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父童母摇头,又摇头,最后还是童母叹了口气:“其实啊,童昭之前谈过一个。”
啊?
童韵和蜜芽儿都有些吃惊,没想到童昭之前竟然谈过?
“当时确实是有一个,咱也不知道他们谈到啥情况,后来两个人不知道怎么闹掰了,再之后,这不是一直没合适的。”
“是啊,这个事儿也没多长时间,可能谈了几个月吧。也不是啥大事儿,都没和你说过。但是现在,我看童昭老是不结婚,我就琢磨着,这该不会是一直惦记着那个吧?”
童韵想了想:“爸,妈,你们先别急,等我有功夫,和童昭好好聊聊,探探他的话,咱们再做打算。现在——”
她若有所思地道:“先让他去慕田峪吧,我不去了,就让他带蜜芽儿去。”
童父童母听她这么一说,也是疑惑,之后童韵解释了下,童父童母顿时笑了:“行,行,就听你的了!”
当晚童昭回来,和童父住在次卧挤着,第二天一早,童昭早早起来,准备带蜜芽儿去爬山。
一大早,蜜芽儿跟着童昭辗转倒车,千辛万苦,终于来到了慕田峪长城底下,只见那长城伫立在一片破败荒凉之中,茂盛的野草几乎要埋没了那残缺的墙垛子。
在二十多年后的某一天,蜜芽儿曾经到过慕田峪长城,不过那时候的慕田峪已经被修了游人爬行的阶梯,开始收门票,底下也有了农家乐。
而现在,还啥都没有的。
一片荒芜。
蜜芽儿激动地望着这眼前一幕,或许有太多的事情都告诉她,她就是让时光倒流,回到了一个她未曾踏足却又先于她自己的时代,可是从未有这一刻,这惨败的古长城,这荒凉的野草再再告诉她,这是一个先于她曾经所知的时代。
这一刻,她闭上眼睛,仿佛能看到眼前的长城随着时光的轨迹往下流转,被修复,被垒起了阶梯,被搭建了墙门开始收票……
“咋啦,失望啦?”童昭挑眉,笑看着蜜芽儿这神情,以为她是彻底失望了。
毕竟这么惨败的长城,和那八达岭是没法比的。
蜜芽儿摇头:“没,我是被震撼了。”
童昭笑,他一笑白牙仿佛在阳光下发光:“是不是有种沧桑幽远的感觉,好像触碰到了历史的痕迹?”
蜜芽儿点头:“是,我是被历史震撼了。”
童昭拉起蜜芽儿:“走吧,咱从这个山爬上去,爬上去后就能登上长城了。”
蜜芽儿一听,顿时来劲了,当下两个人沿着那山,一脚草一脚石头地往上爬,爬了好久,看到前面一个灰败的墙豁子,当下心里一喜,从那墙豁子往上爬,果然就上去长城了。
长城,从上面看,和从下面看,完全是两码事。
你站在长城上,仿佛万里河山就在你脚下了。
蜜芽儿兴奋了,忍不住大叫:“啊———慕田峪,我来了!”
童昭笑望着远处那青山绿水,他没叫,只是仰头感慨了一番。
空旷的长城上,人并不多,只有偶尔几个踏青写真的艺术生,在那里写写画画的,还拿着录音机放音乐听。
童昭带着蜜芽儿,沿着长城一直走,不知道走了多久,到了一个大墙楼处,两个人都有些累了,便坐下来吃点东西。
“小舅舅,我能不能问你个事儿啊!”
蜜芽儿抿唇笑了下,开始了她包打听的工作。
第92章 小舅舅的婚事
童昭正坐在那里喝啤酒呢,听到这个, 头也没抬, 醇厚的声音含笑道:“丫头啊,你小舅舅对你可好着呢, 掏心挖肺,你知道不?”
蜜芽儿一听,自然是明白他的意思, 赶紧过去搂住他的胳膊,讨好地道:“好小舅舅, 我当然知道你对我好啊, 我就是问问,也没其他意思啊?”
童昭斜眼看她:“你知道就好,别和你姥姥姥爷合伙欺负小舅舅啊?”
蜜芽儿看他那样子, 忍不住笑出声, 赶紧安抚小舅舅:“小舅舅你想啥呢,也忒想多了!我就是想知道嘛, 咱俩关系这么好,我啥秘密都告诉你, 你咋不告诉我呢?这样不公平啊!”
童昭无奈地瞅着她那鬼机灵样儿, 嘲:“得了吧, 你还是个小屁孩儿, 你能有啥秘密告诉我?”
蜜芽儿被这样说, 可是不太服气了:“小舅舅, 你这可就瞧不起人了!”
