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没说话的望月,在这时候笑道,“老人家记错了吧?您这么大年纪,该是只有那么十几年,魔教和正道和平共处。在那之前,在那之后,两边都打得难解难分。”

张伯愣了下,仔细回想一番,点头,“好像是这样。”

杨清侧目,看了望月一眼。

待两人出门,杨清才问望月,“张伯说的那段时间,魔教跟正道和平共处的时期,我倒也听说过一些传闻。你是不是知道的更多些?”

望月的笑容有些虚,“顶多听说过一些内幕。也不算知道太多。你听到的版本是哪样?”

“无非是那任教主向正道靠拢,与正道合作,想把魔教带上某一个与往常不一样的路子而已。江湖也就太平了那么十几年。”

“那我知道的比你多一点。我听到的版本,哪里有什么向正道靠拢,想给魔教一个与众不同的未来呢。不过是那一任的教主为了达到某个私欲,必须要洗白魔教。洗白后,他目的达成后,就不太管之后的事情了。魔教中人吃苦很多,积怨很重,白道中人百般奴役欺凌,最后万不得已下,揭竿而起,重蹈覆辙。魔教还是那个魔教,与白道的和平共处,也就那么十几年而已。”

“我听说魔教十几年前发生内斗,跟此有关?”

望月笑了笑,眸子半眯。她并不隐瞒杨清,大大方方说,“是啊。”

她与原映星,就是在那场內变中,万般算计,才走上权力顶峰的。

杨清不再问了,一是他想不到,如果他问的话,望月该怎么用不是圣女的身份回答他,他想想都替她头疼;二是,他也不想去太陷入魔教的隐秘之事。

杨清只是忽然说道,“你记得,大家传说我与魔教圣女望月的恩怨情仇之事吗?”

“嗯。”

“你想,如果她也像当年的那位教主那样做,我和她,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她是不是,也不用死了?”

杨清低着头,在暗示什么。

望月却只是奇怪地看他一眼,“你想什么呢。怎么可能啊。魔教又不是她的,不是她想怎样就怎样。你不肯娶她,你和她的结局,并不会改变。她的死亡,也和你没关系。”

杨清抬眸。

“魔教不说教主和圣女共治吗?不是传说,教主和圣女不可分割,不可背叛吗?”

“哈哈,白道中人这样说啊?那照你们的说法,岂不是历代的圣女,都得嫁给教主才行?可你看,历代圣女,有几个嫁给教主的?”望月被逗笑,她不知道,原来白道,对魔教这么不了解,“这么说吧。魔教无规则,规则由教主定。他说什么,那就是什么。下一任教主要是反他的话,依然是说什么,就是什么。白道也许有一大堆规矩,魔教的规矩看起来似乎更多。其实那些都不作数,全看上面的人怎么想。魔教是教主的,不是圣女的。”

杨清微怔。

他想到当年,望月就说过这样的话。她那时候就说——我也想改变。我也愿意回应你,但是圣教又不是我的。

月色下,杨清转身,看着矮自己一些的少女。他打量她,觉得自己从未看清楚过她。他以为他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现在他才想,他一直对她有偏见吧。

望月绝不会占有魔教,她也不会背叛魔教。

白道很多人不知道魔教的情况,但云门因为有姚芙的存在,知道一些。据说,望月早就跟原映星反目。早几年前,两人就面和心不合。原映星行事荒诞怪异,任性妄为,又对姚芙千好万好。望月很看不顺眼,一直找各种麻烦。但就是那样,望月也从来没想过解决掉原映星,换一任教主。

她真是个任性又执着的姑娘,一直是这样,从来不改变——我看上了你,你就是这样的。一切在于我喜欢和不喜欢,不在于你高兴还是不高兴。

望月见杨清停在屋门口,低头,用很怪异的眼神看她。眸子清泠泠,星河灿烂都蕴藏其中,如此美丽。望月眨一眨眼,大胆地放飞梦想,“干嘛这样看着我?你是不是突然发现了我的好,被我所吸引,想要立刻娶我?”

