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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后,”龙佑帝蓦地起身,打断她的话,严厉地说道,“儿臣差点死在刺客剑下,母后可知道?这些什么舅舅兄弟的,想要你儿子的命!母后最好仔细掂量下,谁才是你至亲的人?是罔顾王法谋逆篡位的兄弟,还是今后将奉养你天年的儿子。”
太后呜咽的哭声就像冬雨,细细密密地在门外窸窣响动,她尽力不让自己哭得大声,把怨气憋在胸腹间,苦苦忍痛抽泣着。可一想到那几个兄弟罪孽之重,今后再不能相见,又不能不救,纵然龙颜大怒,也只能默默忍受。
龙佑帝听得心乱,喝道:“徐显儒,扶太后回慈恩宫,好生照料。没有朕的旨意,不能再让太后出宫,免得受了风寒。”徐显儒应命,扶起太后去了,一路上哭声不绝,一缕幽魂似的飘散在宫中。
龙佑帝命太医又开了一帖宁神助眠的汤药,喝下去,过了很久,才昏昏沉沉睡去。
次日,难得宁静的清晨。
郦逊之忙碌一夜未眠,头重脚轻地赶回康和王府,连日的奔波让他心情沉重。夜里落了一场雨雪,地上泥泞一片,老天也灰着脸。他心中感叹,这不是太平的景象。
他出神地看了会天,身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那日宫城匆匆一别,来去匆忙,有很多事来不及说。”花非花在素色的窄袖长裙外,套了一件印金百花纹夹袄,像了历尽人间的平淡与富丽,波澜不惊地望了郦逊之淡淡微笑。
郦逊之见是她,松了口气,走向她说道:“多亏有你们在,皇上幸而无恙,替我谢谢你师兄…”他沉默了一下,遥想失魂的风采,“杀手之王,的确可当万人敌。”
“自从太公酒楼一别,有太多事情发生,我和江留醉也因你父王的事被迫分头行动。现下他留在江南照应,你父王恐有危险。”花非花沉重地说。
郦逊之忧心忡忡,肃然道:“你详细说给我听。”领了花非花往屋内去。两人分别细说了半个时辰,直到郦逊之感到腹饥,吩咐厨房上了茶点,才慢慢说完。
郦逊之听得是胭脂假传失魂令号令众杀手,又听花非花说出江留醉的皇子身份被胭脂亲口证实,茫然发怔了一阵。此事牵连太大,知晓的人又太多,郦逊之百般思量无解,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他知道身世后,可曾说什么?”
“他还是他,只是江湖上一个无名小辈,不会对朝局有任何改变。”花非花看透郦逊之顾虑所在,安慰地说道,“现下他关心的只是找到康和王,化解眼前的一劫。”
“我父王吉人天相,不会有事。京城诸事混乱,我却有一事相求。”郦逊之忍住心潮起伏,江留醉的事虽大,尚算不得紧急,父王早知京城会有何样变动。如今最急迫的是眼前的那个人,那件事。
花非花灵眸闪动:“你想我送楚少少出城?”
郦逊之赞赏地点头,她向来聪明得可怕,幸好没有成为敌人。他展颜笑道:“不愧是归魂,一语中的。虽然京城急需人手,但她身份特殊,我怕左家为难他,又怕皇上反悔,还是速速离京为上。”
“若是请郦家军护送,只怕皇帝届时一怒,牵连你们郦家。我便不同了。”花非花微笑,“眼下这形势,战事将起,我留着也无用,不如护送她回太原楚家。”
“太原路途遥远,楚家有人在相州接应,你不必太过操劳,届时可以早日回京。”郦逊之注目花非花,他知道她在等江留醉入京,他也在等。
“你说她受了伤,索性带我去看看。”
郦逊之要的就是她这句话,忙领她往剪霞轩去。楚少少为掩饰身份,这几日恢复了女儿红妆。她听闻花非花就是归魂,呆了一呆,表情甚是奇怪。
花非花细看她面色,楚少少微露羞色,像是不惯被两人同时打量。郦逊之忽觉失礼,移开目光,怔怔地落在妆盒上,嗅着脂粉香气,心神荡漾。
“楚家为左勤卖命,胭脂是不是也为了左家?”花非花突然问道。她最惦记的是胭脂的野心,那野心太大,竟能迫使胭脂对失魂都起了杀心,她一定要弄个明白。
楚少少低下头,吸了一口冷气:“原来你都知道了…”郦逊之心中一淡,她依旧对他有隐瞒,不止一桩,可是他知道那都是没错的。
“胭脂和我是同门,我们的师父,便是魔境之主塞边人。”楚少少幽幽说道。
“昨日金敬指使名剑江湖门刺杀皇帝,失手之后,红衣再次出现。”郦逊之注视楚少少,把。她的表情十分澹然,轻轻“哦”了一声。郦逊之想,他不怪她,她不会全盘托出,那也没什么。她不想说出来的,慢慢也会水落石出,他不会逼她。
花非花道:“红衣刺杀皇帝,是左勤指使?”