童昭哈哈笑, 抬起手来,抚摸着蜜芽儿的头发顺毛;“行啦,我知道了,没瞧不起泥,那咱两交换秘密吧,我告诉你一个,你告诉我一个,行吧?”
蜜芽儿点头:“好,一言为定!你先说!”
童昭挑眉:“不行,你先说。”
蜜芽儿为了获取小舅舅的秘密,没办法,只好先说了:“我的秘密特别多,你想听哪方面的?”
童昭想了想:“就说说你最近正想着的事吧。”
蜜芽儿一听,仔细回想了下,长叹了口气,很诚恳地拉着童昭的大手:“好吧,小舅舅,你是我最亲近的人,比我娘还要亲近呢!我最喜欢小舅舅,比喜欢我爹还喜欢,所以我要把我最重要的秘密告诉小舅舅!”
童昭:“嗯嗯,不用铺垫了,赶紧说吧。”
蜜芽儿郑重地望着那万里长城,望着那苍茫大地:“刚才,踏上这长城的时候,我就在想,我知道这长城二十年后的样子,我仿佛看到了它二十年后的巨变!”
童昭听着好笑,忍不住伸出手指头戳了戳她的小鼻尖:“你这还成千里眼了,那你告诉我,小舅舅二十年后变成啥样啊,赶紧给我说说。”
蜜芽儿望着童昭,一本正经地说:“我不知道小舅舅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太微观了,但是我知道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
童昭漫不经心地说:“变成啥样啊?”
蜜芽儿犹豫了下,凑到了童昭耳边,对他耳语一番。
童昭脸色微变:“小丫头别乱说。”
蜜芽儿摊手:“我说了你又不信,那就不要让我说嘛,反正这是我的秘密!我不管,我把我的秘密告诉你了,你也得告诉我!”
她说的如此理直气壮,听得童昭哭笑不得,无奈,他只好小声叮嘱说:“小孩子家的,话不能乱说,好好学习是正经,知道吗?”
蜜芽儿连连点头:“知道,知道,我要做德智体全面发展的三好学生,我要努力学习,我要为国争光!”
童昭看她认真的小样子,也是笑了。
蜜芽儿当然不放过他,追问:“小舅舅,快说,你的秘密是什么?”
提起这事儿,童昭顿时不说话了,脸上的笑也慢慢收敛起来,他拿起手中的啤酒,一饮而尽。
之后,他叹了口气:“其实我知道,你姥姥姥爷着急,你娘让你也帮着问问,是不是?”
蜜芽儿摇头:“真没有,是我关心小舅舅,所以才问的。”
不过这事儿对于童昭来说显然是无所谓的,他从一开始带着蜜芽儿出来就猜到了,当下笑了下,还是坦承道:“其实也没啥,就是之前在X市谈了一个,谈了一年,没成,分了。”
蜜芽儿不解:“为啥啊?是人家不喜欢你了?”
看着小舅舅那样子,倒像是被甩了,提起这事儿就一脸的闷。
童昭摇头:“也不是说不喜欢,就是人家有人家的想法,我有我的想法,道不同不相为谋,彼此终究是走不到一处去吧。”
蜜芽儿听到这话,心中一顿,仰脸看过去。
午后的阳光落在小舅舅眼睛里,那黑眸之中仿佛装满了这千年长城的草木枯荣,这一刻,蜜芽儿才发现,自己的小舅舅其实已经是千帆过尽后的洗练,淡定的随缘,凡事含笑的泰然。
爱情这个东西没有对错,也说不上是谁甩了谁,或许是时间长了,冲动没了,或者是空间远了,感情也就被消磨了。
蜜芽儿轻轻咬唇,有些心疼地望着自己的小舅舅:“那你打算怎么着啊?其实……分了一个,还可以再谈下一个嘛。还是说,你就曾经沧海难为水,没了那个,就再也不想谈了?”
童昭听着这话,对蜜芽儿笑了笑,眼神中泛上了温柔:“小傻瓜,少看没用的书,这世间哪有几个除却巫山不是云的爱情。我们都是凡夫俗子,吃着五谷杂粮,活在这人世间,为了生存,为了上进,为了金钱,为了升职,都有自己一肚子的算计,至于爱情,有则好,没有也不强求,那都是锦上添花的。”
这话说得再真理不过,可是蜜芽儿还是有些难过:“可是我希望你的人生能更完美,事业有成,娇妻爱子,要什么有什么,这样子多好啊!如果可以锦上添花,为什么不去摘一朵花来?”
