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缅共游击队的几个幸存者,此时却没什么意外之感,因为他们早已习惯了承受和面对自身的死亡,罗大舌头甚至还有点幸灾乐祸,他如同是一个身患绝症,无药可救的等死之人,突然得知隔壁的那几位邻居,也患上了跟自己一模一样的症状,心里那叫一个踏实。

只有阿脆心思细密,她看姜师爷临死前枯瘦得犹如一具干尸,就问司马灰,既然探险队的全部成员都中了邪术,却为何不是同时发作?是否存在着某种顺序或者规律?以前在隧道里修筑公路的美军工程部队,曾有大批人员失踪,他们是否同样死于这阴险诡异的蛊术?降头或蛊毒的概念太模糊,如果能找出它的根源,或许还能有救。

司马灰说我估计凡是中了邪术的人,根据其抵抗力和体质不同,死亡的顺序似乎是有一定规律。姜师爷身体虽然不错,这把年纪了还能翻山越岭,但他毕竟年老体衰,目茫足钝,气血不比壮年,所以是他最先发作,随后就是探险队中年龄排在第二的“草上飞”,如果我所料不错,接下来会死的就应该是那个俄国佬了,而最后死亡的则是Karaweik。

司马灰说到这,转头看了看Karaweik,只见他双手抱头,满脸都是绝望已极的神色,在缅甸,做过和尚的人都不怕死,在他们的观念中,死亡只是另一个轮回的开始,但是当地人大多畏惧邪术,认为钻进脑中的虫子,会吞噬掉活人躯体内的灵魂,所以Karaweik抱着脑袋,只是在反反复复说着一句话。

司马灰听出Karaweik不断念叨的似乎是个“虫”字,心觉奇怪:“脑袋里哪来的虫子?”但随后他就想到了,居住山区丛林里的人们,通常将各种昆虫,看作是降头和巫蛊等邪术的媒介,因为虫性离奇,往往使人难以理解,就会更觉得降蛊之事邪得紧了。

常言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Karaweik的这句话,使司马灰和阿脆忽然觉得探险队遇到的致命威胁,很可能是因为在不知不觉之间,体内寄生了“柬埔寨食人水蛭”的虫卵。

据说柬埔寨食人蛭习性特殊,一个宿主体内只能寄生一只,如果在女皇水蛭未成形前宿主死亡,它也会随之化为浓血,并且不能寄生于冷血爬虫体内,否则只会生长为普通蚂蟥,然而自从探险队从幽灵公路塌方处,进入了这条山谷深处的蟒窟,遭遇到柬埔寨食人蛭的袭击,当时被火焰喷射器焚烧的巨型水蛭,躯体酷似人形,而附近洼地中的水潭里,还聚集着更多的同类,如果没有相当数量的死人尸体,它们怎么可能生长成这样?也许咱们今天遇到的女皇水蛭,就是以前失踪在野人山里的遇难者。

姜师爷中了降头后形容枯槁的样子,就如同有条柬埔寨食人蛭寄钻到了他体内,渐渐吸耗尽周身精血和脑髓,到最后被成形的食人蛭借其死尸躯壳换形,也成为了这死水巢穴中的蚂蟥母体,所以他的头颅才会突然裂开,那是女皇水蛭已经入脑了。

阿脆虽然不把生死放在心上,可一想到自己体内有“柬埔寨食人蛭”寄生,这种死法实在太过恐怖,不禁脸上失色,惊问:“我自打进野人山起,始终没有接触过生有蚂蟥的死水,为何也会被水蛭附身?”

玉飞燕在一旁听到司马灰与阿脆之间的谈话,似是还有一线生机可寻,就插言道:“要是你能知道身体里为何会附有水蛭,也不至于中此邪术了。野人山里的环境潮湿闷热,瘴疠蔓延,植物、水流、空气、泥土、云雾、泥沼都很危险,柬埔寨食人蛭甚至可钻透衣服鞋袜和皮肉,可谓无孔不入,没有什么办法可以保证绝对安全。但如果所谓的虫蛊,只是体内有蚂蝗吸人血髓,咱们是否还可想些办法解救?”

阿脆深通医理,在缅共游击队里,曾多次治过被吸血蚂蟥咬伤的人,她摇头说:“如果水蛭附在体外,可以直接用烟头去烫,或是将草纸燃烟去熏,总之有很多办法可以对付。但腹中或脑颅内爬进了水蛭,除了开刀动手术取出之外,绝无它策,以众人目前的处境,性命只在顷刻之间,别说根本就没办法开刀,就算立刻被送到医疗设施先进的医院里急救,也已经完全来不及了。”

玉飞燕接连想了几个办法,却都不可行,比如自行吞食毒药,那倒是有可能毒死体内的蚂蟥,但这种举动无疑于自杀;柬埔寨食人蛭周身都是吸盘,它会死死附在活人身体中,不是寻常的寄生虫可比,就算你呕尽了胆汁,也难以将其从腹中吐出。

