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清在和内门弟子云岚说话。

院中草木皆枯,游廊湖水有些干冷,近厢房的几层台阶上余着旧雪残痕。景象有些冷,青年拢着冬衫,灰白罩,素里衬,倚着槅扇,身形秀颀。日影浮在他面上,眉目悠远,眼睛里藏着平静的河流,垂下眼与人说话时,又显得温柔怜惜。

杨清的皮相脾性,实在是很容易讨人欢心的那种。

哪怕是沈清风对他有偏见,独独见杨清与人说话,都觉得他灼然玉举,当得君子之风。

然!他居然在跟女弟子说话!

女的!

“杨清!”沈清风中气十足的一声吼。

枯枝颤巍巍,几片雪被震得掉下去。杨清的侧脸僵了僵,抬手扶额,似在叹气,又似在笑。与他站在一起的云岚,脖子缩了缩,满脸的笑意被冻住,回头,一脸惊恐地看到沈长老冲了过来。

“沈师伯!”云岚忙问安,不等沈长老问,就连忙答,“我师父有事交代杨师叔,让我过来一趟,我没有别的原因,真的。我这就走,这就走!”

最近沈长老看杨师叔看得很紧,掌门旁敲侧击好几次,都在沈长老这里撞了钉子。连掌门都听之任之了,他们这样的弟子,即使同情杨师叔,也没办法。尤其是,总觉得沈长老对自己这些女弟子有偏见。自己等人一过来,沈长老全程黑脸监督以前没听过沈长老有重男轻女的偏见啊?

莫非是人年纪大了,开始叛逆了?

沈清风没觉得自己年纪大了开始叛逆了,他觉得杨清年纪小小就开始叛逆了。

杨清对云岚露出一个抱歉的眼神,云岚脸都红了,觉得杨师叔真是好说话,被蛮不讲理的沈长老这样看着还对自己抱歉。然云岚也拯救不了杨清,只能在沈长老的阴沉脸色下,匆匆告别。云岚打算回去,跟江师兄他们商量,把杨师叔的惨状告诉师父,让几位长老帮杨师叔求情——毕竟,沈长老连杨师叔犯了什么错,都说不出来。

杨清安静地看着云岚的背影消失在院中。

沈长老在他背后,语气古怪,“怎么,见个小姑娘,你就心动了啊?”

杨清叹气笑,“师兄,你能别跟防贼似的防着我吗?”他绕过沈长老进屋。

沈长老跟在他身后,语重心长劝,“清儿啊,不是我非要看着你。是你看你这做的事你怎么能这样行事呢?这几个月,你还没想明白?你和杨师侄的事,要尽早办,拖不得啊。”

进了槅扇,杨清为沈长老倒了茶水,坐下,听沈长老的“日常教诲”。沈长老絮絮叨叨,恐怕一年说的话,都没有这两个月面对他时说得多。有时候想想,也觉得挺对不起沈长老的。然而不这样的话,他和望月的事情,根本得不到进展啊。

沈长老问,“你就不能不要三心二意,好好待杨师侄吗?”

沈长老再问,“你只要一句话,明年开了春,就放杨师侄下山。然后我找个机会,认她做个义妹什么的,你娶她,不就顺理成章了吗?”

沈长老还道,“我看你跟别的姑娘也说话。杨师弟,你收敛收敛吧。我是不可能放任你这么下去的。”

杨清看他说的好辛苦,有些不忍心,就开了口,试探道,“师兄您不烦她啊?她要是嫁给我,那顶着一张魔教圣女的脸江湖人会怎么想?”

“你管江湖人怎么想?就你和前魔教圣女那点儿破事,人家早想得不能再想了。”

“要不再等等?明天开春有武林名举办的品剑会,掌门师伯承诺我,到时候有跟我同辈的姑娘”

“妄想!呸,妄想!我看谁都不如杨师侄好,她为了避嫌,都下山了这么久都没回来,你居然还想着别的女人?你、你、你气死我了!”