童昭轻轻握住了蜜芽儿的手,叹道:“蜜芽儿,你还小,是不懂的。我在十八岁最好的年纪也跟着下乡了,在乡下不敢谈,当时有姑娘给我写情书,我都当没看见。不敢谈,怕以后自己没前途,怕成分问题,怕万一将来连累了人家姑娘。后来离开的时候,事儿看多了,经历得也多了,早就不是会为了诗中所说的美好爱情而一往无前勇敢追求的年龄了。”
说到这里,他看着那望不到边际的古老砖墙笑:“她很好,我也喜欢,如果换一个年龄遇到她,再早十年遇到她,我会为她赴汤蹈火,会为她付出所有。只可惜,我们遇到晚了,我能给她的,只有合则聚,不合则散。我已修炼成精,不会为了追求虚无缥缈的东西而放弃我这些年奋斗所得到的。”
他的声音伴随着长城的风送入耳中,蜜芽儿却不知说什么了。
这算是打听到的结果吗,这结果能给自己娘,能给姥姥姥爷如实说吗?
正想着,却见小舅舅的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嗯?”蜜芽儿眨眼,这是啥意思。
“傻丫头,你觉得这事儿不好交差了?”童昭一改刚才的沉重,乐了。
“小舅舅!”蜜芽儿无奈了:“你就直接说吧,你是打算娶一个爱情回家,还是打算娶一个志同道合的,还是说,完全就死心了不想谈对象了?”
童昭摸着下巴:“你回去后就说,想娶个志同道合的,这样你高兴,大家都高兴。”
这样?
蜜芽儿松了口气,想着如果这样,那自己娘还有姥姥姥爷确实会放心了。
志同道合的同志,共同为国家为人民奉献一切嘛,大家都这么想的。
不过……为啥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小舅舅,你——”她还打算继续深入挖掘。
谁知道就在这时,那边一群约莫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有男有女,穿着有的正经有的略奇特,嬉笑着沿了长城往这边走。
蜜芽儿注意到,他们之中有人留着大胡子,还有人带着蛤蟆镜,穿着大阔腿裤,时尚又特别。
还有人提着个双卡录音机和塑料袋,装着啤酒和小菜干粮啥的,笑笑跳跳的。
看样子,像是一群大学生,估计是出来郊游的。
正想着,就恰好见到一位眼熟的。
蜜芽儿都有些不敢相信了:“小舅舅,这不是——”
童昭也看到了,在那群学生中,赫然有一位,正是昨晚上才见过的芮一蕊。
芮一蕊其实是中央美院的老师,此时带着学生们正笑着往这边走,大家嘻嘻哈哈的,忽然间,就见到前方墙垛子上坐着两个人。
她也是一愣,之后便过来大方地打招呼了。
蜜芽儿不免在心里感叹,缘分啊缘分,千年难得一见的缘分!
于是她赶紧过去,和芮一蕊笑着打招呼:“芮阿姨啊,你也过来啊?这是带学生过来?”
芮一蕊对蜜芽儿倒是颇有好感的,觉得这小姑娘聪明,是个有出息的,当下笑着说:“是,今天周末,系里组织活动,因为负责人前几天有事回老家了,我就组织大家过来了。”
而旁边几个美院的学生,看到童昭和蜜芽儿坐在这里,早就有人注意到了,特别是蜜芽儿,白衣蓝裙,乌黑的马尾辫,纤细婀娜,浑身洋溢着青春气息,再搭配上这斑驳的城墙和那天地相接的草木,悠久历史和青春年华就这么来了一个交错碰撞,很有味道。
他们有人要写生,就有点想找蜜芽儿当模特。
正琢磨怎么搭话,此时见芮一蕊好像认识,便赶紧凑过去:“哟,芮老师你认识啊,这是?”
咋叫芮老师阿姨啊?
学生们显然都有些纳闷,毕竟芮一蕊挺年轻的,三十二岁一点不显老,好好打扮也是摩登女郎,竟然有这么大的女孩子叫姨了。
芮一蕊听了,不免笑了:“这是我朋友家的女儿,你们就叫她蜜芽儿吧,蜜芽儿可是个小才女。”
芮一蕊这边一介绍,就有几个学生过来自我介绍了:“你好,蜜芽儿,我是壁画系的雷一鸣,我想请你给我当写生模特。”
“你好你好,蜜芽儿,我是美术史系的,我最擅长素描了,你给我当模特吧!”
蜜芽儿瞬间被几个中央美院的学生包围了,大家围着她,各种殷切各种讨好,并争着想让蜜芽儿当自己模特。
当然也有几个学生瞄上了童昭,童昭穿着中山装坐在那里,单腿半撑在旁边的墙垛上,沉稳淡定,风采奕然,茂盛的野草就在他两条大长腿边拂动。
也是个很好的入画场景。
童昭见蜜芽儿被几个学生围在那里要当模特,顿时眼中泛起不悦,过去握着蜜芽儿的手,面上带着笑,口中却说:“蜜芽儿,你如果当模特,你姥姥会生气的。”
蜜芽儿其实原本是无可无不可的,见这芮一蕊在,便有心给她和小舅舅创造个相处的机会,此时听到小舅舅这么说,记起姥姥对于当“戏子”的偏见,一时也有点犹豫了。
其他几个学生见童昭这么说,便多少有些尴尬。
芮一蕊见了,上前笑着道:“童同志,当模特这是艺术,想必童伯母知道了也不会不高兴吧?”
