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七并不习惯韩琛的这种看法,看得她发怵,看得她脸红,看得她又会心跳加速,她讨厌这种感觉。便拿起手边的酒杯,大饮了一口,同身边的沈氏叽叽喳喳地交谈起来,仿佛并没看见韩琛的异样。
那目光从炽热转成冷静,最后又化为了虚无。
“皇上是不是瞧上你了?”沈氏在沈七耳边悄悄地说。
“你胡说什么呀,宫门一入深似海,我才没这个想法,宫里我都呆腻了,还是你们这种贵妇人最自在。”沈七不无感叹。如果,如果当初不是韩琛当了皇帝,她便还是她的王妃,还是他的妻子,也许她还活着,也许…
饭后,宫人送上热茶,沈七漱了嘴,却见这之后,李章小心翼翼地捧了一个小瓷瓶上来,韩琛亲手小心翼翼地小心翼翼地从里面舀了一勺什么东西放在茶盅了,闭上眼睛缓缓地仿佛在品尝无上美味似地将那茶喝下去,良久才睁开眼睛来。
沈七可没见过喝茶还要加东西的,韩琛饮茶的习惯她又不是不知道,可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养成的怪习惯。
只是其他人都见怪不怪,沈七也只能装作不怪了。反正她是不能再关心他的。
沈七大概是真铁了心,元宵那日果然盛装打扮准时出现在安庆王府。沈氏这个女主人当得极称职,很自然就将沈七介绍给了那状元郎肖玉。
这肖玉平日为人高傲,颇有点儿旁若无人之感,可见到沈七后倒也算热情,谈诗论画之间,颇有情意。这本就是沈七意料之中的事情,除了韩琛外,她对任何男人都有自信。
只是看着谈性颇浓的肖玉,沈七的兴趣反而有些消退了,并不如那日看着他背影时那般用心。沈七淡淡地应对着,更惹来肖玉的热情,一路上陪她赏灯猜迷,毫不疲倦。
沈七观他,果真是文采过人,聪慧过人,那些谜语几乎没有难住他的,何况又是青年才俊,最难得的是不攀龙附凤,在百官里声誉颇佳,前途不可限量,谁说他不是个良人之选呢?看他如此待自己,今后也定不会委屈了自己。
沈七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在不满什么。在人最彷徨的时候,首先想起的便是鬼神的指引。
第二日,沈七鬼使神差地又去了大明湖畔的静慈庵,想在地藏王菩萨面前静静地呆着,理一理自己的思路,想想以后的去处。
这一日因为不是什么庙会或者大日子,所以庵里非常安静。沈七在地藏王菩萨面前的蒲垫上足足跪了一个时辰之久,起来时脚都麻了。
沈七上了香,准备离开静慈庵的时候,却听得身后一个柔美悦耳的声音道:“不知施主可得空,略微坐坐品品茶。”
这声音让人不由自主地就想亲近,沈七停下了脚步,回头一看,却大惊失色。她眼前是一个灰衣女尼,可是她从没见过如此惊艳绝俗的女尼。那容貌绝丽之处,即使是一向自负的沈七也觉得有些不如。可是能让沈七大惊失色的岂是这个。
“这是敝庵的主持。”那绝丽女尼身边的一个小尼姑补充道。看来才剃度不久,还颇有些红尘里的活泼气息。
静慈庵的主持忘尘大师一直深受沈氏的推崇,说她仿佛是得到的仙人,深通佛法,曾经与少林主持谈佛辩经三日三夜,深得少林主持的赞誉。这样的人,一直都是行踪飘渺的,听说很少有人见过她,沈七不知道自己竟然有这等荣幸。
即使沈七心里有惊涛骇浪,可是她还是忍不住想亲近这位女尼,就静静地与她对坐,她也不说话,果真只是静坐品茗,一盏茶后,沈七才有些不舍地告辞。
如果说沈七在庵里时的步伐还保算持得十分的沉稳,那么她一踏出庵的时候,便野马似地狂奔了起来,“快,回宫。”

年年岁岁花相似