杨清微笑,递过一杯茶,让沈长老消消气。沈清风吹胡子瞪眼,吹着茶盅热气时,听到杨清慢悠悠的,怅然开口,“然而,我也很久没见到杨师侄了。说起来,有点忘了她什么样了”

沈清风:“”

一脸惊悚:果然这个小师弟不让人省心!才多久啊,就连小姑娘的脸都忘了什么样了这都能忘?!那可是跟前圣女望月名字一样、长相一样的姑娘啊!

反正沈清风是每想起一次,就膈应一次。还得忍着膈应,劝杨清认真对待。

这种吞苍蝇、还得装作吞蜂蜜的感觉,沈长老最近都习惯了。

所以说啊,不得不佩服杨师弟。滥情如此,那么让人印象深刻的脸,都能忘了话说,那么一张脸,真的能忘掉?

沈长老有些怀疑地撩眼皮,看向杨清:这位师弟,是那种表面温和、内里蔫坏的人。该不会算计着什么吧?

但是,他又能算计什么呢?

沈清风把老话都快说尽了,“那个小姑娘,真的挺不错,你别再挑了,”话说你都把人给睡了,你到底挑什么劲儿啊你,“看着傻乎乎的,天天乐个不停,也不知道乐什么劲儿。虽然傻一点,家世差一点,但这种姑娘,起码安分啊,不会给你到处惹事啊。”

望月不会到处惹事?

杨清挑眉。

心想:全正道的姑娘加起来,惹事本领,恐怕都没望月一个人厉害。

他得不停地做好准备,不停地给她收拾烂摊子就这样,他的阿月妹妹还嫌弃他心思重,嫌弃他放得不够开,啧啧。

杨清一手撑着下巴,脸看着窗外。束琅玕冠,睫如细娥,眼如深渊,挺鼻淡唇。那双眼睛,倒映着一整个冬日与春日的流转,最是漂亮。

有人歌,“随意望去,大文字之火,幽微隐约,映入君之瞳。”

指的,便是这么一双眼睛吧。

青年目中春意缱绻,看得沈长老还想费尽口舌、却愣了愣。

杨清忽而转头,说了句什么。沈长老听一遍后,看眼他,点了点头,“也好,你去吧。”

杨清是跟他说,苏铭在山下发来求救,魔教人太过癫狂,恐难以应对,杨清想要下山协助弟子。

沈清风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杨清是去看杨师侄?

心中怪怪的,又略欣慰:他不怕杨清下山找望月,他就怕杨清还是不肯吊死在一棵树上。

临去前,沈长老语重心长说,“山中掌门这边你不必担心,有我在这里担着。你也不用太着急回山,你要好好待杨师侄。小姑娘”他勉强说道,“小姑娘长得挺漂亮的,可别被别的好男人捷足先登了。”

看沈长老一脸忍耐地夸望月漂亮,杨清微乐,唇角一样,颊畔的酒窝就露出来了。

他一笑,沈长老就生气,觉得他不上心。

恨恨在杨清手臂上啪了一下,恨铁不成钢,“你也知道你不是好男人,就上心点吧你。都这么大了,别再让我为你操心了!”

望月风尘仆仆地赶到滨江,见到苏铭一行人。双方还没有打个招呼,旁边就窜出一个阴阳怪气的女声来,“苏师兄,你让我们等半天,就为了等这个村姑啊?真是浪费时间,等她有什么用?”

望月一扭头,看到一行人中,一个衣着兰色为主调的二十多岁女郎,身材高挑,抱着胸看自己,看自己的眼神,有种看地上蚂蚁般的轻蔑感。

望月问,“你谁啊?”

她问的挺好奇。

因为叫她“村姑”,其实没几个人的。因为望月本身并不会大肆宣传她出身是一个小村落,恐怕苏铭,都不知道杨望月的底细。这个陌生女郎,居然知道吗?

少女随口一问,问得高高在上的女郎,当即面色大变。

方才还只是俯视蝼蚁,这次,便是凌厉对峙,目中之狠,比清冷高傲的姚芙还要气盛。她手按上腰间剑,眼见就要拔剑,被旁边几个男子“师妹”“师妹”地劝住,然跟望月说话时,气得唇都在发抖了,“你居然忘了我是谁了?!杨望月,你故意的对不对?!”