“”杨清对她的美好猜想,一下子从天上摔到地上,还是脸着地的惨状。杨清笑,“并不想的话怎么办?”

“并不想的话,”望月仰着脸,眸子斜飞,神情严肃而正经,“你就再想想。”

杨清被她逗乐,想笑时,胸口一闷,咳嗽两声。

望月忧愁:毒性,内伤,让他的身体损伤到这一步了吗?不行,她得想想办法。

咳嗽完,杨清也感觉到自己的头晕目眩。他欲进屋歇息,发现望月后脚跟着进来。他看她,“你进来干什么?”

望月无辜,“睡觉啊。”

“这是我的房间吧?”

望月责备地看他,“杨公子,张伯家一共就两间房,我不跟你睡一屋,难道要去外面睡吗?你不能这么残忍。”

“我去外面睡好么?”

“你有想过张伯半夜起来,看到你在外面,会怎么想吗?他会教育你,大晚上的,怎能冷落情人呢。”

杨清忍笑,眉目间皆是婉婉之意,“是不是我在屋中打坐,也是不行的?”

望月找不到借口了,只能幽怨地看他,“你就那么不情愿跟我同床共枕吗?”

“对啊。”

“”

当是一晚,虽是同屋,望月却一人占据床榻。杨清坐在窗边打坐,疗伤。少女一晚上翻来覆去,自是美男在旁,难以安眠。月光下,她看到窗边坐着的青年,洒着银光,白衣凛冽,垂目闭眼,神佛一般幽静深远。

望月哪里睡得着?

心头之痒,无法克制。

过了会儿,她蹑手蹑脚下床,赤着脚,走到青年面前,俯下身,细细打量他。伸出手,一点点挨近他的面孔。

睫毛这么长,不知道摸一摸是什么感觉;

唇瓣玫瑰花一样润红,也是很柔软的;

还有下巴,脖颈,正经得密不漏风的衣襟处

“你再这样,我就点你的穴了。”闭着眼的美人突然开口,唬了望月一跳。

少女拍着胸口,往后退一步,见面前闭眼的杨清睁开了眼。他睁眼一瞬,流光溢彩,波撇秀颖。一整个春天的悸动,都在他这双眼睛里。

望月捧着心口,幽幽怨怨,“点我穴道又怎样呢?你点的了我的穴道,点的了我的心吗?”

“”

杨清在被她气吐血的同时,又乐得不行。怎么有这种姑娘呢!

近乎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精神,杨清问,“好好好,你到底要我怎样,明说吧。能不要一晚上,都死磨我吗?”

望月说,“叫我一声‘阿月’,我就乖乖去睡。”

杨清幽黑的眼睛盯着她,她清亮的眼睛也看着他。她无数次提醒她自己的小名,杨清却从来没叫过。似乎叫一声,就非要跟她扯上什么不可剪断的关系一样。

杨清微微笑,轻声说,“阿月,让我最头疼的阿月姑娘,你能去睡觉了吗?”

他说的慢,说的轻,望月的心,却一下子就炽热无比。红晕上脸,让她自己都很奇怪:明明我脸皮如此之厚,为什么他叫一声“让我最头疼的阿月姑娘”,她就觉得全身酥软,心跳加速呢?

望月问,“好好一句话,为什么被你说的像情话呢?”

杨清反问,“好好一句话,听成情话你不羞愧吗?”