沈七风风火火地回宫后,便四处打听韩琛的消息,听到他召了两位皇子在南熏殿考教功课,便暗自道果真是天助我也。沈七让茜草胡乱选了十来卷画轴抱上,匆匆往韩琛的书房芸辉殿去。
芸辉殿外守职的太监是王德海,胖墩墩的,是个典型的老好人,因为年纪大了,所以气也顺了,沈七心里暗自欢喜。她抱着卷轴匆匆地走上台阶,王德海便立刻迎了上来。
沈七脚步也不停,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甜甜地唤了一声“汪公公”。王德海正要阻拦沈七往殿里去的脚步,却见沈七“哎呀”地叫了一声,原来是有一卷画轴掉在了地上。
沈七手里抱着一大堆画卷,做出想弯腰拾取特别困难的姿势,王德海自然要躬身为她拾起的。
在这一落一起之间,沈七嘴里问着,“王公公,皇上在里面吧?”脚步已经垮进了殿里。王德海只得挪动肥胖的身子追在沈七的身后,“公主,皇上不在,皇上不在。”
沈七哪里管他喊什么,兀自往里冲就是了,到了大殿右上角时,王德海才追上了她,可这时候正是沈七手里的卷轴全部落地的时候。
偏巧这个地方放了一个大五彩富贵牡丹图海缸,里面插着韩琛的一些卷轴,如今两相混淆,也分不清楚谁是沈七的,谁是这殿里的了。
“哎呀,糟糕了。”沈七虚情假意地道,“公公,我立即收拾。”
如此一来,沈七便能顺理成章地将那所有的卷轴打开来看看了。她要找的那幅画不知道还在不在里面。
说来也是奇怪,所有卷轴翻遍了,直到最后一卷才是沈七想要的那幅画。沈七打开那幅画时的表情便仿佛是见了鬼似的。
她深怕自己看得不仔细,还僭越地将那卷轴放到了韩琛平日伏案的书桌上。
那是一幅人物的肖像画,沈七曾经看过的,正是在当日安阳的王府里,也是在这样一个海缸里。
历时经年,那画上的人依然栩栩如生,一直横亘在沈七的生活里,在每个角落里撒下阴影。
沈七想,她闭着眼睛都能重新画出这副画了,可是她只是不相信,不相信自己的判断,所以才要再次来看看这幅画,来求证。
在沈七眼前,那静慈庵的主持同韩琛心心念念的蓉姑娘渐渐地合成了一个人。
这样的景象让沈七的手一抖,画卷向外前一动,便听得“啪”的一声脆响。
沈七的神思才被这响声给惊回来,可是再看那王德海,他的心魂却被这响声给惊得四分五裂了。
沈七眼看着王德海在自己面前歪歪扭扭地坐倒在地,目光呆滞,口里只喃喃地念着,“这下完了,这下全完了。”
能将一个宫里资格如此老的太监吓成如此模样,沈七还是第一次看见,不就是打碎了个东西么,韩琛从来是不会为一个物件伤人性命的。在他心里,人命从来都是重要的。既然不是要命,那算什么完了?
沈七瘪了瘪嘴,觉得这王德海,胆子越来越小了。她绕过书桌,才看到地上碎的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个雨过天青的小瓷瓶,也值得大惊小怪?沈七仔细打量了一下,虽说这一件算是瓷器中的精品,可是宫里比这个好的,也为数不少。只是沈七忽然想起来,这瓷瓶仿佛见过,正是当日家宴时,李章捧上去给韩琛的瓶子。
只是那小瓷瓶打碎后,倒出来的白色粉末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不过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宝贵得不得了的东西,也不知道韩琛是什么怪脾胃,居然要吃这种粉末,大概是什么补品吧,却没有药味。“汪公公你这是做什么啊,快起来,去库房再挑一件差不多的小瓷瓶,把皇上喜欢吃的那个粉末装点来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