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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含着泪走到他身旁圆凳坐下。他的脸上挂着微笑,不同于他任何一次笑容,此时,他的笑很轻,却忽然让我感觉到如同日光一样温暖。

“泓儿,你知不知道你有多特别?”他轻轻抱住我,头紧贴着我的发,“许多人都中意你。温宥、裘安、慕容铠……许多人……”

我不知他为何说这个,喃喃道:“我只中意你一个。”

“泓儿!”他飞快的打断我的话,“你不知,当我在武昌城外重伤醒来,察觉自己对你的心意时,我有多么害怕,得不到你。”

我一下子懵了,林放在说什么,他也会害怕?

他捧起我的脸,点点头:“是的。你不知道,那时,只能看你,为温宥而伤心。我几乎想杀了温宥。仔细想想,真的不过就是一句话一个命令就可以除掉他。”我倒吸一口凉气,却听他在我耳边轻笑道,“我就是这么卑鄙我平生第一次想要得到一个人。那时我还想,如若你永远不会爱我,我就杀了温宥,再废了你的武功,囚你一世,只属于我一人。”

他的声音,他的话语,那么冷,我骇然抬头望着他,却见他依然云淡风轻的笑着:“可是方才我刚刚知道,我不会这么做。泓儿,见到你受伤害,我竟比自己受伤还要难受。我又如何舍得废了你?我说过的,今生今世,无论生死,永不分离。你明白吗?”

我点点头,他深深的叹了口气:“泓儿……”

他的唇,在我的额头我的眼眶我的鼻翼我的脸上流连。我抑住不住的颤抖,他的唇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他咬着我的肩膀我的脖子,那里传来阵阵刺痛。

我不明白他为何让我痛,可我忽然觉得,他的亲吻,如此温柔,却也如此痛苦。

林放,你也痛苦吗?

我紧紧回抱住他,感受到他的颤栗。

烛火如此黯淡,我的眼前模模糊糊,头晕晕沉沉。“哐当”一声,什么碎在地上。惊得我一阵冷汗。覆在我身上的林放更紧的抱住了我,我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何时,自己已经被他平放在圆桌上。他的发冠、还有原本放在桌上的茶具,早已被他扫落在地。

夜色中,只见他星一样的双眸,沉默的望着我。他的双手紧贴我的皮肤,从未有过的炽热。那是一种让我抗拒的恐惧。

“泓儿……”他再次将头埋下,“对不住……”

天渐渐亮了,窗外的各种声响终于停歇。仿佛这不过是最平常的一个早晨。

在这房间里呆了两三个时辰,我不过迷迷糊糊打了一会儿盹儿。这样的夜晚,我如何睡得着?林放抱着我,双眼紧密,微蹙着眉。这个人,大约睡梦中也绷着一根弦。

被子下,两人身体互相紧贴依偎,这是一种陌生的感觉,无比亲密,相依为命。

我忍不住伸手,拂过他挺秀的眉骨。他的睫毛猛地一颤,徐徐睁开双眼,我仿佛看见月光清透。

还没等我来得及说什么,林放一个翻身,将我压在身下,从未有过的矫健。

“泓儿……”他轻轻在我额前一吻,将头埋在我肩窝,“我今年二十有四。”

我的脸热热的,有些不明所以:“我知道啊!怎么了?”

他却在我耳边沉沉笑了,过了一阵,他抬起头,目光坚定:“我们回江东。”

日头升起老高,我和林放从偏殿里间出来,沈胭脂忧心冲冲的,并未太在意我们。霍扬却一个劲对我使眼色,我窘迫至极,坐到沈胭脂身边。

过了一会儿,终于有侍卫来召见我们。我听见自己心中冷哼一声,手心,却都是汗。

杀了慕容皝。可是,杀了他,我们如何走出燕国?

宫内简直十步一岗,四处皆是慕容皝掌管的禁军。并无血流满地的场面,石板路上皆汪着水,淡淡的血腥味。

跟着侍卫穿过正殿,走入一间阳光明亮的房间。墙壁四周全是书架,俨然是间书房。窗边,一人身着黑色锦服负手而立,听见声响,徐徐转身,望着我们展颜微笑。他身后站着两个黑衣男子,低垂着头,站在阴影里。单凭两人站姿仪态,便知这二人不是一般的高手。

“林盟主。”他快步走过来,目光恳切,“事出突然,让你们受惊了。”说完,他望了我一眼。

我冷冷看着他,我真想看清楚,他到底能有多坏!

“战护法,委屈你了!”他猛然跪倒在我面前,“是我教弟无方,令你蒙受屈辱!你一代女侠受此折辱,纵慕容氏上下,难辞其咎!”