望月笑问,“但是你到底是谁啊?”

她从来对无关紧要的人,没什么记忆力。

昔日,她连一心跟随自己的魔教火堂主明阳,都不放在眼里。

茗剑派的云莹小师妹,脾气又好,又是江岩的小未婚妻。然而就这样的关系,望月也是见过几次,忘掉几次。全凭着云莹一次次在她面前刷脸,又不停地帮她,才让望月记住的。

眼前这个女郎,望月明显没记住。她轻轻笑,一般人,根本没有重要到,让她值得记的地步。

陌生女郎凶狠起来,连苏铭都皱了皱眉,有些不喜,后悔当日被烦的受不了,同意跟他们同行。苏铭往前走了走,挡住女郎看望月的不善神情,拱手道,“路师姐,这位是我”

“不,”望月打断苏铭的介绍,打断苏铭给自己坐实云门弟子的身份。她行事,从来不依靠云门这个背景框子。她得罪人的话,也不会靠云门这个招牌,让对方投鼠忌器。她就是好奇,特别的好奇,自己怎么招惹了这个女的,“我就是走江湖时,与苏师兄萍水相逢,互相认识而已。我之前有招惹过你?”

女郎已经气得不行了,但她要出手,便看到苏铭的冷眼,僵了一僵。苏铭虽然年纪尚小云门这一辈内门弟子,全都年纪小。然这个眉心朱砂的少年,气质却冷而利,如他所练之剑一样。昔日初见,他们便被苏铭的手中剑气折服,才愿意跟这些云门弟子同行。苏铭的脾气太冷,太沉,与他的师父,完全是两个极端。

他师父一言不合,只是笑一笑,就不说了。苏铭却是会直接动手的。

女郎已经看到她与望月对峙时,苏铭放在剑上的手,动了动,平静地等待着她接着说接着说,莫不是云门的这位内门弟子,就不在意跟自己这方交恶了?

女郎又气又急又恼,还有些后怕,不敢尝试。于是只能忍了忍自己的脾气,跟望月说,“莫非你攀上了杨师叔,真的不认识我了?我是路萱萱。”

望月追问,“路萱萱是谁?”

路萱萱:“”

脸色青白交加。

她觉得杨望月是故意的!

她勉强道,“昔年我和茗剑派的云莹小师妹,与诸位师兄师姐们走散,借住在一家民宅。当时,你和杨师叔也借住在那家民宅。”

望月眯眼:“”

路萱萱这么一说,她就想起来了。

当时借住的两个姑娘,一个碧落谷的路萱萱,一个茗剑派的云莹。望月当时,还因为路萱萱闹脾气的事,跟杨清差点分道扬镳。要不是明阳追上来,间接给她和杨清制造了机会,她现在,还追不上杨清呢。

某个方面来说,路萱萱也算她和杨清的媒人。

但又某个方面来说,望月昔日觉得路萱萱讨厌,想杀她;现在,还是觉得路萱萱讨厌。

望月上下打量对方:一群江湖儿女,都是穿着便装,没有穿门派弟子服。难怪自己没有认出,对方都是碧落谷的弟子。

她眸中带着笑,似笑非笑般问路萱萱,“哦,原来是你啊。怎么,想要杀我?”

“!”众人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个新来的姑娘说话这么直。

旁边一位弟子看不过去,站了出来把路萱萱拉回去,抱歉道,“杨姑娘,真是对不住。小师妹被我们骄纵惯了,你别跟她一般计较。”

望月笑,“我不计较啊。但你们得栓好了她,我脾气好,别人可不一定像我这么好说话。”

说话的人按下身后路萱萱又欲拔出的剑,脸色僵硬道,“多谢姑娘提醒。”

气氛有些僵。

在有些僵的气氛中,苏铭走了出来,浑然未觉般,介绍大家认识,“我跟你介绍一下这些人。”

众人:“”苏师弟你真是一点都不受气氛的影响啊。

望月:“”不愧是我清哥哥的亲传弟子,这淡定程度我都这样了,大家都快打起来了,他还能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我清哥哥收的徒弟,果然不是一般人啊。