望月:“”

杨清笑了,站起身,走到少女面前。他俯下眼,在她刘海微乱的额头上抚了一下。温凉的手,让少女身子轻颤。听杨清低声,“好了,听话。我很累,很不舒服,你去睡觉吧。别闹我了。”

杨清脸色确实不好,苍白虚弱,清瘦倦倦。他这个样子,望月当真再无绮思,乖乖去睡了。但她也依然睡不着,之前睡不着是心猿意马,现在,则是为杨清的身体担心。

她也曾是习武之人。

现在武功没了,眼力却还在。望月已经看出,杨清的真气在体内流转,出了问题。他打坐那么久,起身后,反而比之前更加萎靡。情况没有得到好转,却加重了。

但这只是普通的内伤疗治啊。

应该是无香渗入肺腑,改变了他的身体。

云门的高超心法,平时可以让杨清的武功修炼事半功倍。在这个时候,反而阻碍了他,让他行之艰难。

云门的心法无用,杨清需要另一门见效快、能尽快恢复真气、或者能压制住体内毒性的心法。看他现在的样子,该是没有这种心法的。确实,杨清武功路子,是正统的云门出路。云门心法平时很适合他,他没必要去学别的心法。

可是望月有。

望月脑海中,有好几套心法。她甚至能选出一门,最适合杨清现在状况的——昔日水堂主聆音使用的心法。真气流转快,毒性挥发慢,最大的弊端,就是以自保为主,毫无攻击性,也没有对应的武功招式。

杨清也不需要武功招式,他需要的就是心法。

偏偏,这心法是魔教的。

望月好歹是魔教圣女,她怎么能把属于魔教的心法,教给杨清呢?

她当然喜欢杨清,可是喜欢跟信任,又不一样。她喜欢是她自己的事,随时可以停下来,随时可以不喜欢。但是信任,背叛的伤害,带来的可怕后果,她很难承受。

每当这时候,她才会想到,杨清,为什么你偏偏是云门的人,是正道的人呢?

不过也只是想一想。好像他们这些正道的出色男女,天生吸引魔教这些人。

在望月纠结要不要教给杨清心法的时候,杨清一日比一日清瘦,张伯也领着孙女阿瞳,变卖家中之物,等着卖完这些,就搬去阿瞳的小叔家里去住。杨清帮他们爷孙二人收拾屋子,张伯看着一屋子破烂,愁眉苦脸地叹气,“这世上啊,总有些东西像鸡肋一样,留下没啥用途,丢弃也舍不得。两头为难,还得咬着牙认。”

望月正进门,便见杨清看她一眼,笑着点头,“不错。”

望月微懵:“”

两人出去后,望月还揪着那个问题不放,“我是鸡肋?你说我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但是我又有什么错呢?”

杨清扶额,“你误会了。我就只是刚好看了你一眼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你当我瞎啊!”

“那你是当我傻?”

阿瞳抱着一个包袱,从屋中出来,从他们二人身边经过,脆声道,“我爷爷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乌龟配王八,绝配!”

杨清:“”

望月:“”

等阿瞳从前院经过,望月眸子一闪,看到身边,杨清又低下头,咳了血。她看他一会儿,慢慢道,“我有个心法教给你,对你现在的状况事半功倍。你学不学?”

低头咳嗽的青年,突地抬头看她。目中神情微动——心法?这是一门武功的核心啊。

能让望月记住的心法,即使在魔教,也有独当一面的价值。

这么珍贵的东西,她要教给他?

她就不怕、就不怕,他借此利用她,用完了,就甩下她,给魔教带去巨大损失?

望月似浑不在意,笑眯眯,“你学不学啊?”说的何等轻松,好像从未纠结过一样。

杨清微笑,“好啊。”

他也不是拖泥带水的人,纠结来去。

望月咳嗽一声,还有些不放心,“这个心法,其实是”

杨清替她说完,“是你舅舅教给你的,我懂。”