我一怔,不由自主侧身避过,却见他抬头,目光坚定地看着我,饱含愧疚。

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这慕容皝,到底是真是假?又听他道:“父王想一睹江东女侠风采,我便让勋弟去请你。谁知他一心讨好父王,竟动了龌龊心思……”

竟是如此吗?却听林放道:“王爷请起!”他侧身,扶起慕容皝。

忽听一道冰冷的女声道:“王爷,真的不是你?”沈胭脂上前一步,紧盯着慕容皝。

慕容皝敛了神色,低头看着沈胭脂,直直的盯着她:“你这一夜没睡,知不知道爱惜腹中骨肉?”

沈胭脂双目含泪,声音却异常有力:“王爷,不要辜负胭脂。盟主对我有救命大恩,是我一生追随者。你是我夫君。如果胭脂左右为难,只有以死谢罪!”

慕容皝闻言,一把抓住她手腕:“你再说死,不如我们一家一起死了!胭脂,你要相信我!”

我再看不下去,大声道:“胭脂,我相信跟王爷没关系!”是的,不会是王爷。不会是他,假借我们的手,杀死王上,再嫁祸慕容勋。

沈胭脂感激的看着我,又抬头傻傻望着慕容皝。慕容皝一把抱住她。

林放道:“如此,王爷,我们今日便告辞了。”

慕容皝冷笑道:“林盟主,还是不相信本王?”

林放冷道:“不敢。只是伴君如伴虎。”

慕容皝忽道:“盟主,我有一事,想与你商量。”

林放干脆道:“请说。”

慕容皝看了看我和霍扬。林放淡淡道:“此二人乃我心腹,不必。”慕容皝笑道:“盟主果然用人不疑,颇合我胃口。我便直说我知盟主忠于大晋。只是当初在荆州,朝廷便出卖过你。良禽择木而栖,你可否考虑,我这大燕万里好河山?我可承诺,你若愿做我的国师,有生之年,我绝不犯大晋一步,决不让你做一件有损大晋的事。我大燕没有晋国那些权臣贵族,没有士族寒门之分,一切官位,能者居之。在这里,你可自由施展你的才华。你要武林,我便将整个大燕武林送给你。你要财,这个不用我做什么,如今我大燕大概五分之一的财产,已经尽聚你手中。我只求英雄,求你我共同振兴大燕,如何?”他又看了我一眼,“战女侠也可官拜一品,做我大燕第一武将。我大燕历来就喜欢巾帼英雄,比男儿还要受到全国百姓爱戴!”

他的话说得我都有些神往我最恨晋朝门第之分,恨束手束脚假惺惺的朝廷。如果真有慕容皝说的这么好,倒比晋朝自在多了……

屋中静了片刻,却听林放淡淡道:“多谢王爷厚爱。只是不瞒王爷,林某这次回到江东,便退出武林,再不问江湖事。浪迹天涯,岂不快活?”

“当真半点没商量?”慕容皝难掩失望。林放点点头,递给我和霍扬一个眼神,再拱手道:“我等就此告辞。”也不等慕容皝回应,转身便走。

霍扬立刻与我一前一后护着他,往门口走。果不其然门口两名侍卫无声的举起大刀,拦住我们去路。

“可是林盟主,就这么放了你和你的手下,那么多高手,本王真的不甘心。”慕容皝的声音冷冷传来。

“王爷,你让他们走呀!”沈胭脂道。我转身,却见慕容皝一挥手,身后一黑衣人抓住沈胭脂双手。

与此同时,门口的两名侍卫侧了侧身子,我们便很容易看到,门外悄无声息站立着十多个人。那正是我们从江东带来的十多名兄弟。每个人脖子上,架着一把闪亮的刀。

林放站定,转身看着慕容皝,声音又冷又狠:“你要怎样?要我投奔你燕国?那你现下便可杀了他们,林某不心疼。何况,他们也算死得其所了。”

慕容皝一怔,似乎有些怒意,却旋即笑了,道:“君子不强人所难。你不愿意投奔,便不投奔吧。但起码,你要承诺,不与我燕国为敌。”

林放点点头:“可。你要我如何承诺?”

慕容皝哈哈大笑:“你我都知,什么承诺,如同放屁。我要联姻。”

我心头一紧,林放很快答道:“要我娶慕容琳,不可能。今日便拼个你死我活吧。”我心中轻轻一疼,却见慕容皝摇摇头:“不用你娶她。你们晋人视女人如衣衫,我将她嫁给你,将来你弃她如帚,轻而易举。”他看向我,“我要战清鸿,嫁给铠儿。我需要一个承诺,最稳固的承诺。战清鸿,将来,你为我铠儿生下一个孩子,你便可以离开!”