司马灰见众人满脸绝望的神色,也是惕然心惊,他虽不怕死,但怎能甘心被蚂蟥吸尽血髓,而枯骨又要在水里成为女皇水蛭的产卵巢穴,他看到柬埔寨食人蛭身上密密麻麻的吸盘,脑中忽然浮现出一只形状怪异的蜈蚣,紧接着就想起当年从肉案死蜈蚣尸骸里,找到定风珠的赵老憋。他至今还清楚地记得,那赵老憋有一身博物的奇术,擅能认知世间万种方物,如果此人还在,说不定能够想出办法,解决掉附生在活人体内的女皇水蛭。

按说司马灰是绿林旧姓之后,得过通篇金不换秘传,在家中所拜的文武师傅是“醉鬼张九衣”,人称“蝎子张”,又称“博物先生”,除了看家的本领“蝎子倒爬城”之外,还善于讲谈方术,指点吉凶,张家祖辈所留的《金点秘传》,是起家的根本,分成“天、地、人”三篇,从来只传内不传外。到了张九衣这代,一辈子只教过家族中的两个直系传人,头一个也是他重孙子辈儿的,不过此人生性木纳朴实,张九衣看不中他,只传了些口诀卦术,无非是些推演变化之道,就将其打发回乡下务农了。

而被张九衣最看重的传人则是司马灰,因为司马灰机警敏捷,骨格清奇,相貌身材都能够“压得住阵”,又能言会道,词锋锐利,心术也正,按照绿林道上的说法,这样的人经得起大风大浪,能够保守秘密,遇到失手时也不会出卖同伙和家底,所以他把老张家压箱底的各项绝技,都一股脑地传授给了司马灰。

只不过司马灰当年岁数太小,到了社会上又不逢时,已将家传的本事荒疏了好多年,此刻他想起当年遇到赵老憋的事情,就寻思那赵老憋一个旁门左道之辈,都颇有些常人难及的能为,我祖辈所留《金点秘传》,是套“通篇用熟,定教四海扬名”的古术,怎么就反不如人了?但究竟如何才能用“金不换”中的相物之理,拔除附在体内的女皇水蛭?

这些念头,虽然只在司马灰脑中闪了一遍,心想所谓“物极而反、数穷则变”,毕竟是天无绝人之路,他寻思着只要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找出柬埔寨食人水蛭的弱点所在,也许探险队的这几个幸存者还有机会活下去。

就在司马灰搜肠刮肚,苦思无计之时,他一眼瞥见那个神情恍惚“草上飞”正仰着头,瞪着双眼盯着一株老树。草上飞此刻枯瘦得几乎脱了形,整个眼眶都深深地凹陷了下去,嘴里已经说不出囫囵话了,玉飞燕担心他突然伤人,就拿绳子将他绑了起来。司马灰顺着草上飞所注视的方向抬头看了看,黑漆漆的也看不见有什么异状。

这时玉飞燕对众人说:“既然咱们必死无疑,趁着心智还算清醒,赶紧离这女皇水蛭聚集的巢穴远一些。”

司马灰却说:“打头的,你说姜师爷为什么会把探险队引回这柬埔寨食人水蛭的巢穴?”

玉飞燕奇道:“你不是说姜老中邪了吗?人死如灯灭,如今你再埋怨他又有何益?”

司马灰说:“也许是这附近藏有什么东西,才会把姜师爷,或是附在他体内的东西吸引过来,倘若咱们命不该绝,或许还能从中找出一线生机。”

玉飞燕也觉此事极是蹊跷,在这片暗无天日的丛林里,环境潮湿污秽,虽使人感到憋闷压抑,但不知何故,隐约间却有种诡异的香气,说不上那是麝香还是檀香,而且越是高处,气味越浓。她见古树高耸,徒手如何能上?正待找些个应手的登山器械使用,没想到司马灰已把探照灯挂在身上,随即施展“蝎子倒爬城”攀上了一株老树枝干,虽然他肩伤还未痊愈,但其身手仍然是轻捷如风,看得树下众人眩目骇心,个个注视凝神,人人屏声吸气。

司马灰毕竟身上带伤,攀到树冠上,已觉臂膀酸麻不止,他见古树躯干中有个虫洞般的窟窿,洞内积着寸许来厚的青苔,阴凉彻骨,以探照灯向内一照,见里面藏有蟒卵,皆是大如拳头,原来是先前那些被火焰喷射器烧死的缅甸乌蟒巢穴。他伸手进去摸了三枚白森森的蟒卵,藏纳入怀中,随后轻轻溜下树来。

玉飞燕等人见在这生死未卜之际,司马灰竟然偷了几枚“蟒卵”下来,都觉此人多半是疯了。

司马灰见怀中三枚蟒卵安然无恙,终于长出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捧出来摆在地上,他看众人脸上都有迷惑不解之色,只好告诉他们:“要想拔除附身在众人体内的女皇水蛭,只能指望这东西来救命了。”