窘窘的。

在苏铭介绍时,望月趁机,回头,打量了一番云门这边的弟子。一看之下,不到十个弟子,然除了苏铭外,她就认识一个蒋雨。还是因为蒋雨当日和她一起入门,还跟她换了房舍的缘故。她看过去时,那个沉默寡言的姑娘,冲她点了点头。

苏铭正介绍——

“杨、杨我还是叫你杨师妹吧。这边几位师兄师姐,是碧落谷的弟子。大家萍水相逢,自当照应。”江岩说这样的话时,客气有礼,让人听得很舒服。苏铭的话,却是干巴巴的,没什么水分。他甚至是随手指了一下,具体的人都懒得介绍。

几日同行,碧落谷的弟子已经习惯苏师弟沉静少语的脾气,闻言只干笑了声,神情复杂地向望月点了个头。接着,苏铭又带望月去跟苍桐派的弟子见面。这次倒不是路上偶遇了。滨江本就是苍桐派的地盘,云门和碧落谷的人到了这边,又跟魔教人扯上关系,作为东道主,苍桐派自然会派弟子过来相助。这一次互相见礼的气氛,好歹没有之前那么剑拔弩张了。

望月正跟几个人点头,突听身后路萱萱与她低声问,“你怎么认识苏师弟的?”

望月扭头,嫣然一笑,“你猜。”

路萱萱:“”

介绍完了,众人上路。

路萱萱忍了忍,追上负手而行的望月,问,“你是不是知道苏师弟是杨师叔的亲传弟子?”

望月笑着眨了一下眼,又灵动,又狡黠,“你猜我知不知道?”

路萱萱:“”

她简直忍不了望月这种吊儿郎当的调子,但她想问的,还没有问完。望月这个样子,路萱萱也懒得婉转了,直接说,“你和杨师叔,是不是还没断?”

望月之前逗着路萱萱,这次,居然笑了,给了对方一个明确响亮的答案,“当然没断。”

“”路萱萱咬住下唇,按在剑上的手,又开始轻微颤抖了。

偏偏望月凑过来,贴着她的耳,如对情人般,轻言细语,温情款款,“我不光没和杨清断,我还睡了他。我睡了他,而你永远睡不到。是不是很嫉妒我啊?”

“!”路萱萱拔剑,“我杀了你!”

她一举剑,少女早有所感,身形轻盈地向后飞跃几丈,米分红身影在空中翻了几圈,就到了众人中,一把挽住一个弟子的手臂,委屈又惶惶,“师兄,你小师妹又要杀我!”

这位师兄,手臂僵硬。低头,看到少女小小的脸盘上,眼瞳黑亮,鼻头圆润,嘴巴小巧。很是漂亮的小姑娘,正无辜地看着自己。他手臂半酥,咳嗽了一声,“杨师妹,你找错人了。我是苍桐派的弟子。”

然后他的手臂就被甩开了。

望月另找上一人,“你是碧落谷的吧?你们派的弟子欺负我。”

苏铭淡淡在后,“杨师妹,这是我云门的弟子。”

望月:“”

她回头,与苏铭面面相觑。

苏铭眸子冷淡,却好像有笑意,低声,“你连我云门的弟子都认不出,嗯?”

好好一出告状,逗得众人噗嗤一乐。路萱萱追过来,就见众人都带着微微笑意看望月。她还听一个师兄说,“杨师妹真是可爱。”

路萱萱:“”

你们逗我呢?!

她表里不一、蛇蝎恶毒,你们是没看到她怎么激我的!

