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堂主聆音的故事,其实并不复杂。无非就是她先后与两名男子相约,想要玩东食西宿那一套。结果两个男人在本地都属于有点地位的,且都对这位神秘风流的聆音姑娘动了情。于是在同一天,来百花楼为聆音姑娘赎身时,两人意外又不太意外地碰面了,一场打斗就此升华。
可怜水堂主聆音根本不想被赎身啊,她多喜欢现在自由自在的生活啊。以前有教主在头上压着,她得注意自己的形象问题,被当成药师用,根本离不开总坛几步,想要睡男人,还得给出理由,真真苦恼。现在教主不在头上了,水堂主聆音迷茫了一阵子,就把自己卖身了。卖了后她惊喜发现,她真是太喜欢现在这种不需要理由就能跟男人玩的关系,如鱼得水啊。
唯一的失落点就是看上的男人总想跟她玩感情,玩心灵沟通。聆音敬谢不敏。
现在,就招惹上了两个风流债。却还不算玩,在她焦头烂额时,自己最新宠爱的一名属下卫卓(即望月所见的小公子)也向她告白,要她不要理会那两位公子,而是选择卫卓。因水堂主平时不喜欢公务,公务都是寻找能力超强的下属帮她处理的。如今恶果自食,卫卓掌握了她在这边的势力,逼她做选择。否则就一直困着她。
三个男人,聆音哪个都舍不得,哪个又都不想选。
卫卓本也威胁不到她,她医术那么高,毕竟是堂主,总会有些办法,可惜——
火堂主冷哼,“你舍不得?”
水堂主聆音幽幽叹气,楚楚可怜地眨着眼睛,蹙眉烦恼道,“卫卓毕竟跟了我一年多了,平时那么乖巧听话的,提的还是这种理由。我怎么舍得伤害他呢?韩公子和李公子也是,为了我跟家族反目,我都说我不愿意嫁了,人家还巴巴一天三趟地往这里跑,说愿意当我的蓝颜知已你说这么好的男人,我怎么忍心伤害他们呢?”
于是水堂主虽然不愿意被困在百花楼里出不去,却还是半推半就地被困在其中了。
忽有今日,杨清杨公子从天而降,称要拜访她。小公子卫卓满心不甘地把人领到聆音面前,杨清尚未来得及说话,就被聆音误会了。据聆音说,两人以前曾经打过交道,她认识杨清。见到杨清第一面,聆音就生出了绝妙的主意,“我知道杨公子武功极高,想带我离开百花楼轻而易举。于是我在他开口前,便装作他是我旧情郎的样子,欢喜求他带我出去。谁知我都惹了众怒了,卫卓都跟我当场反目了,杨公子就跟木头人似的,对我见死不救。”
她幽幽怨怨的目光落在杨清身上。
杨清答,“我身中奇毒,自身难保。倒让聆音姑娘失望了。”
“撒谎!”聆音一针见血,“是,如果你真的中了无香的话,确实不宜用武,最好整个人保持静止不动,毒性方能发作最慢。你不愿意动手我也能理解偏偏你见到我时不愿为我动手,直接束手就擒,可是面对她遇难,你直接破门去救人啊!区别对待太讨厌了!”
她手直指望月。
咦?