“”望月想,总觉得那个不知道死没死的舅舅,在她和杨清口中,好了不起。她心里大约有了猜测,望杨清一眼。青年长身玉立,并不说什么。他不说什么,她自然也不会说什么。

爱情啊,要么是杀心渐起,要么是立地成佛。

夕阳中,青年少女一前一后地站着。衣衫同风,发丝半缠。看着面前青年的背影,望月心想:我如此待你,算是把一颗心捧给你了。你要是辜负了我,我得让你千万倍的代价。

【杨清,你是这么好的人。

你不能让我失望。

我不相信男人,我见过太过的欺骗和利用。然而在你面前,我仍愿意尝试。到底,你让我牵挂了这么多年,让我这么喜欢。】接下来数日,望月就将这门以治疗为主的心法,一点点背给杨清。杨清是幸运的,如果是别的心法,她不一定记得住。但这门心法,她实在熟悉。少时,聆音常研究此心法,一遍遍改进。聆音是个无所事事的人,改心法时,总请望月帮忙。聆音少时对武功抱着好感,一心想把自己的心法改成天下第一厉害。后来发现她于武功的灵性,没有医术的万分之一后,无奈放弃。虽然放弃,望月却彻底记住了这门心法。

如今,正好背给杨清听。

且说,真不愧是聆音改造过的心法。别的功能一概无有,只有疗伤效果好。杨清的身体,总算没有继续糟下去了。

却是这一日傍晚,天空火烧云散去,日暮垂垂时,望月坐在院中,听杨清跟她说对心法的心得。笃笃笃不紧不慢的敲门声,缓缓响起。屋里人不动,那敲门声停一停,又笃笃笃地继续响。

院中人一震,互相看看。之前的轻松神情收了起来,盯着这扇院门:是火堂主明阳找上门了?

望月示意杨清先不要过来,她自去开门,看看是什么情况。她心里打着小九九,想门外的如果是明阳,面对她,总好于杨清。

门当着望月的面打开,望月已经做好了面对火堂主时她该有的表情。却是开了门后,她面上的神情僵了僵:门外的人,并不是火堂主明阳。

同时间,千里之外,姚芙带着云门弟子一路往北,欲远离魔教。却到底这里是魔教的地盘,一路上撞上了不少追杀。幸亏有原映星相护,才没有出大的意外。却也正是因为原映星的随行,一批又一批的魔教人士追着他们。

大量的魔教人马,打的打,哭的哭,嚎的嚎——教主,您跟我们回去吧!您不能不管圣教啊!

教主啊,您不能跟白道的人私奔啊!您走了,我们可怎么活啊!

魔教诸人对教主的依赖,都超过了对白道的仇恨。还有人偷偷摸摸求上姚芙,希望姚芙劝说原映星。

姚芙:我从头到尾,什么都没表示过。

原映星对这些回答,统统是打。打到对方服为止,打到谁也拦不住他的路为止。

此日,又一批魔教人被教主打得重伤而逃,云门的小辈弟子们也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姚芙看完这帮弟子,问起原映星在哪里,一路寻去。远远的,一个斜坡向下,她看到灌木水边,林野丛密,青年负手站在粼光边,仰头看着空中渐亮的明月。

此月非彼月,千里共一轮。

姚芙迟疑下,走上前,“原”

她的话停住,脑海中系统声音冷冰冰响起——

【原映星对宿主好感度:0。】

原映星转过了脸,神情淡淡地看着她。似颇觉有趣般,笑了一笑,“真有意思。”

真有意思啊。

怎么能时而欢喜一个人,又时而感觉不过如此呢。

怎么能同时背叛圣教,同时又觉得有些难过呢。

好像有两个原映星。

两个都是他。

两个却都不是他。

黑光中,衣衫飞扬,原教主温柔地看着对面的女子,道,“阿姚,我是这样叫你的吧?”

第37章 师叔与师侄,不可以在一起

当看到看似一样、实则不一样的原映星时,姚芙心头是惶惑的。

当第一次借助系统发现原映星对自己的好感度会大幅度变化,她心里就有了不好预感。毕竟系统模拟的同人小说,在原映星叛教后,就走完了。姚芙留下来,就是在观察研究后续影响,大世界的变化。

这便是变化吧?

原映星身体内,有两个意识。一个是他原身的,一个是同人故事开始后的。

系统模拟出来的,应该是同一个人啊。怎么会发生这种让人害怕的变化?