“皇帝该怀疑到昭平王身上了。”楚少少淡淡地笑,她已经卸下重担,不想再肩起。江山社稷国家大事,不是她操心的事,完成师父交代的任务,支持左家走到这一步,已是她的极限。
窗外,有冷冽的花香飘进屋,裹了一团寒气,沁入郦逊之的心。他打了个寒噤,把打开的窗关上,像是下了决心似的,说出了久存的疑虑。
“金逸早就死了,牡丹与芙蓉故意让金无虑盗去一封信,以金逸口吻写给金敬,其实不过是混淆视听,让皇帝以为金敬可假借儿子之死,重新布防,实则叛乱。而金敬却正因死了儿子,想先发制人,掌握自己的命运。不想金敬手下有内鬼,把详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昭平王。”
郦逊之串联前后,慢条斯理地说着,他没有看楚少少,怕多看一眼都像是苛责。
楚少少缓缓梳理秀发,她的唇色发白,休养了几日,依然没什么血色,如一个透明的纸娃娃。花非花为她搭脉,她顺从地伸着手,一副认命的坦然。
“我有个小厮,曾偷听过雍穆王金敬和冷剑生的对谈,当时两人在商议大婚日刺杀皇帝。我几番调查,终于知道冷剑生常年住在雍穆王府,是王爷最信任的幕僚。可是转过头,我在昭平王府也遇到了他,他全力保护左家的账簿,与我交手。”
郦逊之静静说完,终于看了楚少少一眼。她的目光清澈无辜,他不忍地想,罢了,就让她远离这一切纷争,所有阴谋与残酷,让他去承担就好。
他不会逼她和他站在同一个阵营。
“我们称呼冷剑生军师,是他居中牵头,我才能出入左府。”楚少少漠然地说。郦逊之垂下眼,不能再用言语逼迫,他看得出她逃离的心态。
花非花察觉出两人间暗藏的潜流,遂提笔写了几味药。楚少少歪头瞥了一眼,苦笑道:“每日汤药来汤药去,人不成人,倒像个药罐子。这苦日子,真是过不下去。”
“熬得一时之苦,方得重见天日。”花非花意味深长地说道。
楚少少转头,郦逊之目光如胶,见她看过来,偏偏要遮掩,澹然移开视线。她心下感念,可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过于不合时宜,压在她肩上的重任太多,更担不起多余的感情。
她只能视若不见。
郦逊之无奈,只得嘱咐楚少少先将花非花开的药吃了,他则熬不住一身疲倦,昏沉沉回屋睡觉。他走后,花非花与楚少少又倾谈一阵,楚少少说了良久,忽道:“非花姐姐,我有一事求你。”
花非花沉吟片刻,道:“为了胭脂?”
“师姐从小孤零,偏执好胜,今次惹了失魂,还请姐姐美言两句,请贵师兄放过她。”楚少少想起过往,胭脂是师兄妹中最用功的一个,不像她,自幼被捧在众人手心呵护成长,不免叹气道,“她要对失魂动手,也是奉命行事。”
花非花微笑:“师兄那里,若要杀她,早就动手。她是断魂师兄的亲妹子,我们会顾及分寸。倒是你,肯帮她说话,你们师姐妹的感情也是不错。”
楚少少苦笑摇头:“我的身份对她也是保密,在她眼里,我不过是纨绔子弟,平时根本懒得和我说什么。这身女装,一会儿就要换掉,可不能再让人见到…”
花非花仔细看她眉眼,我见犹怜的姿容,加上曲折难言的身世,令她大有惺惺相惜之意。她握住楚少少的手,笑道:“你放心,这一路有我的汤药,保你到家时比楚家任何一个姑娘都美。就算换上男装,也是太原城数一数二的美男子。”
楚少少俏脸微红,感激地道:“谢谢姐姐,这个秘密,也请姐姐不要说出去。”
花非花勾着她的小指,郑重地承诺。
待到郦逊之小睡片刻后,楚少少与花非花备好行囊,到了离别的时刻。郦逊之亲自护送两人到了城门,此时九门严查进出人等,须有京都府盖章的文书才能放人。好在他凭借金牌在手,手续办得齐全,两女安然出了城门。
到了城外,郦逊之欲言又止,想对楚少少说什么,花非花见状含笑跳下车避开了去。楚少少换回了男装,清痩苍白的脸颊,令郦逊之心疼却不知如何安慰。反是她淡然一笑,郑重地朝他施了一礼:“今趟多谢你,楚家上下必不忘大恩。”
郦逊之看着她的眉眼,认真地道:“日后我去太原看你可好?”他很想知道,为何她一直以男装见人,探询的目光深深凝视着楚少少。
她微微一愣,嘴角一扬,自嘲地笑道:“如果楚家没有败落,你来便是。”郦逊之道:“尽我所能,当力保楚家无事。”楚少少叹道:“这个人情我是欠定啦。”郦逊之摇头道:“相识一场,你我还分什么彼此…”见楚少少脸红,忙又道,“我若有难,也一定寻你相助。此去路上,你可要好生珍重。”
楚少少展颜道:“京城风雨飘摇,你…”顿了一顿,却没有说下去,移开目光淡淡说道,“我走了也好,你多保重。”说完,纤手一摇,慢慢回到马车上。
郦逊之在城门口依依相望,目送马车像一叶浮萍,随波逐流而去。京城已是动乱之地,为楚少少安全考虑,她走得越远越好。
纵然此后,相见不知会是何时。
郦逊之赶回到馥春宫时,金氏在京的余党已搜捕大半,神情憔悴的龙佑帝躺在床上,问了一阵金氏的事,想到太后,便道:“你说,我该如何处置金氏的人?”
郦逊之一直知道皇帝的心病,轻轻说道:“金氏占据高位多年,民怨极大,即便是在朝中,受其排挤的朝臣不在少数。皇上可趁此机会,为无辜者平反。”
龙佑帝出了会神,点头道:“你说得是,顾相也这样劝我,除恶务尽。”
“宿州来的八百里加急。”传讯的太监一路急行,急报一送出,立即瘫倒在地。龙佑帝一惊,几乎从龙床上跳起。
“拿给我看!”
皇帝的脸色接连数变。郦逊之想到了燕陆离,不免担心。