望月怔了一下。
她的目光在半空中与杨清短暂地接触一下,就移开了。不过躲在明阳身后,她嘴角飞快地翘了一下,才平下去。
所以说,杨清就是淡定呢。当场被聆音指责自己“区别对待”,他也毫不脸红,只把话题拉了回去,“所以,聆音姑娘现在的状态,就是你什么都能做,但是在不能给人一个满意的答复前,你离不开百花楼。这就好办了,姑娘先为我解毒,至于你离开之事,我们再想办法。”
聆音郁郁点了点头,无可无不可。她实在是被人限制得烦了,如果不是被人天天跟犯人似的看着,她倒并不厌弃这里。
提到自己的专业领域,聆音请杨清坐下,她搭上脉望闻问切,就说要去准备些东西,明日再解毒。期间,杨清趁机说起自己的师侄们也中了毒,问她能否在不见到人的时候,配下解药。聆音答应试一试。
聆音这么好说话,都不必火堂主游说,就答应为云门的人解毒。要知道,她可是魔教的邪医,并非那般好心肠。
望月满满怀疑,但是一看到杨清那张脸,她就觉得没什么怀疑了——杨清长成这样,就算摘天上的月亮,聆音恐怕也会答应的。
这种感觉,真是很不舒服。
看正事有了着落,左右出不了楼,望月直接甩门出去了。让屋中正欣赏美男的聆音疑惑,“这谁啊?脾气这么大,小心没人要。”
回应她的是火堂主森冷的目光,杨公子却说了声抱歉,起身出去了。
出了门左拐,望月直走,走了不到一会儿,手腕就被身后跟来的人拉住了。她手腕翻旋,身子转开半边,回身便是一掌,被人抬手挡住。两人悄无声息地拆了数招,望月不是杨清的对手。弄到最后,她被杨清堵到了一个角落中,仰脸便是他,两只手腕都被他制住。
杨清低声,“你躲我干什么?”
望月恨道,“见异思迁,衣冠禽兽。脚踩两只船,斯文败类!”
“”杨清幽静的眸子看着她,酒窝若有若无,“你成语倒是说的挺好,不做目不识丁的村姑了?”
望月一滞,抬起膝盖就往上顶,毫不留情,被他拿腿压住,这下子,青年完全是贴着她了。劲瘦的身体压过来,望月闻到他身上清新的男人气息,有些迷恋。勉强能记得自己的怨恼,“你就隔三差五逮着这个点堵我吧?村姑怎么就不能识字了?我之前看话本时你怎么不说?你这是歧视村姑!你放开我!”
“那你得告诉我,你在生什么气?刚才见我,给了我一路黑脸,”杨清问,“昨晚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当场就离开了。哪里惹你了?”
你当场就走,就是最大的惹我了!
你不跟我说清楚你和姚芙之间的关系,就是惹我!
望月想要这样回话,可是她仰脸看着杨清认真的眼神,就把话压了回去。
她心头一阵烦躁和不耐,觉得自己变得都不像是自己了。
以前碰上姚芙的事,碰上自己不高兴的事,想发火就发火,想闹脾气就闹脾气,谁也别想拦着她。可是现在面对杨清,她居然开始考虑杨清的感受,站在他的角度为他着想,觉得自己不应该无理取闹,非逼着他干什么。
这一点都不像她。
心头这种沉甸甸的感情,让人迷茫,让人迷失,让人左右反复,让人不知道如何是好。
总是想自己在他眼中最好,总是想他最完美。
这份感情让人开始学会委屈。
杨清不懂情,望月也不懂。两个人在摸索阶段,尝试着,反复着,摩擦着。蹒跚学步一样,两边都是深河,沿着唯一的一条木桥走,相互扶持,总是要学会一点什么。
望月怔愣了一瞬间,被青年压在这方角落,她仰着脸,用一种奇妙的眼神看杨清:我是终于开始对他上心了?
这种感觉,真是好生让人不自在。
杨清见她只看不说话,且白净的脸都快被她看得发烫了。再让她用这么火热的目光看下去,杨清怕自己出丑,于是侧过脸躲开她的眼神,平缓了下心情,也不再多问了。平静下去后,青年从袖中,取出一包成方形的油纸包给她,声音低悦温和,“早上出门时,想你心情不好,过来这边的路上,顺路买了‘芙蓉糕’,听说姑娘家都喜欢吃这些,上次也见到你喜欢吃甜的。刚才打斗一场耗费了心力,你拿去吃吧。”
望月愣神地被塞了一怀包裹。
她的脸,被青年抬起。他低下头,俯下身,与她平视,眼中神色专凝庄重,“阿月,百花楼这边,情况复杂,你不要听信水堂主一面之词,也不要质疑她,去胡闹。有事找我,麻烦也找我,听懂了吗?”
“找你有什么用?”
“陪你绣花打发时间?”
“噗!”