学生们见芮一蕊好像和童昭很熟,都求助地望向芮一蕊。
蜜芽儿从旁见此,想起姥姥和娘的担忧,干脆笑着央求道:“小舅舅,我对素描很有兴趣,让我跟着去看看吧?”
童昭见蜜芽儿这样,也就不好说什么了。看看旁边的芮一蕊,想起父母的话,也就打起精神打招呼。
蜜芽儿见此,为了不当电灯泡,赶紧跟着那群学生溜到一旁看风景去了。
这群80年代的大学生,或许是时代原因,或许本就是艺术生的原因,可以说是放荡不羁,甚至荒诞奢侈的,他们在把双卡录音机放在杂草之中,放出大声的音乐,他们还把成瓶的啤酒打开,洒向对方,洒在这青山隐隐之中,洒在这古老的墙砖上。
几个女同学把他们的汽水和午餐肉还有面包拿出来,分享给蜜芽儿,甚至还打听起来芮一蕊和小舅舅的事儿。
蜜芽儿笑着把话题岔开了,问他们打算画些啥,大家伙便热火朝天地讨论起今天的素描,收集的各种成果等等。
大家聊了半晌,这时候有个男同学又换了一盘磁带,录音机里放出了四世同堂的主题曲《重整河山待后生》,大家听了,就有人跟着唱,开始唱的只有一个两个,后来渐渐地多起来,形成了一股大合唱。
学生们站起来,围成个圈儿,手拉着手,就在这长城上跳舞。
“仇恨燃九城,月圆之夜人不归,花香之地无和平,一腔无声血,万缕慈母情,为雪国耻身先去,重整河山待后生”。
《四世同堂》讲述的是抗战北平沦陷区普通民众抗战的故事,配音歌曲自然是悲壮高亢的,可是这么一群年轻人,在这饱经沧桑的长城之上,竟然把这首歌唱得痛快淋漓激昂奋勇。
蜜芽儿随着这群大学生笑啊跳啊,在手拉着手转圈时,仰望远方。
远处是重峦叠嶂的山脉,郁郁葱葱的百年树木,一派的生机勃勃。
在那激昂高亢的歌声中,有丝丝凉风吹来,惬意凉爽。
蜜芽儿望向这群学生,真情自然,野性放纵,八十年代初,这是一个中国正处于改革开放的年代,是一个被禁锢了多少年的思想从闸笼里喷涌而出的年代。
或许只有这样一个年代的大学生,才能有这么放纵无畏的一刻。
她又看向了不远处的小舅舅,就在炮台旁边,迎着扑簌的风,小舅舅正和芮一蕊说着什么。
或许是这千年长城的空旷让人放松,也或许是这原野无拘无束的风让人开怀,这两个人,应该是相谈甚欢。
远远地她看到小舅舅眼里带着笑,而芮一蕊抬起手,轻轻地撩起耳边的发,成熟女子的风情毕现。她站在小舅舅身边,倒是极为相配。
一天的尽情欢笑,等到回去的时候,童昭斜眼望向旁边的蜜芽儿:“这下子,你可算是能交差了吧?”
尽管玩了一天很累,蜜芽儿还是想笑:“小舅舅,你和人家芮阿姨还是挺聊得来的啊!”
童昭摸着下巴,倒是也点头:“其实她人很不错,好像和昨天有点不太一样。”
蜜芽儿想了想;“或许我们应该多看看人家身上的优点,而昨晚那种氛围,显然不是看优点的场合。人和人最初的见面,有时候可能会造成一种固有的第一印象,但是这个第一印象也许是错误的。”
童昭默了片刻:“也许吧,她是一个很有主见的女性,有事业心。这样的人,少见。”
平心而论,他是欣赏这个女人的,不过当妻子?他一时半刻也没想那么多,毕竟了解还少,他也不是那种会遇到个女孩就会有什么“一见钟情”的人。。
如今他事业步步高升,其实他也确实需要一个妻子,需要一个能让他欣赏又放心的妻子,芮一蕊这样的倒是合适。
蜜芽儿凝视着小舅舅,忽然道:“那小舅舅你喜欢这样的吗?”
喜欢?
童昭笑望了一眼蜜芽儿,在他眼里,蜜芽儿好像还是好多年前那个小娃娃,他一时不太习惯蜜芽儿用这个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