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都给童韵带上了沉重的情感包袱,愧疚的枷锁。
此时听到陆振东问,忙点头,笑了下说:“是,我女儿,今年十五了。”
陆振东笑着望向蜜芽儿。
其实他从进来就看到了蜜芽儿,青春鲜活,白净秀气,米色长裙越发显出文静清雅来,这活脱脱就是一个年轻时候的童韵,当年他离开北京去新疆时的那个童韵。
他僵硬地对着蜜芽儿笑:“听说你学习特别好?来北京参加集训?”
蜜芽儿对于眼前的情况,当然是很明白的。
这个男人,他很优秀,至少目前从世俗的观点来看,比自己爹优秀。
尽管看上去自己娘也许并没有什么意思,可是他既然出现了,那就是一个威胁。
她当然不会让任何人威胁到自己爹娘的恩爱,威胁到自己家庭的和睦融洽。
于是她笑了下,对那陆振东说:“陆伯父,我早就听说过您了,没想到今天总算是见到您老人家了。”
陆伯父……老人家……
这两个词儿一出,陆振东神情顿时有些奇异,不过很快,他也明白了。
自己比童韵大好几岁,童韵的女儿喊自己,可不就是陆伯父呗,自己既然已经是当伯父的人了,人家小姑娘说自己是“老人家”仿佛也没什么大不了。
“喔,你早就听说过我了?”陆振东嘴里问着蜜芽儿,却是有些疑惑地望向了旁边的童韵。
童韵也是不懂,她好像从来没有在蜜芽儿面前提起过陆振东吧?
这个话题,在十几年前她和顾建国说过,在这之后,大家有志一同地忘记了这件事,当不存在。
还有陆振东当年送的那《钢铁是怎么炼成的》以及瑞士手表,全都收起来,基本不往外拿。
蜜芽儿咋知道的?
就在大家伙疑惑的目光下,蜜芽儿笑着说:“是啊,有一次我和我爹一起收拾柜子,我看到了有一本书,还有个手表,那手表一看就特别值钱!我就问,这是哪里来的,我爹就给我说了。他说陆伯父是个很好的人,和我娘是好朋友,我爹娘结婚的时候,还特意送了瑞士手表。不过这手表太贵重了,一直没舍得戴,就收起来了。我爹还说,我娘还向他说过陆伯父的故事呢!”
“嗯?”
这下子不光是陆振东,就连童韵,就连在座的童家和陆家人,都不懂了。
要知道童韵和陆振东的事,当年这算是一个遗憾,大家都觉得无奈的遗憾。
童家或许也就算了,毕竟女儿虽然低嫁了,可是啥事儿都没耽误,但陆家这边,陆振东是三十八岁了还没谈个对象。
为了啥,你问,他肯定不说,可是大家心知肚明,就是为了童韵。
当年他刚走没多久,童韵就下乡了,童韵下乡后三年就嫁人了。
陆振东为了这事儿,可以说抱憾至今。
是以这么多年来,陆家的人根本不提这事儿。
今天童家人在,童韵在,陆振东也回来了,大家其实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都不太敢提。玻璃纸那么地脆,捅破了,谁都不好受。
但是没想到,这蜜芽儿竟然百无禁忌地提起来。
不但提起来,她还直截了当地说她爹说陆伯父如何如何……
大家先是心都收紧了,再之后看蜜芽儿那坦然的神情,那明亮的眼神,那仿佛根本不是事的语气,原本收紧的心又慢慢放开了。
童韵的女婿,就是那个顾建国,他真得并不忌讳这件事?他真得这么大度?