望月被逗笑,觉得他真好,对他的埋怨一下子烟消云散,瞬时就想抱住他亲他。她克制了一二,在心中默念了两声姚芙,才冷静下来,把生动的表情收回去,做出最冷漠的样子来,“我知道了,不会误事的。走吧。”
望月心里的小火没有完全被杨清消下去,因她没有说,他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不高兴。可是他塞了一包好吃的给她,还逗她笑,望月心中想亲他抱他缠着他,理智上又开始猜测自己对杨清的感情,摆到明面上,几乎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于是落荒而逃。
她走了一段,回头看,见杨清还站在原地看她。
清清悠悠的,如泉水淙淙,有种说不清的漫不经心的美,煞是好看。
心跳,不由自主地就飞了几下。
面颊滚烫,只顾着回头张望美人,脚下一下子踩空。
杨清“哎”了一声,看少女手忙脚乱地扶住楼梯,不觉身子凑前,又看她稳住了身子,便站在原地不再往前,却露出颊畔的酒窝来。
笑笑笑!这有什么好笑的!
望月瞪他一眼,抱着包裹再不回头,潇洒地被卫卓小公子领去一个房间看管。
另一边,杨清追望月走了,水堂主聆音怅然若失,站起身就想到门口去看,被火堂主挡住了视线。聆音皱眉,抬头,很心不在焉地往火堂主脸上扫了一眼,懒懒道,“拦着我干什么?你看上我了?你爱上我了?你为我茶饭不思想向我告白?我真是烦你这样不爽利的男人,快说快说。”
“”明火那口才勉强压下去的火,又忍不住簇簇簇往上跳,烧得他喉咙发干,关节嘎嘣嘎嘣忍得很痒。他几乎忘了自己原本想说的事,只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老子看上你?你做梦吧!”
“你干什么总这么大火气?”聆音诧异瞥他,往左边走,路被他堵住。她不耐烦停步,抬手在他肩上拍了拍,怜悯道,“看不上就看不上呗,我又没说什么。”
“你敢给我下毒?”感觉到肩膀被她碰到的地方略有异常,明阳抬手就扣住她纤细的肩膀,目光阴鸷肃冷,一把掐住手里的姑娘,下一瞬就准备捏碎她的肩胛骨。
“停停停!”聆音脸都发白了,不可置信地看他,“你有病吗?有没有脑子?你肝火那么旺,我只是给了你一点泄火的药而已啊。”
火堂主一怔,感觉了一下,才发现肩膀那处果然无异常。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错怪了水堂主,不觉尴尬地收手。
他一放开她的肩膀,聆音飞快离他十步远,一边揉着自己被掐得发红的肩膀,一边用匪夷所思的眼神看他:世上怎么有迟钝到这种地步的男人?动不动就是打打杀杀,根本没有正常的智商。她用得着给他下毒?自己想害他的话,他还能站这里掐她?迟钝成这样,真是挑战她这种万人迷的魅力啊。
火堂主看姑娘那雾濛濛的水润眸子,略有些尴尬,也知道自己反应过激,伤了聆音的心。他干咳两声,不好意思再用鄙视的眼神看人家了。他低头,想起来正事,才恢复了些自如,抬头能直视聆音的目光。
“我有很重要的消息告诉你。”火堂主郑重其事道。
聆音张了张口,又闭起。因想到这个男人毫无情趣,怕他再掐她,于是心有唏嘘,一点疑问都不想发表了。
“那位杨姑娘,就是昔日的圣女大人。”明阳言简意赅。
聆音正诽谤的心一顿,怔怔然抬头,看向明阳,似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明阳想,如果聆音不知道那是谁,难保做出一些不太好的事来。之前杨清在,那个人五感太强,他不敢当着杨清的面给聆音暗示。现在杨清走了,他总要聆音知道自己面对的是谁。为了让聆音信服,把自己跟望月相认的过程也说了出来。
明阳本以为聆音很难接受这个事情,毕竟是“借尸还魂”的事,聆音却若有所思,“难怪原来是这样那竟然是真的么”
“你在说什么?”