不,是同一人。确实是同一个人。思维等等都无变化。只是在某一个转弯处,原映星的性格有细微变化。正是这一点细微变化,成就了同人。

心中陡然一凉,浸了冰水一样,让姚芙全身都轻微抖了下——

原映星。

原映星

她努力地在原映星面前压制自己的异常,表现出自己对他如常的态度。她垂下眼,冷淡说道,“你又发病了吗?那边江岩发现些痕迹,似是魔教中人留给你的讯息。你跟我去看看吧。”

青年站在原处,饶有趣味地看她。细究之下,眸子深处,却有些幽冷。他笑眯眯,“好啊。”

姚芙看他不动,就自己走上前。手才搭上他的手腕,他手突然一动,反手向上。姚芙向后疾退,但却来不及,青年的动作快疾又诡异,将她的手抓住,顺势向上,肩膀被他扣住。他向前卖一步,几番动作,姚芙整个人就落在了他怀中。

细长的脖颈被他扣在手中,随时有性命危险。

低着头的青年,在女子白而淡的面孔边低笑,“阿姚这反应,似乎你知道我不是你朝夕相处的那个?你怎么会知道呢?我们思维都是一样的,也是同一个身体,你怎么能看出来呢?”

毕竟在外人眼中,原映星本就是脑回路异常的。当他突然神经质时,外人不会觉得他哪里出了问题,反正他就没有正常的时候。

偏偏姚芙,在原映星回头时,她虽然表情冷淡,却那时候,眼神就有些僵了。

这让原映星感兴趣,漫不经心地想:上次从她那里翻出来的什么衍生报告、随手扔给范浩的那份,果然不是意外吧?

姚芙全身被制,面上却并不显得特别手足无措。原映星反问她,她淡着脸,同时反问,“你怎么能知道我知道你不是?”

原映星慢慢说道,“因为你的肢体动作。你在把我当谁看?不喜欢我,就不要碰我。”

他语气淡而寡凉,冷漠十分。却表达的很清楚——不喜欢我,就不要碰我。

姚芙心口一颤,她几乎控制不知自己拔剑的动作。他扣着她的脖颈,却是松松的,心不在焉,显然觉得她生死都由自己,不将她放在眼中。姚芙趁他不在意,手向上翻,身子后缩,以精妙的招式推开他的制钳。一招打向身后,欲寻原映星破绽。白衣飘飞,急往后退,额上的黑玉抹额,映着她冰雪一样的眼眸。她一退,原映星仰脸,并不想跟她过招,很自然地放了开手,再随意地后退两步,两人的空间就拉开了。

叮——

才翻出青年的控制,姚芙手中的剑就拔了出来,长虹浩日一样光华,直对着夜中衣袂飞起的俊美青年。同一张面孔,让她冷静问,“和我朝夕相处的那个人呢?以后,就是你出现,他再不在了吗?”

她这样问时,已经与脑中的系统相沟通。如果和她相爱的原映星不存在了,这个同人世界的研究就彻底失败了。原映星是个脑子有病的,她能借助系统的帮忙攻破一次他的心防,在他有所准备时,这个研究,已经做不下去了。

如果那个与她相爱的人消失了,如果那个意识不在了,姚芙根本不想和面前这个蛇精病相处。虽是心有茫茫然,可她会立刻选择离开这个世界,注销这个公司开发的实验。

但是在她以剑相指时,对面的青年只笑了一下,“没有啊。我才是意外。和你相处的那个,才是常态。”

姚芙怔了下,手中的剑,就被他轻松两指捏住,很随意地挑开了。他走过来,意态悠闲,站到她面前,以一种看故事的眼神看她。挑起她耳边的一丝秀发,青年噙笑,“放心,阿姚,不要害怕。我才是意外呢。恨不得杀了你的我,才是本不该出现的。我身体有两个意识,互相搏斗。我输了,我是被压制的那一个。你知道这些吧?”