如此,众人面和心不合的,也上了路。

等晚上到了落脚的地方,苍桐派的弟子做主请客,给找了上好的客栈,供大家休息。望月回了与几个女弟子同住的房间,洗漱了一身尘土,便去间壁房中找苏铭,问苏铭具体情况。她没有忘记,苏铭找她,是有事求助,而不是游山玩水。

望月过去时,屋中一盏明灯,苏少侠坐在火烛下提着笔写字。

望月坐在他对面,托着腮帮,看苏铭放下了手中笔,与她说明具体情况。

和之前写信告诉她的差不多,他们在中途,遇到了魔教弟子。那魔教弟子还想混入这帮弟子中,被苏铭识破,逃跑。然这并没有结束,魔教弟子一直跟着他们,他们走到哪,平民百姓都会遭难。对方对他们的行踪掌握,太了解了。

望月懒洋洋哦一声,“魔教的情报网,本来就是用来赚钱的。只要掏得起钱,想买到什么情报,魔教都会提供。所以我也没什么办法。”

说着,她又蹙了下眉,疑心想:但是这里是滨江,不是西南那块啊。原映星的势力,已经广到这里来了?这么快,不至于吧?

苏铭说,“我不认为是魔教的情报网。我认为,对方能这么详细地掌握我们这边的情况,是因为我们中,出了内贼。”

望月问,“所以,你想要我帮你找出这个内贼?”

苏铭点了点头,又摇摇头。想了想后,将他之前写的一页纸,递给望月。

望月低头看,是三个人的名单。

蒋雨,路萱萱,韩玥。

三个女弟子的名字。

苏铭说,“这些天,我也在不住地试探,已经找出了三个怀疑对象,怀疑她们和魔教可能有点关系但我又不确定是哪一个。师妹你熟悉魔教的话,能不能与我商量个对策,找出内贼来?”

望月抬头看苏铭。

苏铭看她没说什么,就细细跟她说自己的计划。

某方面来说,杨清收苏铭做弟子,是很符合杨清的脾气的。虽然两人看上去性格相差很远,但本质来说,都有些冷。不光是冷淡,还都心思重,想得多。望月原本以为自己过来,是要一手接管此事。她还在烦恼,想自己又得动脑子了。但现在过来一看,苏铭的方法都给出了,只要她照做就行。

她只是其中一个环节,然苏铭的环节,却实在多。

挺多的。

在望月眼里,跟他师父一样磨叽。居然还要一层层地试探非要证据确凿了才动手。

试试试,有什么好试的?!

望月一拍桌子,在少年愕然仰头中,嗤笑一声,站起来,拂了下颊畔上的发丝,“何必这么麻烦?”

在苏铭诧异中,少女走了出去。

苏铭心里升起强烈的不安,追出去,才到门口,就听到隔壁,少女淡而霸气道——“蒋雨,路萱萱,韩玥,我觉得你们长得特别丑,不配跟我同住一屋。我看你们三个搬出去,不要让我见到你们的面吧。”

走到门口的苏铭脚下一趔趄,差点摔倒。

扶着门,听到隔壁一阵姑娘们的争吵,然后——打起来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望月身形如蝶舞,从屋中飞出来,从长楼梯上滑下去,半跪在客栈中间的一张桌上,手中一把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的长刀。在飞舞的尘埃中,少女抬起凛然眉目,看着楼上飞下来的三个姑娘。

在这一刻,望月身上,有种武者之霸气,与她往日的嬉皮笑脸,一点都不一样。

苏铭看着她,心想:撒娇的杨师妹,俏皮可爱;无辜的杨师妹,好笑好气;气人的杨师妹,好想揍她;与人打杀的杨师妹,狷狂风骚。

唯我独尊。

她明艳靓丽,百变耀眼。

难怪师父喜欢她。

此时,苏铭尚不知,杨清已经下山策马,向滨江,赶了过来。披星载月,山河奔啸,风雨无阻。

第105章 105|54321

望月同时与三个姑娘一起打。

云门的武功,是以剑做手段,练到后来,便会弃剑不用。苏铭站在楼梯口,看到的下面少女,长刀在手,舞得赫赫生风,和剑,完全没有一丁点儿联系。三个人围着她,武功都不弱,有空手而斗,有持剑而对,还有使笛子的。几人向少女的软肋处打去,向她腰间扫去,若有无声的气流,在空气中改变了方向。

蒋雨空手,路萱萱用剑,寒月使笛子。

少女身形往后折,踩住身后一个姑娘的手腕,避开扫向她的笛子,手上刀横出,飞脚踢向韩玥。然在转瞬间,少女又以极快的身形,飘飘然,落到了韩玥身后。韩玥没有来得及反应,便觉后背被重重拍了一掌。

那一掌带着暗劲,如金丝般搅入体内,韩玥痛得胸口一闷,一股阴冷无比的内力激荡开来。碰撞处,让她脸色煞白,趔趄退开两步,给望月提供了缓口气的机会。

韩玥惊疑问,“你用的什么功法?正道中没有这样阴狠的内功!你到底是谁?!”