聆音看这个只知道打架不知道动脑子的男人一眼,略有些嫌弃。但思及他也是圣教的一位堂主,日后圣女归位,说不定还得继续跟这个人共事,便想了想,告诉他,“我们圣教有个传说,你知道吗?一开始被选择的教主和圣女,会由木堂主那一系,抽取魂魄做契合相约什么的。说是若一人死,另一人被抽取的魂魄有感应,天时地利,死的那一方魂魄如果能时机巧合寻到与自己灵魂契合、刚刚死亡的肉体,就能重生。不过几百年,魂魄一说都是木堂主那一系的说法,我们谁也不知道真假。再加上我们圣教太混乱,几乎没有正常登位的教主和圣女,一开始就没有什么抽取魂魄的仪式。这种说法从来就没有被验证过,也没有成功的例子记载下来过。”
“教主与圣女的出生,是我们圣教等了有近百年,唯一的一次生来就被选中的。所以那个仪式,在他们出生时是有的。只是木堂主那一系神神秘秘,谁也不说,知道的人不多罢了。”聆音洋洋得意,心想我真是一个爱研究的姑娘,这种隐秘之事都被我知道。
明阳审度地看着聆音,对她的说法持保留意见。
聆音在屋中走了几圈,念念叨叨,回头,还神神秘秘地说,“你不觉得我们教主精神很有问题吗?以前我不知道原因,但是现在看来,他精神有问题,很可能是因为出生时,魂魄被抽走一部分导致的精神问题啊。”
就是俗称的魂魄不全,精神脆弱而敏感。
“你想多了吧?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你也信?”明阳皱眉,“教主精神有问题,听说是他父亲、上上任的教主精神就不正常,这是遗传吧?哪有你说的那么玄乎。”
聆音哼了哼,爱信不信。
她学医,某方面来说,也算是和天地抢命。越是深入,越是能感觉到天地的强大。木堂主那一系来自苗疆,总是有些神秘,自来让她很好奇。明阳半信半疑,聆音却是一开始就心有疑问的,如今只是终于有了佐证。
不过信不信都无所谓,左右是给自己一个说法罢了,谁也不能证明什么。
他们一开始认识的原教主,就是一个脑子有病的人。非要说人家是因为魂魄不缺导致的问题,上升到玄学的境界,就没人能讨论的下去了。
比起那个,望月的重生,本身就让人很好奇,很感兴趣,也想要知道,圣女的重生,会带给圣教什么样的影响。
虽然聆音看似听信了明阳的话,可她惯来不信那个没脑子的男人,即使表面说“我相信”,私心仍打算自己去探寻一二。之前总坛混乱,聆音远离纷争,不想凑上前。现在,对人体奇妙之处的研究,让水堂主聆音有些迫不及待,想回去找木堂主,想问问木堂主:那个仪式是不是真的?真的能抽取人的魂魄?真的能让人重生?
可惜现在水堂主被困,听说木堂主也不自由,还得从长计议。
思索片刻,聆音主动去看望望月,想从望月这里看看,望月是否是真的圣女,是否能给出自己一点关于人体研究的线索来。
被领到了望月住的屋子,聆音才要拉着这个姑娘的手,细细打量这个少女是不是自己旧日的好友,便看到梨木圆桌上摊着一油纸包,几块糕点的香味从中传出。聆音很是惊喜地凑过去,“真好!这里有‘醉芙蓉’,我好久没吃到了,想念了许久,能尝一块吗?”
望月大方道,“尝吧。”思及聆音与杨清认识,她有些试探,又有些炫耀道,“这是杨清早上顺路过来时,买给我的。这么甜,也不怕我腻。我哪里吃的玩呀。你想吃,就给你好了。”
“顺路过来?”聆音纤纤玉指已经捻起一块糕点了,闻言疑惑问,“你们不是找我解毒吗?这么个破小镇,房源这么紧张,明阳这么不会办事,安排你们住宿,住的那么远?”
望月莫名其妙,“并不远啊。从客栈到这里,花了不到一刻钟时间。”
聆音抬起美眸,更加奇怪了,“你们不是住在青雀巷那块儿?你们住在哪里的客栈?”