俄国人白熊见还有活命的机会,顿时精神一振,但眼下只有三枚蟒卵,而幸存者却有七个,僧多粥少,不够平分,大概仍然有四个人会死,他哪还顾得上旁人,立刻伸手去夺,想要当先吞下一枚。

司马灰反应奇快,还不容俄国人白熊近身,就已施展“夫子三拱手”,格开了他那只蒲扇般的巨掌,但在这分秒必争的紧要关头,司马灰并不想同他拼个你死我活,只是一摆手,示意对方不要再试图接近了,又作了个抹颈的手势,告之众人这“蟒卵”绝不能吃,否则死得更快。

俄国人白熊平生力大无穷,杀个人跟捏死只鸡差不多,满以为伸手就能夺来“蛇卵”,没想到竟会扑了一空,心中也觉意外,不知东方人使的什么邪术,他恶狠狠地盯住司马灰,没有再轻举妄动。

其余几人都知道缅甸乌蟒习性,雌蟒每年要产上百枚卵,司马灰从蟒穴里摸来的三枚蟒卵,外壳白润如玉,看起来都是没受过精的普通蟒卵,既然说是能够以此拔除寄附在活人体内的“柬埔寨食人蛭”,可又忽然说不能打破了和水吞服,难道这东西还能外敷不成?


第四话 狂风暴雨即将来临

司马灰自知命在顷刻,也不及多作解释,拿起一枚蟒卵举在面前,分别在罗大海、阿脆、玉飞燕等人鼻前一晃,众人顿觉一阵清馥之气沁入心脾,说不出的舒服受用,不禁更是奇怪:“缅甸蟒所产之卵,怎会有如此奇妙味道?”

还没等众人明白过来,司马灰已将三枚蟒卵一一打破,摊了一地,立刻有股浓郁的奇香在空气中传播开来,使人忍不住想趴在地上去舔。幸亏司马灰识得厉害,他是炼过气的人,定力出众,在旁强行制止,不让任何人接近碎卵。

过了半分钟左右,众人只觉喉中似有异物,蠕蠕蠢动,奇痒难以遏制,那俄国人白熊与枯瘦蜡黄犹如僵尸的草上飞二人,最先熬不住了,他们同时“哇”地一口,各吐出近二十厘米长的一条寄生水蛭,通体红纹斑斓,粗如儿臂,全身都是血淋淋的吸盘,正落在那堆黏稠的液体里,蛭身一卷一扫,就已吸去了地上一半蟒卵。

其余几人也先后呕出了附着在体内的食人蛭,就见那些女皇水蛭吸净了地上的蟒卵,不久便僵硬不动,化为了一片片浓血,众人再闻那些残破的蛋壳,只要离得稍近些,都会觉得腥气撞脑,胸中烦厌难挡,再也没有先前那种清甜冷沁之感了。

众人劫后余生,个个都是脸色惨白,喘息了许久,始觉渐渐恢复,越想越觉后怕,本以为此番必死无疑,幸得司马灰急中生智,想出这个奇策,才捡回一条命来,否则再多耽搁片刻,使体内的蚂蟥养成了形,可就万难回天了。

司马灰先前根本毫无把握,此时见这救命之策果然可行,心下也觉侥幸。他还想救下先前逃走的那伙缅甸人,便带着Karaweik从后面追了上去。只沿着深谷寻出数里,却发现十几个缅甸武装人员都被丛林里气息所迷,并没有逃出太远,也从附近的树洞岩穴中掏出蟒卵,吞下去之后使体内的食人蛭生长更快,没多久便吸尽了他们的脑髓和周身精血。

司马灰见那些缅甸人的死状,真觉触目惊心,野人山里危机四伏,自己虽然躲得过了这一劫,却不知还有多少凶险在前。他担心与探险队的其余幸存者失散,顾不上再去理会那些死尸,又转回来找到阿脆和罗大海等人,简单对玉飞燕说了那伙缅甸人的结果。

玉飞燕料定那些缅甸人中了蛭蛊以后,根本不可能活着逃出野人山,对此倒是不觉意外。然而她对成败之数看得格外执着,并且自视极高,栽不起跟头,既然接了这趟“签子活”,哪怕是风险再大,仍然妄图继续深入野人山巨型裂谷。

玉飞燕记得山谷深处薄雾缥缈,不时可以看见野象骨骸,只要跟着这些标记找到“猛犸洞窟”,就等于接近了英军运输机失踪的区域,既然已经解除了柬埔寨食人蛭的威胁,岂能就此半途而废。

可玉飞燕看手下的“草上飞”虽是保住了性命,却已成废人,眼下的探险队,除了她这位打头的,就仅剩下那个俄国人白熊了,但这俄国佬冷漠残忍,翻复无常,很不可靠。玉飞燕见识了司马灰的手段,觉得此人实有超群绝伦之处,如果真能够为己所用,蚊式运输机里的“货物”就算是捏在掌心了,想到这里,她就对司马灰说:“救命之恩,我不敢言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