望月旋身而起,衣袂飞扬,发丝拂面,若桃花之绚烂,让人目中惊艳。她笑道,“傻姑娘,我用的,就是正道的心法呢。不信你问苏铭?”

她们说话间,手中招式也不停,望月长刀顿在地上,转眼间,又攻向蒋雨和路萱萱。

楼上,传来苏铭平缓的声音,“云门内功有一重唤作‘清风徐来’,与杨、杨师妹此招,颇有相似处。”

楼上另有一弟子惊讶,“苏师弟,这位杨师妹的武功,竟然传自你们云门吗?她和你们云门,莫非当真有关系?但是云门用刀吗?我怎么看不大懂啊。”

苏铭再没有回答了,目光深深地看着楼下的打斗。心中苦笑一声,想到:莫说你看不懂杨师妹的武功。我身为云门的弟子,我都看不懂她的武功,怎么看上去这么杂。我连她的路数都看得不太清楚若非知道不可能,我都要怀疑杨师妹是魔教派来的卧底了。

然而、然而,若杨师妹是卧底,我师父那样的人,又怎么会留她在身边呢?

所以我看不懂,也仅是看不懂罢了。

斗室之内,可不管楼上人的讨论,只见厉厉刀风越舞越劲。月色清辉从几口窗外照入室内打斗的几人,银河在天,火焰腾盛。

望月属于越战越勇型,与她武功差距没有大到可望不可即的地步,越往后打,望月越容易占上风。刀光快如闪电,杀气腾腾,风声鹤唳。

除了刀之外,又时而用真气,时而不用。招式也忽左忽右,时而有那么点儿套路,时而又弃而不用。看似只有一层,实际仿若巨浪澎湃,一重又一重,层层往上堆,气势骇人,逼得人步步后退。

望月的刀法杀机重重,辅助精妙的轻功,稍不注意,便会被她逼入绝路。

三个姑娘也不像一开始那么应对自如,凝着眉,看那对面眉目弯弯的少女。看上去拿着刀杀气冲天,却又像是江南小姑娘一样柔媚。两种矛盾的气质糅杂一身,可真是吸引人的目光。

路萱萱咬唇,大叫道,“师兄,你们就任由她欺负我吗?!”

楼下打斗如此白热化,房内的客人自然不会听不到。碧落谷、苍桐派、云门的师兄弟们,都从房舍走了出来,看到苏少侠站在楼梯口观望,众人心中惊疑不定,也跟着观望。眼下路萱萱忽然喊了这么一嗓子,碧落谷的师兄弟有些按捺不住,待要出手相助,被苏铭拦住。

苏铭说,“师兄莫急,杨师妹自有章法。”

到底云门的弟子出门在外,大家还是给个面子的。碧落谷的弟子按下心中焦虑,看着楼下之斗。

然后转眼间,楼下的打斗,就分出了一个层次。

望月周身的气流,再次一变,她之前三人分攻,而今,更多的攻法,是朝着蒋雨。

云门的蒋雨!

苏铭眸色淡淡,冷眼旁观,手却已经放在了腰间剑上。

突有一瞬,蒋雨露出了一个破绽,望月一点都不放过这个机会,强攻而去,手中刀刃,直擦蒋雨的咽喉。蒋雨手中无有武器,眼见就要不敌,被望月强杀,却就在这一瞬间,蒋雨的招式变了。

一个与云门武功完全无嫁接必要的招式,让她折身抓刀,借着刀的势,与望月换了个方位。

望月叫一声,“苏铭!”