望月意识到其中有问题,想到聆音好歹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应该比她了解些,就诚实回答。聆音听完就乐了,捻着手上小巧精致的糕点,放到烛火前打量,轻笑一声,“杨公子对你,可真是上心呢。”
“?”
“这是‘欲食斋’最出名的‘醉芙蓉’,每天排队买的人,从早到晚。那食斋却是离百花楼太远,我每每打发人过去帮我买芙蓉糕,都尝不到最新鲜的,还往往买不到。后来也懒得买了。你们如果不是住在青雀巷的话,那杨公子要帮你买到这个糕点,他大概半夜就去排队了,才能赶上大上午来百花楼的时间。”
“杨姑娘,你给自己找了个好男人啊。”
聆音语气复杂,看着望月,也像雾里看花一样,清晰又朦胧:你真的是圣女望月吗?昔日你屡屡追慕杨清而不得,现在,你能让他大晚上不睡觉,去给你买吃的?你们关系,突然就这么好了?
望月愣住了,半晌没说话。
她想到杨清什么都没说,只说他“顺路”买的。她又刚来这个镇上,她什么都不知道。他说“顺路”那就是“顺路”,他说“早上买的”那就是“早上买的”,不是聆音点破,望月根本不知道杨清穿梭了大半个镇子,就为了买这十几块糕点给她。
昨夜他被她赶出门,该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并没有去睡觉,而是走在清冷的夜色中,去为她买糕点。
早上明阳见到他时,说他脸色苍白,形容惨淡。那也不只是因为中毒的缘故,还有彻夜未眠的原因。
而他真正把十几块捂了一早上的糕点塞给她,都没有换来她一句好听的话。
望月心口蓦然被针刺一样疼痛,面色发白。她垂着眼,出神地想那个风采翩然的青年——
他是很好的人。
他真的对她挺好的。
可是他又好含蓄,许多事情都不说。
这种暗藏不露的温柔,蓦地暴露出来,像是深夜中摆在窗下的一只娇艳欲滴的玫瑰,芳香满天。
在聆音审度的目光中,望月忽地转身,拉开门就出去了。猜到小姑娘去做什么了,聆音唇角噙笑,悠悠然坐下来,品尝美味的糕点:所以啊,情感高手,只有自己一个人啊。
望月咚咚咚,在二楼长廊中奔跑。有监视他们的人看到,也不知道该不该拦。犹豫中,少女已经推开了最边上的一扇门,冲了进去,“杨清!”
屏风后,青年坐在床榻上打坐。衣衫单薄,美人如玉。听到少女黄鹂一般娇俏的声音,他睁开眼,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就被迎面而来的少女撞个满怀。秀美青年正是最脆弱的时候,一声闷哼,就被扑倒在床上了。
咚,很大的声音。
伴随青年无奈的声音,“你先起来,你又怎么了?”
他手扶住少女的腰,想把她从身上拽下去。
之前杨清百般不习惯被人扑,结果现在被扑着扑着,他都好习惯了,觉得这一切都很正常。
许多他的条条框框,他的准则,也在被望月修改着。
少女并不起来,而是深情地捧住他的面孔,温柔道,“杨清,我告诉你我哪里不高兴,好不好?”
“嗯?”杨清眨一下眼,顿一下,然后道,“你说。”
推也推不开,他就这么躺在床上,维持着被少女压在身下的这个姿势,抬目看着上方的少女。
望月娇娇道,“你跟姚芙的交往,让我很不高兴。我不喜欢你和她说话,和她有一点联系。我想要你跟我保证,跟我发誓,说你永远根本没关系。就算我们不管我们怎样,你这一辈子,都不选择她,永远不选择她!”
