了评论区的和谐拜托了,谢谢啦。
第106章 恨生第二十一 9
两剑相击,难平竟然一折为二!
刹那间,苏涉虎口崩裂,鲜血横流,连带一条手臂都骨节喀喀作响。剑柄坠地,他用左手捂住右臂,脸如死灰。
蓝忘机则单手持避尘,另一手揽住魏无羡的腰,将他转到身后护住。魏无羡其实不用他护,但还是颇为享受且配合地靠在了他身上。
苏涉失声道:“宗主!蓝忘机不是……”
不是已经灵力尽失了吗?!
金光瑶也惊现诧异之色,可他反应极快,右手一抖,抖出两条琴弦,故意不去迎击蓝忘机,而是一条抛向金凌,一条抛向江澄!
蓝忘机分明已经恢复灵力了,那么和他硬碰硬是绝对不用指望的,只能再找个人来牵制他!
可是那两根琴弦,却在半途中被另一道更锐利的银光截断了,紧绷之势骤松,断弦垂到了地上。
截断它的,也是琴弦!
断弦震颤之势割伤了金光瑶的手心,他旋即松手,而蓝忘机也恰好在此时撤袖,面不改色地收回了琴弦。
窃技之徒偷师到的弦杀术,毕竟不如正统精习的弦杀术快且狠。
一口气也没喘,金光瑶随即挥出第三根琴弦。这次的目标是距离蓝忘机较远的聂怀桑,好让蓝忘机来不及施救。可是,这一着也落空了。一声清脆的玉石与金石砰击之响,蓝曦臣持着裂冰,挡在聂怀桑身前。
一系列变故都在电光火之间发生,不过几个眨眼,那些兰陵金氏的修士这才反应过来。然而苏涉捧着流血的右手,胸口的伤也崩裂了。避尘的锋芒,也已抵在金光瑶的喉间。主心骨受制,他们也全都不敢轻举妄动了。
金光瑶定定不动,道:“含光君,你一开始就没有中招么?”
否则依那邪曲的效用,断不会恢复的这么快。
蓝曦臣走到他身边,淡声道:“世上有能奏来使人灵力顿失的曲调,自然也有解它的音律。你在我面前已经奏过这支曲子两遍,难道我还不能想出解法么。”
金光瑶道:“就算有,可你们是什么时候弹奏的?”
蓝曦臣道:“不是我们弹奏的。”
金光瑶顿时了悟。
他看了一眼尚在沉默的江澄,道:“这算不算歪打正着?江宗主无意一通乱糟糟的噪音,却恰好解了你们的困境。”
蓝曦臣道:“不管怎么打,总会着的。即便江宗主不来,我们迟早也会有办法解决这种困境。”他一正颜色,转向魏无羡,道:“魏公子,多谢你方才一直转移他们的注意力,使他们放松警惕。”
“啊?”正在缴走金光瑶腰间佩剑和琴弦的魏无羡先是一怔,立刻道:“……哈哈,不客气。”
心道:“这个真没有!我的意图真的没有那么深奥!”
庙外雷雨交加,庙门的门缝有风漏过,在这呜呜的凄厉呼啸声中,金光瑶忽然跪到了地上。
所有人都是一怔,只见金光瑶虚弱地道:“……二哥,我错了。”
“……”听到这话,魏无羡都替他不好意思,忍不住举手道:“那个,什么,咱们有话别说,好好动手。只动手行吗?”
这人脸说变就变,腿说跪就跪,毫无尊严霸气可言。蓝曦臣脸上也是一阵惨不忍睹之色,不知该说什么。金光瑶接了下去,哀声道:“二哥,你我相交多年,无论怎么说,我对你如何,你是知道的。我原本已经无意于继续坐这个仙督之位,今夜过后就要远渡东瀛了。看在这个份上,你放我一条生路吧。”
他言辞恳切,深情真挚,并且自从俘虏蓝曦臣以来,确实一直都以礼相待,此时此刻,蓝曦臣还真无法立刻翻脸,只能叹道:“金宗主,我说过,‘二哥’就不必再叫了。你在乱葬岗策划了那样一场大乱,若是毫不追究,就这么放走了你,我……”
金光瑶道:“二哥,这次乱葬岗的事是我大错特错,可是,我也没办法。我实在是被逼急了啊!”
蓝曦臣微微一怔,道:“什么叫逼急了?”
蓝忘机微微蹙眉,避尘又往前送了半寸,冷声道:“兄长,不要与他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