这会儿,不用她说多余的话了,剑声如鹤唳,从楼上飞下来。苏少侠冰雪将下,飞身而起,手中之剑,在剑鸣声中,刺向了蒋雨。凛冽冰冷,川雪从地面裂开,强大的攻势,直指蒋雨。

蒋雨在出手对招的一瞬间,就知道自己露了破绽。她反应也快,躲开刀和剑,俏身跃起,疾往后飘去。

望月的刀势不比苏铭,苏铭在剑术上的修习,胜过望月。望月这边已经无力,苏铭的剑,仍擦着追向蒋雨。蒋雨袖子一甩,一把白色米分末甩出。苏少侠瞬间闭气,在空中缓了一缓,手中之间,只擦破了蒋雨的面皮。

啪嗒一声脆响。

面皮掉落,露出了蒋雨的本来面孔。

咯咯笑声从蒋雨口中传出。她人已经站到了窗上,随时已经能走。白色米分末阻了苏少侠的路,她眸子滴溜溜扫过一屋子向她打来的人,哈哈大笑,“这么快就被你们发现了,真是没意思。”

她目光看向望月,掩唇而笑,“不过,这位小妹妹,什么时候,出来跟姐姐喝杯茶呢?”

自然在打斗中,她身为魔教人,就看出了望月路子的不纯正。虽然是白道的内功,但是出招时,常常天外飞仙般,突然冒出来魔教的招式,让这个假扮“蒋雨”的魔教妖女疑惑。

白道的心法是一个类别,魔教的心法,又是另一个路子。两者间,底子不同,往后的发展之路也不同。

这个妖女,长这么大,也就看到望月这么一个怪人了。

怪人还藏在云门中此妖女心中惊讶,也不敢暴露。毕竟同是魔教人,在外,总是要照应一二的。

谁料望月呸一声,大义凛然道,“你这样的妖女,杀人无数,江湖人,人人得而诛之。想哄骗大家我与你是一路,这么笨的路子,你也太把白道人当傻子了吧?”

已经对望月产生怀疑的几个弟子,尴尬咳嗽:他们可不想承认自己是笨蛋。

那妖女望着少女,更是奇怪。想问对方怎么对魔教的武功这么熟练,但是她都没有问出,苏铭手里的剑,又出了。妖女叹口气,幽幽怨怨地躲开,攀窗而逃,“苏少侠,你便这么辣手摧花吗?奴家跟了你们一路,美人计也用了,障眼法也用了,你硬是当没看见。奴家实在没法,才混入你们中你怎么就这样不解风情呢?”

苏少侠答,“我解风情啊。”

妖女:“?”

苏铭跟她跃出客栈,一追一逃,两人身影上下纷落。妖女回头,看他剑势如虹,白光映眼,根本看不出他的风情,解在了哪里。只听这位眉心一点红的俊俏少年,说道,“你停下来,让我追上你,我便解风情。”

“呸!”妖女才不上当。

望月等人追出客栈,那妖女到底更胜一筹,已从苏铭剑下逃脱,留下后话,“你们也别急。我纵是不跟在你们中间,想要杀人的话,你们也是拦不住的。苏少侠,你们就等着为滨江的百姓收尸吧!”

望月抬眼,看人已经走了,独留苏铭手扶住手臂,脸色苍白,神情冷冷。

一看之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众人纷纷过去问候:

“苏师弟,你没事吧?”

“原来蒋师妹是妖女假扮的,真是可恶!”

“看来杨姑娘是听从苏师弟的吩咐行事,之前真是错怪了杨姑娘。”

“那魔教妖女真可恶!一个个,全都跟那前魔教圣女一个样咦,杨姑娘的名字,好像和那个圣女一样啊?”

“胡说八道!那圣女望月女干淫抢掠无恶不作,杨姑娘只是倒霉跟她同名而已。”

望月在一边听得脸色古怪:喂喂喂,你们说归说,凭什么又诽谤我啊?

我做什么了啊,被你们说到哪里,就骂到哪里?要女干淫,那也是杨清。就你们这种姿色,我不看在眼里好么?杨清都没说过我什么,就你们天天在背后诽谤我。有本事,在我活着的时候,当着我的面骂啊,你们敢吗?