杨清眸子闪烁了一下,温和道,“你让我考虑一下。”
“我还想你帮我杀了她。”
“这个绝无考虑。”
“那你不能管我和她之间的恩怨,不要干涉。”
“可以考虑。”
“在我和她之间,在我们有争执时,不涉及大是大非时,你永远选择我。”
“可以考虑。”
“我不喜欢你总教训我,说我为人恶毒,你永远不能对我说难听的字眼。”
“我有么?唔好吧,可以考虑。”
“还有”
望月就趴在他身上,向他提了不少意见。有的有道理,有的胡搅蛮缠,杨清都低声给了她答复。望月说话又急又快,杨清说话又轻又慢。却是你来我往,顺畅地交流了下去。
看着他星辰一样烂烂的眼睛,望月心里是那样的开心:原来是这样。
我什么都不说,他就什么都不知道。
我说了,他不管答不答应,都会回应。
原来感情是这个样子啊。
不只是你猜我猜,还是你说我听,我说你听,我们一起说,一起听。
最后,望月凑过去,在他唇上轻轻亲了一下。鼻尖相碰,觉得他真是让自己欢喜,让她一颗心软成水潭。她心中充满了怜爱之情,笑眯眯,“那你慢慢考虑吧。考虑好了,给我答复。”
“好。”
“那你对我有什么要求吗?”
“没有。”
“”望月怔愣一下,“你不要求我改一些什么吗?你可以跟我说,我也会考虑的啊。我们之间就应该坦诚,猜来猜去很没有意思的。”
杨清笑了笑,“我没有让你猜,我确实对你没什么要求。你现在这样就很好,其他的是我的问题。”
他撑起身坐起,见她这样不信,轻笑一下,颊畔酒窝再现,“我对你别无要求。”
话落,便被她吻在耳尖上。
杨清转头躲开,耳根微红,“别这样,有些痒。”
望月又想亲他了。
被杨清抬起手臂挡开。
他说,“我在调整体内真气,没心情陪你,你自己玩去,好么?”
“好的。”
望月很想就这样陪杨清说话聊天,可看他气血虚弱、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虽有扑倒欲望,可也知道这是他运气被打断、排毒未解的后遗症。杨清正是解毒的关键时期,经不起她在这里磨时间。
只能依依不舍地离去。
临去前,她手扶住门框,认真道,“杨清,我好喜欢你啊。”
他愣一下,才笑,“我知道。”
正是因为知道,才会好奇,才会陷进去,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啊。
望月回去后,真真算是心结半解,通体舒畅。
聆音被限制在百花楼不能自由出入,但她要给人解毒,手下的人却也是不拦她的。接下来几天,望月和明阳欣赏了番那三个男人天天来百花楼大吵大闹,聆音疲于奔波,谁都舍不得,就是谁都得罪的下场;同时间,聆音也算尽责,开始给杨清解毒。
望月则是日日,不管见没见到杨清,都在想这个人。
某日晚上,夜凉如水,杨清那边在解毒,关了房门半闭关。望月一个人坐在屋中,推开窗,看窗外月色发呆。
聆音又溜达着溜达过来了。
这几天,解毒之余,应付几个男人之余,聆音的兴趣,就停留在探索这个姑娘,到底是不是圣女身上了。几天试探,她基本已经确认答案了。
晚上看到少女坐在窗口出神,聆音见她的神情,便知她在想什么,嗤笑一声,“你又在想杨公子了?”
少女纠正说,“我不是想他,我是想他。”
那一顿,真是顿得人遐想翩翩,米分红满屋。
她语气中的欢喜又期待,谁又听不出来呢?
水堂主怔怔然,坐在窗边,侧头看身边的少女。
缓缓的,水堂主说道,“月芽儿。”
“嗯?”望月回过头。
聆音叫她“月芽儿”,那就是知道她是谁了。
聆音没有看她,也在抬头看月亮,轻声,“月芽儿,有件事,之前从没告诉过你,因为觉得没必要,知道了也徒惹你伤心。现在却想,是该让你知道的时候了。”
“什么事?”
“大约在四年前,杨清曾在距离你很近的地方,观察过你,看过他。他大概看了你有半年的时间,才离开。”
“!我不知道!”