在场人心里那九曲十八回的,蜜芽儿当然是明白。
不过她还是直截了当地笑着说:“我爹说了,当初我娘好像还和陆伯父谈过对象,不过没成。陆伯父去新疆了,我娘下乡了,之后我娘遇到我爹,两个人就陷入了爱情,他们就在一起了,才有了我。”
她的话无异于一个炸雷,大家一时无言。
蜜芽儿继续笑道:“我爹还说,后来我娘还讲起她和陆伯父的一些故事,他特佩服陆伯父,为了咱们国家的和平安定,主动请缨前去驻守边疆,还说陆伯父是一个不拘泥于儿女之情的真正男子汉。他还说,如果有一天见到陆伯父,一定要好好和陆伯父聊聊。”
听到这里,童父突然松了口气。
这原本是一件很尴尬的事儿,不过从蜜芽儿嘴里用那软软的语气说起来,把根本不在场的顾建国也带进来了,顿时那种尴尬感就烟消云散了。
童韵和陆振东之间的联系,仿佛瞬间转化为了陆振东和顾建国之间的联系。
蜜芽儿把一件不好直接说破的事解释得大方得体。
埋在深处的东西,扒拉出来,晒在太阳底下,也就光明正大了。
其实说来说去,本来就没什么啊,不就是当初朦朦胧胧谈过一段,后来没成,但是陆振东一直不结婚吗?
童韵自己也松了口气。
今天顾建国不在,陆振东来了,她并不好处置,太过亲近激动了,心里觉得对不起顾建国,太过冷淡镇静了,又觉得太装,也不太近人情。
可是蜜芽儿的话,让她压在心头的担子顿时没了。
“蜜芽儿说的是,等哪天建国来北京,我们一起聚聚。”童韵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对陆振东道:“当年你送过去的瑞士手表,一直不舍得用,太贵重了。不过这几年条件好了,倒是可以拿出来用了。”
以前穷,戴个瑞士手表不像样,现在衣服各方面都提高上去了,倒是能配那表了。
“这几年乡下条件都好了?”陆振东凝着童韵含笑的面庞,问出话的声音略低哑。
“是,好多了。”童韵在最初的那种不适感后,也慢慢地恢复了:“我们这几年已经不在乡下了,搬到了县城里,虽然是筒子楼,条件一般,不过孩子上学方便,我上班也近。这几年我在银行,建国自己承包了一个砖窑,日子好过了。”
童昭从旁,一直没怎么开口,此时听到这话,便插嘴说道:“我姐夫承包了那砖窑厂,现在都成万元户了。”
“万元户?”陆振东挑眉,这些距离他有些远,他在部队上待久了,不太能跟得上形势。
“是,一年收入一万元,被评为万元户,其实就是吹的吧,需要个指标,就把他拉上去了,还上报纸啥的。他也就是瞎猫碰到死耗子,赶上了!”
提起顾建国来,童韵明显有点谦虚。
而陆振东望着童韵那含笑贬低的语气,那里面的亲昵和回护,是不言而喻的,这让他心头一阵阵地刺痛。
他一直不觉得她嫁人了,哪怕现在有个和当年的童韵差不多的女孩子坐在旁边提醒着他,他也不觉得她嫁人了。
在他的心里,光阴停顿了,他还是当年的振东哥哥,而她还是当年精灵可爱的小童韵。
然而此时,当了妈妈的童韵用温柔含笑的语气说起她的那个男人,那种亲密和随意,是他永远得不到的待遇。
他深吸口气,让自己忽略那种刺痛,继续追问:“烧砖需要技术的吧?”
“是需要技术,不过他自己挺能钻研的,借了很多书,没日没夜地研究,最后研究出环形窑来。不过现在他也不满足只承包砖窑了,打算看看包下银行的家属宿舍楼的建设,现在正琢磨着写标书呢!”
蜜芽儿从旁也跟着附和:“我爹可疼我了,也疼我娘,要不是他忙着弄标书,才舍不得我们母女自己过来,肯定得跟着来,陪着我们!”
“这样啊……”
此时的陆振东还能说啥?
他满眼看到的都是人家的甜蜜,一家子的温馨。
童韵过得很好,很好,这下子他该……放心了。
这边童韵和陆振东说着话,那边陆老太太暗暗地叹了口气,之后对童母说:“他们当初就要好,现在这么多年不见了,还挺能谈得来,让他们多说说话。”
童母也是笑着点头:“是,这么多年不见了。十九年了吧?咱们变了,他们也变了!”