我怒道:“你休想!”

慕容皝一抬手,我眼角隐隐有刀光闪过,门外传来一声闷哼,还有血汩汩流出的声音。我骇然转头,却见一个兄弟已经倒在地上,尸首分离,血流喷射。

“你!”我怒极,一道刀光闪过,转眼已见霍扬拔刀闪身到慕容皝面前,一个黑衣人挺身而出,挡住他一刀,另一个黑衣人却拔出刀,放在沈胭脂脖子上。

“你们再妄动,她也没命。”慕容皝冷冷道,我看到沈胭脂绝望透顶的眼神。

慕容皝看着我们,忽的反手扣住沈胭脂咽喉要害,一字一句道:“我不是在说笑。”

作者有话要说:这文就快要完结了,给我一个虚幻的繁荣假象吧

请大家多多留言多多支持

谢谢

我们的口号永远不变是:雁过拔毛,人过留评……

六十四、表白

“你要我嫁给慕容铠?”我冷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他?你那个侄儿,岂是我的对手?”

慕容皝冷哼一声:“你不会。假如是林放,真有可能让琳儿生不如死。但是你不会,你下不了手。只要你与铠儿有了一段姻缘,那么我想,终你一生,都不会让晋朝加害铠儿,侵犯大燕。你不会,林放自然不会。”

我只觉得胸口一闷,要我杀了慕容铠,那个弟弟一般的年轻男子,我似乎真的,下不去手。

“慕容皝……你很好……你的确是对我一生一世的好……”沈胭脂颤声道,怒目瞪着慕容皝。

慕容皝却不看她:“来人,带王妃下去。”又朝我们道,“一段好姻缘换二十条人命,林盟主,可否?”

林放目光坚定的看了我一眼,我微微点点头。

林放朝慕容皝道:“可。”

接下来的安排极为迅速,林放、霍扬和我们所有手下被慕容皝的铁卫军礼送到土堇城外三十里。我被黑布缚了双目,乘马车颠簸了半个多时辰,抵达一个不知所在的屋子。屋内装饰华丽,墙壁屋顶却俱有铁栏杆,俨然一座华丽的牢房。

慕容皝居然有这样的地方,可见他心思深沉。也可见,我被囚禁在此处,是他早就计划好的。

一晃,我便被关在这里两天了。

我想不透,慕容皝到底要什么?他必定明知,林放不会让我就这么嫁给慕容铠,可他使这一招,到底是为了什么呢?难道他真的只是为了他所说的,让我与慕容铠有了夫妻之实,让江东顾忌,不敢再对燕国动手?

这里一共三间屋子,看守我的五个铁卫便住在另外两间。因屋子唯一一扇窗对着院内,我只能望见天空,却不知身在何处。有时隐隐能听到远处人声和脚步声,按半个时辰脚程推算,我想这大概是在土堇城内某个偏僻的巷子里。土堇城虽不如建康城大,却也有几千户人家。林放他们寻我,甚难。

我靠在榻上,望着天边丝丝缕缕的云彩。偶有雄鹰飞过,发出阴霾的鸣叫。这一步棋,我们走得对不对呢?假若我真的嫁给了慕容铠,我又要如何应对?他们大概会给我下药吧?否则怎么放心慕容铠与我成婚?

所以,我也饿了两天了,他们送来的饭菜和水,我一点不敢动。已经吃过一次亏了,再吃亏我就可以自刎了。

第三日晚上,我饿得有点头晕眼花,左右无事,只得躺在床上,难受得不行。望着门口已经冷掉的饭菜,我不得不在心中咒骂林放和霍扬。

这么慢……他们不会不来吧?我甚至模模糊糊在心中下定决心,如果明天一早他们不来,我就不管了,毒药都要吃了。

然后自杀。

“你怎么在这里?”一个诧异的声音响起,我微眯起眼一看,那张年轻男子的脸就在铁栏背后,呆呆望着我。

“慕容铠,你还有脸来见我?”我深吸一口气,坐了起来。

他没做声,只是直直望着我,语速极快的道:“王上说你愿意嫁给我,却说明日成婚才能见你。与我交好的铁卫偷偷告诉我这地方。可我没料到你竟是被关在这里。”

“王上?”我慢慢走过去,“慕容皝他?”

他点点头:“他继承了王位,昨日正式昭告天下。王上为何关你?”

我怒瞪他:“他拿我们手下二十条人命逼我嫁给你,你还问我为何被关在这里?慕容铠,你们叔侄实在太厉害了,我佩服!”

他骇然望着我,双手一把抓住铁栏:“不可能!王上不会做这样的事?”