“那时他在我手下。你不是好奇我怎么跟他认识的吗,就是这么认识的。我提供给他机会,他帮我处理繁琐的事务。我手下来来去去那么多人,他是我见过最能干、我最喜欢用的人了。那时候我想,如果他真的能和你成就一段佳缘,留在圣教,一直帮我做事就好了。”
“我不知道。”
“你还记得那时候,我身边总是跟随着一个戴面具的劲衣男子吗?你也与他打过交道呢,你还问我要过他,夸过他身材好。那就是杨清啊。”
“!”
过去那破碎的、模糊的、印象不清的记忆,乍然在脑海中炸开,轰一声,嗡鸣而来。
第49章 望月看到的过去
山中岁月悠远,青竹幽深,黄叶郁郁。山林秀净,在一片烟雾笼罩中,顺着布着青苔的小径一路往深,漫山遍野都是鸟鸣声涌动而来。头顶时而有深深浅浅的叶子飘落在肩,在发,轻轻一拂,招招摇摇,晃晃悠悠,在往下落去。而仰起头看,遍布的绿野,高耸的林木,而那想要寻找的阁楼,还在云深不知处中。
望月爬山爬得心烦,跟身边下属说,“养伤养的这么远,聆音是打算问道成仙?”
一群属下安静地赶山路,无人应答,抬起头,看到女子在碧绿阴影中,明媚如光。
这是二十一岁时的圣女望月。
她着紫衫素裙,长发梳成挽月髻,滴翠额饰盖着,乌黑浓密中,又娇艳欲滴。站在山间小径,女子身形纤细,肩膀窄小,穿着又有江湖儿女的简练,又有身为女子的娇美。她的面庞如玉,眼眸像冰啄一般的青黑明亮,惯常噙笑,此时微微眯起仰望,波撇秀颖,仰之动人。
圣女望月真是一个明艳如花的女子,这么美丽的女子,却得不到想到的男人。想来也是命数。
那一年,是水堂主聆音练武出了岔子,便搬来圣教的一处后山上养病。圣女忙完手中的事,便专程来送慰问,询问一番水堂主的身体状况。
在这处名唤“碧山”的山间,在隐藏其中的山庄阁楼里,望月第一次遇到了那个叫山秀的青年。
山清水秀,水清山秀。
细细想来,杨清的化名,也是源于此了。
下属去通报水堂主,圣女望月看到阁楼的一间偏殿没有关门,就走了过去。她站在门口,阳光从窗的另一边投过来,让她看到坐在阳光中的青年。也许是那时的光太亮,太刺眼,望月眯着眼,只看到一大团的亮白光影中,青年坐姿如松。
他坐在桌案前写东西,笔墨纸砚,一堆书册,全摆在他面前。
他戴着面具,穿劲身黑衣镶金丝。在流光中,望月看到他袖上的金色暗纹,暗纹顶出,他握着长毫的手又是修长,又是骨节漂亮。面具盖住了他的脸,却盖不住他周身优雅清贵的气质。
刚一个侧影,便觉得好看。
望月在门口站着,才对刺目阳光看顺眼,那边坐着写东西的青年,就放下笔,站了起来,走过来,对她行礼问候。
望月这次看到,黑金衣料,衬得他的身形也是秀颀清逸,端和华美。
素来知道水堂主聆音喜欢收集美男,望月却一直对此敬而远之。她觉聆音荤素不忌,收集的美男往往只有皮相,没有内涵。这样的男人,根本经不起欣赏。圣女望月往往只看一眼,就会没有兴趣地移开视线。
但是这一次,这个走过来的面具青年,还没有看到他的脸,望月就被他的身形气质惊艳了一把。
她问,“你叫什么?”
青年抬起面具,摇了摇头。
她再问,“哑巴?”
青年迟疑了一下,点头。
“为什么戴面具?”
“”
“哦,忘了你哑巴了。你毁容了,怕吓到人?”望月自行给出解释。
青年默认。
望月看着他的目光,就有点同情了,“你、你是被聆音发配过来干重活的吧?你毁了容,在她眼里,就没有利用价值了。”
青年继续默认。
望月一时唏嘘,觉得这样的绝色,即便没有脸,被聆音随意丢出来,也是暴殄天物。她难得动了恻隐之身,再次见到聆音时,便问起这个青年,说,“你若是觉得他无用,把他给我吧。我来重新安排他。”
她这样说的时候,面具青年就立在同一间房中,她大大方方地说出来,并没有避讳。
水堂主怔了一怔,往她身后的人身上看了一看,似笑非笑,“圣女大人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才见了一面?”