他说起他是被压制的那一个人时,也依然笑眯眯的,并不把这放在心上。

大约也只有原映星这样的蛇精病,在发现自己身体的异常时,能以一种轻松的心态面对。换做旁人,当发现有两个自己,两个都是他,却都不算他时,必然被吓疯。

姚芙心头麻乱,思绪满天飞,只勉强听清了几句,道,“你想杀我,为什么不动手?”

原映星只笑不语。

姚芙从他眼中看出些什么,顿有所悟,“他不让你杀,对吗?他虽然不说什么,但他是爱我的。”她语气有异,似欢喜,又似惨然,“我到底没有全部做错,对么?”

她追问一句,“他果然是爱我的,对吗?”

她数年的以心相待,并没有付诸流水,对吗?

“有什么好得意的,”原映星轻笑,“他也是我,我就是他。我们是同一个人,只是不同的意识。他暂时压制了我而已。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未必没有我反过来压制他的时候。到那时候”

到那时候

“阿姚,你就要想一想了。我对你多好啊,你看你杀了月芽儿,我都不跟你计较。没关系,我们到时候算总账。你可要好好想一想,更喜欢哪种死法?难得我们相爱一场,我会满足你的。”

月芽儿

他说的是圣女望月。

姚芙面色雪白,手中剑哐地落地。

就在这时,系统又开始报了:

【原映星对宿主好感度:0。】

【原映星对宿主好感度:1000。】

【原映星对宿主好感度:0。】

【原映星对宿主好感度:】

【数据变化频繁,系统错误,稍后计算。】

姚芙就眼睁睁看着面前的青年面色虽仍带着惯有的嘲讽笑意,眼底神色却来回变化。伴随着系统的声音,他的眼神在来回变动。像两个人的拉锯战,在他身体中进行。姚芙麻木地看着,这个实验在走向失败,她喜欢的人,也在一点点发生变化。她却只能看着,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开始感觉到自己的悲凉。

这个世界,每个人都有自我意识,都有自己的欢喜和厌恶。系统强行破入和干涉,这便是后果吧?系统要他是那个人,他却不想是那个人。

这个只在身体里冷淡看着、像沉睡一样旁观了五年的意识,果然如原映星自己所说,他是输者,持续不了几段时间。很快,这个意识就隐了下去。在系统冷冰冰的“好感度1000”的讴功颂德声中,姚芙接住这个倒下去、晕倒在自己面前的青年。她抱着他,坐在微湿的草地上,紧紧地抱住他。

脑海中,遗留着那个意识临走前的话——“干什么这副表情?一副快要哭的样子?你是害怕我,还是害怕他消失?阿姚,真的,你这个样子,我心里也有些难受啊。好吧,那就祝福你一辈子不用看到我不过,这又不是你说了算呢,哈哈哈。”

姚芙抱着怀中的爱人,第一次,她对系统产生了茫然:

这个冰冷的机器,创造让原映星爱上她的机会;

她这样,每个人都这样;

然后呢,接下来怎么办?

原映星身体里产生了两个不同的意识,他该怎么办?

姚芙不知道自己该爱他,还是该恨他,她又怎么办?

还有望月——这个原本与圣女望月关系并不大的爱恨情仇,因为圣女望月的重生,因为原映星身体中原本意识的苏醒,必然会产生新的变数。

望月方娥,瞻星比婺。映星望月,相守相望。

昔年,他二人自出生,名字便被赋予一生不离不弃的美好期许。一者看,一者守。望月可以在原映星抛弃她之后,一心一意地选择杨清。可是如果她知道,她知道原映星并非她会怎么选?