陆老太太:“老了,老了……只是我心里那个恨哪,咋就不知道结婚呢?我都到处找人给他介绍对象了!”
童母听到这个,顿时也叹了口气:“可不是吗,我家的童昭也是,真是气死我了!”
而就在大家的说笑声中,蜜芽儿感到一道视线望向自己,转头看时,是陆奎真。
陆奎真挑挑眉,略带嘲讽地望向她。
蜜芽儿开始不懂,后来想明白了,一定是在笑自己刚刚的“表演”。
她没搭理他,别过脸去。
这事儿关系到她爹的尊严和利益,她当然得努力捍卫。
怎么都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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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回去的路上,其他人也就罢了,童昭可是把蜜芽儿好一番啧啧啧地夸:“蜜芽儿越来越能耐了。”
蜜芽儿:“现在知道了,我可不是啥事儿不懂的小孩儿。”
童昭摸摸她的脑袋:“嗯,你是啥事儿都懂的小孩儿。”
蜜芽儿:“你才是小孩儿呢!”
她已经十五岁了,当啥小孩儿啊!
童昭突然想起了蜜芽儿说的那个秘密,长城的秘密,突然哈哈笑了:“还是个口无遮拦富有想象力的小孩!”
他当然不知道,就在几年之后,在某一天他喝了一杯茶打开报纸的时候,看到了一个新闻,一个几年前蜜芽儿曾经预测过的新闻。
当时他就直接被热茶给烫到了脚面……
至于蜜芽儿,当然不知道几年后自己对小舅舅造成的“报复”后果,此时的她还一门心思记挂着陆振东,还有自己的奥数集训呢。
第二天是周日,童家一大家子出去逛了逛周围的公园。没办法,童父童母年纪大了,没法去远处旅游。
童韵看自己父母确实年纪不小,便开始念叨童昭,意思是让他想办法调回来。
童昭能说啥,只能是我尽量,我尽量。
蜜芽儿听着,倒是觉得不用太逼自己小舅舅,最近一两年自己就可以来北京上学了,到了北京,自己就可以照顾姥姥姥爷。
等自己毕业了,自己爹的事业如果能发展下,最好是鼓励他来北京发展房地产行业,那样的话,也许全家都有机会来北京了。
当然了,这只是美好的计划。
玩了一整天,第二天早早地去集训中心,开始新的一周的集训。
这已经是第三周集训了,令她没想到的是,经过一周的培训和选拔后,就在这个周六,培训老师突然公布了将要前去芬兰参加奥数竞赛的名单。
第一个当然就是蜜芽儿。
大家都有些震惊,选中的惊喜莫名,落选的失落至极。
那老师这才解释说,剩下最后一周了,要加紧对六名选手的培训,所以现在定下了名单,剩下一周不休息了,加紧马力培训。
不光是培训奥数竞赛,还要讲解前去芬兰的其他事项,以及办理护照等杂事。
这个时候护照还普遍叫做通行证,通行证不好办,需要两次签证,中国签发的允许离境许可和外国签发的入境许可,签证上还要一层层地找单位盖章。
“时间紧急,我们一周的时间要通过审批。”培训老师这么说。
不过这些事,当然不用蜜芽儿操心,她现在全身心地沉浸在即将前方芬兰的喜悦中。
周日只有半天的假,她赶紧回去,把这事儿告诉了家里人。
童家一大家子,高兴得那简直是仿佛蜜芽儿获得了诺贝尔奖!
童母特意烧了一大桌子菜庆祝。
当晚大家兴奋地讨论起了芬兰,芬兰是啥样,到底在哪里啊,距离这里多远啊,童父还拿出了世界地球,戴着老花镜在那里找呢。
蜜芽儿现在也是激动,整个人都是飘的,当天晚上都没太睡着。
“我要去芬兰了!”她忍不住握紧拳头,对自己这么鼓劲:“一定要拿冠军!”