苏铭勉强止住众人针对魔教深恶痛绝的讨论,“诸位师兄,我云门正与魔教合作他们已经在改了。”

苍桐派的弟子笑一笑,互相看一眼,应和苏铭的话,没说什么。他们现在正在左右摇摆之际,自然也不方便对魔教的行为,发表意见。

碧落谷的师兄弟脸色沉沉,“你们云门还真相信魔教会改啊?他们要是能改,这次这个妖女怎么算?她还说要拿无辜百姓报复我们等人”

望月正在饶有兴趣地听他们说话,韩玥和一脸不高兴的路萱萱走出了客栈。韩玥是苍桐派的弟子,拉了一把路萱萱,路萱萱才不情不愿地过来。韩玥跟望月笑道,“原来你之前是为了找出卧底,倒是我错怪你了,对不住。”

路萱萱冷冷道,“韩师姐,她凭什么能打斗间,认出谁是魔教人?我看她就是魔教人,来我们这里做卧底才是。”

韩玥脸色微变,“路师妹,这样的话,莫要乱说。”

望月笑看路萱萱一眼,心想,果然是敌人更了解敌人啊。她还真是魔教人,但这里的人,大概只有路萱萱会说出口而已。

这时,苏铭已经恢复过来,走过来问望月,“杨师妹没事吧?”

望月看着他的脸色,少年周身,笼罩了一股透骨凉气。望月便说,“我觉得你更有事。”

苏铭怔了一怔。

就见少女挨过来,拍了拍他的肩,用怜悯的口吻,安慰他道,“苏师兄,你在为没有生擒那个妖女而失落吗?不要在意,毕竟那妖女能潜伏进来,武功其实胜过你很多的。这样想一想,她只是逃走,没有杀你,恐怕还是看在你长得俊俏的份上你有没有好受点呢?”

苏铭:“”

半晌,眉目清俊的少年,望着她秀气的眉骨,唇角抿了抿,目有微微笑容,“多谢师妹别具一格的安慰方式。”

望月大方地摇手,称不必谢。然后,她就没事人一样地进客栈去了,一点都不受之前事情的影响。

真是个从不把心事放出来的姑娘,活得热闹而简单。

让人看着,便觉欣悦。

苏铭皱了皱眉,又想到他师父和杨师妹的事,再想到杨师妹身上露出的破绽。他沉思道:为什么,杨师妹能够逼那个妖女用出来魔教的武功?为什么自己看杨师妹的武功,不完全是云门的路子?

杨师妹身上,真是一团谜。

苏少侠想了想,回去后,便与师父去信说明。他心知师父心思和他一样细,他多次试探,恐惹师父生厌,于是便直接问师父,杨师妹的出身问题。因他觉得杨师妹身上的问题,恐怕比那个假扮蒋雨的妖女还要大。

然苏少侠等了几天,并没有等到师父的回信。

这边,却也不能再等了。

因魔教妖女留话,要杀滨江的百姓。这些天,白道的少侠们就聚在滨江,严加提防,多多防范,尽量顾到方方面面,不让那个妖女有得手的机会。大约是没有下手的机会,滨江这几日,并没有发生命案。

可是少侠们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

那妖女是已经走了,还是等着他们放松的时候,再下手?

诸位刚入江湖的少侠们,心中焦虑不安。苍桐派的甚至想请长辈们出山,但是仅仅因为妖女一句似是而非、模棱两可的话,就请出长辈这哪里还能起到历练的作用?长辈们会觉得他们无用吧?

但是梗着一口气,梗了许久,也没有梗到下文。

唯一不受影响的,大概就是望月了。

正道少侠们急着抓到那个妖女的蛛丝马迹,好杀了人,为正道立功。望月却没有这个想法:怎么说呢,到底是她大圣教的人啊,虽然对方现在似乎违抗了原映星的命令。然而这时候违抗命令的,大都是和白道有血海深仇的。怎么能因为原映星一句话,就逼着所有人立地成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