这是个真实存在的世界。姚芙越来越有这种清晰的意识。她在这个世界里呆了这么多年,研究课题研究这么多年。越是深入,越是后悔,越是看不到前方的路

西风残影,满目荒凉。坐在地上的白衣女子,慢慢垂下了头,将头轻轻靠在了青年面上。她闭上了眼,眼睁睁看到大厦将倾,楼台塌倒,觉得这种苦,太过漫长。

而还会好久,还会更漫长,还会更苦。

在姚芙心生茫然时,被她无意中想到的望月,正打开了院中门。没有看到预料中的火堂主明阳,看到的,却是两位姑娘。

一者年长,看起来二十多岁,面孔白净秀丽,一身弟子装束衬得她高挑瘦削。女子手按在腰间剑上,眉目偏凌厉。当少女开门时,看到貌美姑娘,她的眼神,更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审度。

另一个姑娘,看上去却和望月差不多大,十五六岁,娇娇小小的。这个姑娘和旁边女郎弟子装束不同,望月却也认得出这是哪个门派的。小姑娘眉目生得秀婉,温柔,未语也带三分笑意。山间清露一样,清澈明秀,让人心生好感。

望月江湖经验丰富,一眼认出年长女郎,乃碧落谷弟子出身。

而那个年纪小的,则是她重生后已经见过的茗剑派弟子。

这两个不同门派的,独独她两个,怎么混到了一起?

看到开门姑娘,望月审视她们,对方也在审视她。她未开口时,那个年少姑娘就轻轻柔柔地开口说话了。小姑娘不光面向轻柔,连说话语调都柔柔的,让人生不起气,“姑娘,我是茗剑派弟子,叫云莹。旁边这位是碧落谷的师姐,路萱萱。我二人与门派弟子失散,想在姑娘这里借住一晚”

她话还没说完,旁边高个子女郎就不耐烦了,腰间剑直接拔了出来,冷冰冰架在了对面睁大水眸的少女脖颈上,“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跟你说,我们要在这里住一晚,识相的话,你就”

“路师姐!你不能这样对普通人”

“关你什么事?!少拿你们那破剑派的要求来管我。我”

“阿月,出了什么事吗?”望月正饶有趣味地看着这两个姑娘内斗,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心想原来名门正道里的内斗,不必我们圣教的少啊。她看得兴起,也不打扰,谁知身后传来青年悠然噙笑的声音,慢悠悠的,悠得她心头一抖。

好像看好戏的心事,被人当面揭下来一样。

还有,杨清居然叫她“阿月”他没毛病吧?

浑然不顾脖颈上长剑的威胁,听到男声,望月就欢喜回头,想给对方一个笑脸。结果,还没等到她开口,她后面就传来两个姑娘前后惊喜的声音:“杨师叔!”

“杨、杨杨公子!”

望月扭头。

欢喜叫“杨师叔”的,是那个茗剑派,叫云莹的温柔小姑娘。结结巴巴叫“杨公子”的,是碧落谷的那个凶巴巴的路萱萱。光是对杨清的称呼,就能看出她二人对杨清的观感了。

望月眯了眼,看出了一些痕迹。她故意转头,哭丧脸面对杨清,委委屈屈地扑过去求抱抱,被杨清往旁边挪一步、伸出手臂挡了一下。望月不以为忤,仍挽住了他抬起的手臂,楚楚可怜地告状,“她要杀我!”

“不不不,我没有!我不是的!”在杨清温和地看去时,先前骄横的路萱萱脸一阵通红,连忙丢开手中剑,“我只是、只是跟这个姑娘说说话”

杨清看着路萱萱,过了很久,在双方等半天后,他说,“碧落谷的弟子,幸会。”

路萱萱刚要开心与他见礼,就见挽着杨清的少女扑哧一乐,“杨清,你该不会就借着衣服,认出她是碧落谷的。你根本不知道她是谁吧?”

杨清伸手,在望月额头上敲了下,“闭嘴。”

他对望月看似斥责,却只有这么一句,回头抱歉看路萱萱,路萱萱脸色几变,也只能忍了下去,目光却紧盯着少女挽着青年的手。望月察觉,被杨清打了一下额头,她伸手扶着自己的额,在路萱萱看来时,冲她挑衅一笑。

路萱萱:“”好想拔剑!