望月随口道,“只是可惜他怀才不遇罢了。移情别恋这种话你莫要胡说,我可是励志要嫁给杨清的。”
这时候,距离她第一次遇到云门杨清,才过了不到一年。正是圣女望月情思寄托最为深重的时期。
她觉身后目光盯着自己,也许是被人看多了,望月并没有放在心上。
就是一个看得过去的毁容男子而已。水堂主拒绝,说他在手下处理事务很好、有大用后,望月也没有太纠结,问了几句聆音的身体状况,询问她什么时候能回去圣教,就把这次偶遇丢去脑后了。
在望月残缺的记忆中,勉强能拉出来的,是在水堂主下山后,自己便时常能遇到这位面具青年了。
水堂主荒唐,素来不喜处理自己手中的事务。她一直在寻找能帮自己做事的人,但如果有这种人在,为什么是她当堂主,而不是人家当堂主吗?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完美解放水堂主,让水堂主不用操心自己手中的琐事,琐事就已经处理得漂漂亮亮,让她一点心不用操。
面具青年大约就是水堂主一直找的这个人。
聆音见猎心喜,即使这个人日日戴着面具,她也用的很放心。水堂主被解放出来后,常与圣女望月打交道的,就是面具青年了。
望月常能碰到他。
或是偶遇,或是面见。
他沉默而低奢,像暗夜中绽放的郁金香,馥郁芳香,却无人能与之交流。
望月对他很有好感,又觉这样一个毁容的哑巴,在聆音手下很不容易,便也时常关注他。
某一日,她在圣教中散步,竟见到一个戴着一头银饰的苗疆姑娘,站在花丛中,挡住迎面而来的面具青年,笑盈盈取出一枚荷包,要送给他。
青年微愣,推手拒绝。
圣教的妖女向来大胆开放,娇滴滴道,“阿哥,你做什么这样推来推去?妹妹喜欢你,想跟你凑一对。妹妹看我们挺合适的啊。”
青年忽地回头,看到身后的圣女望月。
那名小妖女也愣了一下,在青年请安后,也跟着拜见圣女。
望月轻笑一声,路过青年身畔时,低声,“倒是我多虑了。原来你的行情这么好。”
即便毁容,即便不说话,圣教中也多的是姑娘欢喜。能发现青年掩藏在容貌下的能力的人,并不是望月一人。之后,望月又遇到过好几次有人给他塞纸条,送荷包,摘鲜花。
她笑嘻嘻地在后面看着,问,“为什么不接受?哪里条件你不满意?有说得上的条件,我来给你介绍。我圣教美女众多,不信解决不了你的问题。”
这个时候,两人已经能就着简单的手语交流了。他摆了摆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圣殿,低下了头。
望月挑眉,似笑非笑地故意曲解他的话,“哦,圣教的你都看不上眼的话,我们可以去白道抢。从云门到碧落谷,四大门派,喜欢哪家的女侠说一声。你家堂主不给你做主的话,来找我。”
面具后,他似无奈笑了一笑。
望月看着夕阳落在他身,轻轻晃了晃神,低喃,“你多幸福,看不看上的,都有人追你。我追人追去云门,人家根本不见我。”
身后的青年,做了个手势,“也有喜欢您的。”
望月扶了扶耳边垂发,漫不经心,“谁?”
揶揄中,几分挑逗。
她再笑,“你?”
她直直看着对方,对方垂下了眼。
沉默中,他躲开了她的视线。
望月一直当这个人不会说话,很安全。当遇到他时,不管他是偶遇还是故意,她都会停下来,跟他说两句话。时间长了,火堂主迟疑说,“聆音手下的那个山秀,总是能碰到您,他是不是喜欢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