第94章 芬兰之行
第二天, 倒是不用去集训中心, 集训中心老师休息一天, 也给学生放假。其他没被选中的学生就要准备离开等。
童昭对于蜜芽儿要去芬兰的事,自然也是激动,豪气地拿出钱来, 要给蜜芽儿买新衣服还有行李箱什么的。
“新衣服就算了,她不缺衣服,你就给她买个行李箱吧。”童韵想了想:“你现在还是注意攒钱,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最近童昭在北京大会, 趁着这个时间赶紧和芮一蕊约会,几乎每晚都要见面,现在算是在谈对象了, 双方相处得还行, 在很多事上看法都不谋而合。
童母这边也打探过芮母的意思,听那意思, 芮一蕊也觉得童昭合适,如果没什么意外,就这么相处下去, 估计就能成了。
“行李箱是吧?行, 我知道哪里有卖的, 走, 跟我去!”
童昭当即带着蜜芽儿出去准备买行李箱。
“小舅舅, 我随便买个就行了, 反正这次是公家包吃住, 住酒店,我自己也不需要准备啥,就几件衣服。”
这个时候芬兰的酒店应该准备洗漱之类的,也不需要啥厚衣服和被褥,就准备几套夏天衣服以及稍厚的衣服就行了。
“那可不行,这是咱中国的脸面,知道不?”童昭笑着道:“要不然别人一看,你们中国过来的选手,怎么这么寒碜,那样不好。这人哪,无论到了哪里,都得讲究个体面,别人看你,第一件事就看你的行头。”
蜜芽儿听到这个,忍不住瞅了下童昭这一身。
前些年,他还是呢子大衣,竖领子,乍一看跟港台片里面的许文强似的,可帅气了。可是这些年,他倒是越来越俭朴了,衣着上丝毫看不出特殊,普通中山装,放在人群里,要不是这张脸还算是俊帅,那真是丝毫没有惹眼的地方了。
童昭感觉到蜜芽儿的目光,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笑了:“丫头,我和你不一样,我现在升职,职位高点了,就得注意影响了,得学会艰苦朴素,不能太出格。”
说着,他还特意讲起了他们那边市委里的故事:“咱们有一位主任,天天上班提着一个尼龙篮子,对,你没想错,就是菜市场买菜的。”
尼龙篮子,蜜芽儿自然是知道的,就是那种两个把手,用尼龙编成的红白蓝相间的篮子,乡下常用那个,特便宜。
“那是为啥?”
“艰苦朴素呗!”
“噗!”
蜜芽儿忍不住笑了:“小舅舅,幸亏你没提个尼龙篮子,要不然人家芮阿姨肯定看不中你!”
她也看出来了,这个芮阿姨可不是普通女人,人家志向大着呢,而且眼光也毒得很。
在新中国成立的几十年里,开始的时候国际贸易很少,普通人也不了解这个。后来到了80年代,中国经济融入世界经济一体化,对外贸易开始增长。
不过蜜芽儿记得这个增长大概是在1985年到1990年开始逐渐扩大的。
现在才1984年,一般人还没醒过味来呢,芮一蕊就开始说要做国际贸易,这是高瞻远瞩的人。
如果能在这场中国对外开放的国际贸易中分一杯羹,那也算是抓住时代的浪潮了。
“看中不看中的,随缘吧。”毕竟才相处了一两周,彼此也都不是那黏糊性子,现在的童昭还是觉得这事儿可有可无,积极争取,不成也不会特难过。
“小舅舅,瞧你这样子,不够热情啊!难道对象不应该像冬天里的一把火,熊熊火焰温暖你的心窝?”
这个时候费翔翻唱的《冬天里的一把火》还没有,不过市面上已经有台湾歌手高凌风翻唱的磁带了,大家暗地里偷偷地听。
童昭听到这个,顿时笑起来:“早给你说了,少听那些没用的!那都是哄小孩儿的!”
说着,他忽然想起来了:“对了,蜜芽儿,有件事,舅问你,你得老实回答。”
蜜芽儿一愣,怎么这么一本正经:“啥啊?”
童昭皱眉:“陆奎真那小子是不是追求你?”
蜜芽儿:“好像没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