“不会?”我一拉领口,他瞪大双眼,我道,“这边是慕容皝将我送入宫中,你的爷爷,死去的王上,留下的!若不是林放他们救我及时,我已……”

慕容铠似乎惊呆了,看看我脖子上的伤口,又看看我的脸。

“他们竟然……”慕容铠长叹一口气,叹得我心里一抖。这个少年哭过笑过闹过,但从未叹过气。

半阵,我俩都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猛然盯着我,脸竟是红的:“那,明日,你还嫁给我么?”他的双眸还跟初见一般的明亮,俊朗的脸上有关外男子独有的英气和直率。那一刹那,我竟然说不出话来。

然而燕王对我的所为,慕容皝的威胁闪过眼前,我慢慢道:“除非我死。”

他垂下了头,不说话。

我急道:“你放我出去,慕容铠,不要让我看不起你!”

他轻轻点点头,垂着头一直不看我:“我就这样,令你厌恶?你可知我从你刚到土堇便……”

“我与辽东慕容氏,已是不共戴天之仇。”我打断他的话,“我战清鸿二十年来,何时被人如此欺侮过?只有你们慕容氏!”

他再不说话,轻轻道:“我去拿钥匙。”

过了一阵,隔壁传来一些奇怪的声响,夹杂着低低的惊呼。又过了一会儿,慕容铠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门口,手上赫然一串钥匙。

“铁栏的机关,在地下。”他轻声道,他蹲在离门口丈许远的院中,在泥土中一阵摸索,竟让他真的抓出一条极粗的锁链。难怪我这几日到处看,都没找到开启这铁屋子的方法。

他低着头,摸出钥匙,便往那锁中送。

我心一跳,如果出去了,我要不要制服他?嗯,一定要制服他,可以用他做人质……

钥匙似乎□了锁孔,他的手却忽然停住,并不转动。他抬头望了我一眼,眼睛里写着明明白白的迟疑。

“清鸿……”他轻轻唤我,“我如今放了你,是不是便永远见不到你了?”

“你……”我眼睁睁看着他将那钥匙又抽了出来。

“慕容铠,不要让我觉得,你们慕容氏全都是卑鄙无耻之辈!不要让我恨你一辈子!”我厉声道。

他的身子似乎一抖,抬眸望着我,苦笑着道:“战清鸿,有几个男人,能亲手放自己喜欢的女人离开?”

我心里一颤,忽然觉得,此刻的慕容铠,早已不是当年嬉笑着说我中意林放的调皮少年,不是初入土堇城时负气不理我的清隽男子。他姓慕容,他跟慕容皝流着一样的血。

“你放我走吧。”我忽然没了狠劲儿,只觉得心中悲苦,“你知道,我不会嫁给你的。我要回江东。”

他手中钥匙举在半空,既不进,也不退。

周遭忽然有一股熟悉的冷寒气息逼近,我精神一振,而慕容铠还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望着我。

一道寒光急速划过,慕容铠双目骤然瞪大,他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扑通”一声,仰面倒下。

黑衣的霍扬还刀回鞘,长臂一伸,便将钥匙送进铁锁。但听见“吱呀”一声,整间屋子似乎一抖。我猛地一推铁栏,应声打开。我走了出来,霍扬扬手,扔给我佩刀。

“走!”霍扬压低声音道。

“慢!”我走到慕容铠身体前,“你杀了他?”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他紧盯着我,却似乎喘不过气说不出话,右胸的血汩汩的流。

“不知。”霍扬跃到屋顶,“多亏了这小子,我才找到这里。他应该死不了。”

“给我伤药!”我道。

霍扬看我一眼,从怀中掏出伤药扔给我。

我俩行得极快,瞬间便拐了几条街,来到土堇城大街上。此时已是暮色时分,行人减少。霍扬买来几个包子递给我,我一阵狼吞虎咽,才恢复了些元气。

“林放他们呢?”我道。

“在城外一百里处等我们。”

“出城吗?”我问他。

他摇摇头。

我笑了:“正合我意。”

他却冷道:“你别又下不了手。”

我笑了笑。下不了手?慕容皝,你没料到我们能逃脱吧?纵你皇宫层层守卫,可这世上有什么铜墙铁壁,又岂能抵挡我和霍扬联手?

霍扬道:“走吧。他今日会歇在沈胭脂房中。”我诧异道:“难道沈胭脂舍得?”

他道:“按计划,此时慕容皝应当已被下好药,动弹不得。他手下的那两名高手,也应当中了毒。”

“如果沈胭脂不帮我们,帮慕容皝怎么办?”我道,那毕竟是她的夫君呀!

霍扬头也不抬:“林放说,那就一并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