到另一方,面对云莹时,杨清却轻易认出了她,眸子里还带了笑,“云师侄也在。”

云奕脸微红,“我与门派走丢了,便跟路师姐结伴。杨师叔也没跟云门在一起吗?”在杨清回答她后,她目光落到了望月身上。

望月正要开口介绍自己,杨清伸指,点了她的穴道,防止她又胡说八道。一手拉着气愤瞪自己的望月,身子让开,让两位进来。杨清随意就把望月介绍出去了,“这是杨姑娘。”

云莹:“”

她眨了下眼,再眨了下眼。杨师叔惯来温和又疏离,说完这句“杨姑娘”,对那个少女的介绍就到这里了,显然不想多说。可是这种微妙的态度,云莹很容易想歪啊。

跟随杨师叔进院子,云莹侧头,看向路师姐。果然,路师姐眼神阴沉地盯着那位杨姑娘,云莹心有忧郁:这位师姐,实在是何至于此啊?

到这时,张伯家又迎来两个江湖女子。看没有危害性,张伯和孙女阿瞳才出来见客。云莹见到小女孩,就蹲了下去,从怀中掏出糖果来逗孩子玩。她面容柔和似水,说话也轻轻软软的,一点不像是江湖人,更像是哪家养出来的闺秀。旁边那位路姑娘,就敷衍地跟张伯见过后,目光有一搭没一搭地偷偷看杨清了。

望月则在看她,眉毛扬了扬。

云莹好像没什么,单纯把杨清当长辈看。这位路姑娘,却分明对杨清有意思啊。一见到杨清,那声“师叔”都叫不出来,反而喊“公子”。

杨清乃云中仙一样出众的人,常年坐镇云门不下山,望月与他一路行来,大多数姑娘看到他会脸红,但也没有敢大胆向他表白的。却是越深入他们名门正派这个圈子,望月越有意识,杨清这样的人物,喜欢他的,必然不少。

而望月现在的目的,就是如何从一众追慕杨清的姑娘们中突围而出,抱得杨清归。

至于路萱萱——望月很不喜欢看到别的姑娘惦记她的男人。

几人交流了下最近个人身上发生的事,张伯就热心招呼两个姑娘吃饭。杨清寻借口出去,“你二人用膳吧。我有点事出去一下。”

杨清向来如此,因为个人原因,云莹和云门的人很熟悉,也了解这位师叔的和气客套,就点头应是。路萱萱心有不甘,目光快黏到青年身上,却到底没有望月那样的厚脸皮。

杨清前脚才走,望月后脚就站了起来,笑嘻嘻往外走。

路萱萱脸色难看,“杨姑娘,你又干什么去?”

望月漫不经心,“我去看杨清有什么事出去了。”

路萱萱:“找借口都找的这样不用心,你无非是去找杨公子罢了。”

望月已经走到了门口,对她莞尔一笑,“对啊。我就是去找杨清,他乐意见我。我和他,跟你是不一样的。”

云莹低头吃饭,装作没有看到路萱萱和望月之间的战火。名门正派这边,杨清不管在哪个门派那里,都是大好女儿喜欢的对象。唯一的障碍,就是杨清辈分太高。那些喜欢他的姑娘们,见到他的面,都得乖乖叫一声“师叔”,何等憋屈!

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大部分都是他的师侄们。和他辈分一样的,一个个却全都是老头子老婆婆。据说,云门掌门当年为了杨清的婚事,愁得头发都白了。幸而出现了一个与杨师叔辈分一样、还跟他一样年轻的姚师叔,才让云门掌门消停。

时间长了,江湖上的女侠们为了不尴尬,就学着江湖外的人,称呼杨清为“杨公子”。好像这样,就能消磨掉双方间的辈分差距一样。反正杨清脾气好,又不重规矩,大部分时候,他都不置一词的。

现在,杨清出了门,望月就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